郯城以西三百里,兰陵县之南二百里处,东海郡与彭城郡的官道上旌旗迎风,烟尘乍起。

  往近了看,数千余精骑旗帜鲜明打马自东向西疾驰而来。

  其中立马向前一将年纪二十上下,白脸无须,轮廓分明。

  腰下吱吱作响,原来是挎着一把黑牛皮匣子的长剑在不住抖动。

  “停下,传令整军。”

  将军下马,身后的千余人马也勒马停下,当下副将便上前听候差遣。

  “郑略,令你部速速包围武原县,不准放走一人一骑!”

  “诺!”

  这率领大队人马,星夜奔袭的将领就是晋军中的骑都尉徐宗文了。

  彭城,原为彭城国,与下邳一样,都是武皇帝封建司马氏诸藩封地之一,属于彭城王司马权食邑,后来羯胡石勒南下徐州,连番攻破彭城、下邳、临淮,三个司马氏诸侯国灭亡,遂废国为郡。

  彭城郡,领彭城、武原、傅阳、吕县、留县、梧县、广戚七县,南毗下邳郡,东接东海郡,北邻兰陵郡,西至豫州之鲁郡、沛郡,加上彭城又是徐州治所,西面濒临泗水,东控徐州七郡,西可取豫州,北可窥伺兖州、青州,南下可渡淮河兵临扬州!

  彭城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与绝佳的战略位置,注定了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秦末,楚汉相争的主战场就得算彭城一个。

  当时,彭城是西楚霸王项羽都城,汉高帝刘邦联合诸侯列国五十六万大军攻破彭城,没多久被项羽的几万轻骑打的落花流水,为了逃命连儿女都不顾了,狠心把嫡长子刘盈和嫡长女鲁园元公主一脚一个踢落下马车,让马夫夏侯婴带着自己一个人落荒而逃,这才捡得一条性命……

  汉末(东汉),徐州更是成为了诸侯相争的四战之地,先后被陶谦、刘备、吕布、曹操几人轮番占据,几易其手,其中故事之精彩绝伦,更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尽讲不绝!

  所以,欲取徐州,必先取彭城!

  徐宗文深明此理,他在郯城点齐兵马,亲率五千精骑先行绕过兰陵,一战而下郯城最近的襄贲,徐宗文留下三千步卒护送辎重粮草,收集军械,紧随精骑主力之后。

  他带着五千精骑日夜兼程直扑彭城郡东部最近的武原县,准备先拿武原开刀祭旗,再一路向西北方向奔袭傅阳、广戚二县,最后携全胜之势席卷彭城以北,与朱序围攻彭城!

  另外一边,沈玉所率一千五百人全部乔装成郯城秦军,在短短两日内用李演的东海太守印信轻易骗取了祝其、利城、赣榆三座城池,如今正在向西追赶徐宗文的主力大军。

  诸葛侃则拿着原东海太守李演的人头正大光明的招降了厚丘、朐县两座还未归附的城池,进展也十分迅速,只是厚丘、朐县距离郯城甚远,他想要赶回与徐宗文会师至少需要三日。

  至此,东海郡治下七座城池尽数落入晋军手中,北面的兰陵郡五县得到消息后,纷纷恐慌不已!

  “武原蕞尔之城,我手中握有五千人马,且那武原是座土城,周长不过十余里,攻下只消半日足矣。”徐宗文对众人道。

  众人纷纷应和,徐宗文格外得意,近**收降了襄贲,认为武原令一定会摄于他强大的军威下,马上遣人主动归降。ъΙQǐkU.йEτ

  当初他用疑兵之计,不费吹灰之力收降了下邳,如今横亘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座武原城,想要拿下不过是易如反掌,不费余力。

  “今日拿下武原,城中就食,连夜奔赴广戚城。”

  “诺!”

  众人也信心十足,跟徐宗文一样,没有人把武原城当回事。

  “裴功曹,这武原城乃是彭城下属县城,你可知其中人丁多少,守城秦军人数几何?”

  徐宗文这口中的裴姓功曹是下邳太守王显手下郡功曹,姓裴名卿,字辅机,就在晋军平定郯城南城胡人叛军第二日,裴卿带着王显的亲笔信来到了郯城面见徐宗文,还带来了王显审问刺客的口供。

  刺客招认他们是秦军潜伏在王显身边的细作,得知王显投降了准备刺杀王显,却误杀徐宗文,最终一个人也没有得手,反而自投罗网……

  “武原县有户八千,丁三万七千余,武原城里不过三千余户,丁不过万,驻守秦军不过超过两千。都尉一举攻占此城确实可谓轻而易举,但是!”提起人丁守军,裴卿张口就来。

  裴卿出身河东名门,也是士族一员,入仕以后在徐州为官数年,对徐州七郡五十四县的人丁赋税了如指掌,武原的虚实自然不过是逃脱不了裴卿锐利的双眼。wwω.ЪiqíΚù.ИěT

  “但是什么?”徐宗文忍不住问。

  “都尉所率皆精骑,一无攻城器械,二不能让骑兵踏上城墙,想要拿下此城,必要折损,一座区区的武原城,实在是得不偿失啊!”裴卿仔细道来,一旁的徐宗文渐渐开始对武原城重视起来。

  “辅机先生以为该当如何?”徐宗文忽然对裴卿格外礼遇,不敢轻视半分!

  不愧是做到郡功曹的人,学识渊博,旁征博引,人才,人才啊!

  裴卿十分满意徐宗文的称呼,他**着短须淡淡道:“武原城小,且没有大河,城中用水全部依靠城北矮山下的两条水渠,一旦断掉水源,武原城里的人只能活活渴死!”

  “你的意思是围而不攻,迫降。”

  “都尉一点就通,正当如此。”裴卿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徐宗文连连点头,他即刻拨出两队人马,按照裴卿的计策施行下去,要断了武原城的水源。

  “哒哒哒——”

  沉重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那前去探路的两队人马已经深入矮山,只见些许扬起的尘沙。

  徐宗文眸色深沉,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即刻与裴卿领兵将武原城围住。

  霎时间晋军将士整齐一致跨马疾驰,不消片刻,五千精骑业已在直沽寨下排下阵势,就差徐宗文一声令下准备攻进城去。

  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徐宗文却大跌眼镜的命人屯兵武原城南门,将敌军后退之路封死,却不见将旗高悬,亦不闻擂鼓之声,晋军丝毫没有攻城之意。

  晋军在城下这一连番不停歇的动作早已惊起城中人马,秦军早已在城墙上准备好了滚木礌石,刀出鞘剑上弦迎接晋军进攻,不想大半日没有动静。

  “攻下武原,你是不是要去彭城?”一身卫兵装备的聂蓁儿秀眉微蹙,靠近了来问徐宗文。

  徐宗文笑道:“不错,拿下彭城就拿下来徐州,我带领大家不惜深入秦国腹地,如果不拿下整个徐州,光复旧土,怎么对得起那些替我冲锋陷阵的将士们?”

  “徐州的秦兵有很多。”聂蓁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武原城,轻轻说道。

  “就算是像潮水那样多的秦兵,我也不会惧怕!”徐宗文勒紧马头,缓缓说道。

  聂蓁儿把目光转向他,又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的身后是八千兄弟,有了他们我就有了胆气,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的身后还有江东百姓,是有大晋朝廷,有陛下!我不会退,也不能退,所以我不惧怕。”

  徐宗文双腿轻轻催促着青雷马转向南方,连续几日的相处,加上郯城那夜平叛,他与青雷已经培养起了默契,青雷马一双尖尖的耳朵快速灵活的摆动着,同时向徐宗文指定的方向转去。

  聂蓁儿自幼出生在徐州,他不懂什么建康朝廷,也不知道什么徐宗文所说的胆气,但她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ъΙQǐkU.йEτ

  “就地扎营,无都尉将令,任何人不得出战,违令者斩!”

  徐宗文扔下一句话,当即调转马头朝武原城相反方向而去,聂蓁儿忙乱地整理着甲胄,急忙跟上去。

  城上观阵的秦军不明所以,折腾半晌,晋军竟不攻城,他们一个个伏在城墙上仔细盯着陆续撤离的晋军,心中庆幸却又十分紧张,生怕晋军掉头杀个回马枪。

  可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晋军早已撤离的干净,并在武原城五里外扎下营帐,似乎不准备走了。

  战报传回守城者耳中,武原令起初还不信,几次派人出城查探,得到的消息都是晋军并未擅动,只是扎稳营帐不进攻也不撤离。

  连续三日过去,秦军不见晋军攻城,便也缓缓放下戒心,整日里思索武原城其他的出路,以免城中水粮断绝,活活被困死。

  两日后,武原城外,晋军大营。

  远处连绵不绝的人马接连往大营赶赴而来,往近了看,那人马装束银甲银盔,大多是步卒居多。

  打头一人驰马在营前停下,下马报道:“属下田洛奉命回归骑都尉账下听命!”

  徐宗文听到左右来报,连忙出营赶来。

  “好好好,如此,量他秦明也休想逃出生天去了!”

  秦明就是武原令。

  军营里庆祝援军到达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徐宗文得到了粮草补给。正午十分下令全军杀牛宰羊准备攻打武原,让秦军不战而降。

  烤好的牛羊肉香味**,晋军舍弃鞍马拿着吃食在武原城守军弓箭射程外就地而坐,开始敞开吃喝。

  整桶的清水摆放在武原城下,吃完的晋军大口喝了水解渴后,有的三五成群直接又去拿了生的肉在武原城前聚拢柴草烧烤起来。

  武原城被围三日,城中水源已经断绝,秦军只得杀马饮血解渴,就这些还远远不足。牛马没了,他们只能伏在城上瞪大了珠子,留着哈喇子眼睁睁看着晋军在城门口堆满了水桶,一个个**干裂的嘴唇,翘首以待!

  此后,裴卿又建议徐宗文分兵去取广戚城,等到武原城来降时,两军东西夹击傅阳,彭城之北弹指可定!

  徐宗文欣然应允,令军司马郑略率四千精骑分兵东进,绕开傅阳直取广戚城。

  “都尉,已经整整五日了,秦军该降了。”张轨对徐宗文说。

  徐宗文一身戎装立在马上,对张轨的话不闻不问,他凝视着眼前即将不攻而破的武原城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的田洛看到张轨投过来的眼神也全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是淡淡的微笑着。

  “轰隆隆—”武原城城门洞开,守军扔下兵仗疯狂地跑向城下的水桶,一个个抱着水桶不要命的灌了起来,有几个秦兵喝的急了,居然活活呛死了!

  “武原城降了!”聂蓁儿看见城头竖起白旗,城门洞开,放下手里已经啃了许久,那半只香喷喷的羊腿,忍不住对着徐宗文囔了起来。

  武原城在被徐宗文大军围困了整整七日后,终于挺不住降了徐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