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减像方灼之前那样，用舌头把糖果拨到边上, 除了腮帮子鼓出一个小包, 脸上有任何多余表情。</p>
见对面的男人正在瞪自己, 过了好一阵, 他才掀开嘴皮子, “赵医生, 怎么了。”</p>
方灼心梗塞。</p>
麻痹的, 好端端的突然亲人一口，搞得他心脏病都要犯了, 现在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最可气的是，他打也打不过, 至于口头教育……</p>
陆减理解不了普通人的愤怒和羞耻，他只是非常非常非常单纯的，想要他嘴里的糖而已。</p>
有病就是好, 可以为所欲为。</p>
方灼深吸口气，“陆减，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p>
陆减连声“哦”都没有, 两手抄进口袋, 转身就走。</p>
方灼两眼带刀, 恨不得把那道背影给戳个稀巴烂, 他总觉得，这小子比以前更贼了。</p>
窗外的蝉鸣死啦死啦的叫唤，他忐忑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好还好, 没有二吻定情，否则他就真的可以跟着蝉一起死啦死啦了。</p>
经过的护士看到方灼一脸漆黑，小心翼翼凑过来，“赵医生，你怎么了？”</p>
方灼心累的摇头，“没事。”</p>
好在陆减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犯病，只是间歇『性』偶尔发作，接下来一天他都很安静的待在病房里。</p>
方灼查房的时候去偷看了眼，小陆弟弟正在做头。</p>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护士突然来敲门，“院长叫你去一趟，陆减爸爸来了。”</p>
方灼本来有点夏困，顿时来了精神，“我马上去。”</p>
陆减他爸叫陆平峰，今年四十七，是个大公司老总，身上的派头和气势都很足。</p>
院长沏好一杯茶，递过去，“赵医生马上就来。”</p>
陆平峰颔首，“这位赵医生之前在哪儿就职？”</p>
“人民医院。”院长说，“脾气好，业务能力也不错，陆减能开口说话，多亏了他。”</p>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p>
院长说了声请进，方灼推门走进去，看到一张低配版陆减脸，不用猜，这肯定是陆减他爹了。</p>
陆平峰笑着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赵医生你好，我是陆减的父亲。”</p>
方灼跟他握手，“陆先生你好。”</p>
陆平峰松开手，坐回沙发上，将院长刚沏好的茶推到方灼面前，“我今天来是想询问一下陆减的情况，听院长说，他最近有好转的迹象？”</p>
方灼垂着的眼，转了下茶杯，“的确有一点。”</p>
陆平峰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来的，“有一点”显然不能令人满意。</p>
他往后一靠，双腿交叠起来，“麻烦赵医生详细说明一下。”</p>
方灼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寻思着既然对方来了，今天怎么都要挖点料才行。</p>
他悄悄用脚碰了下院长的，说道：“是这样的，陆减虽然愿意开口说话，但每次只有是简单的应答，譬如好，嗯之类的单音词，如果是更加深入的交谈，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p>
院长诧异的看了方灼一眼，没出声拆台，低下头默默的喝茶。</p>
陆平峰在判断方灼言语的真实『性』，“除此之外，没别的？”</p>
方灼说：“没有。”</p>
陆平峰不说话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开始凝固。</p>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声轻笑，“至少能看到一点希望了。”</p>
方灼和院长都被笑容激出了一身冷汗。</p>
陆平峰敛去眼里的锋芒，“想不到赵医生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能力，要知道，陆减从十岁以后，再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p>
方灼笑的很谦虚，“陆先生过奖了。”</p>
陆平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赵医生能带我去看看他吗？”</p>
“当然可以。”方灼紧跟着起身，在前面带路。</p>
这位父亲给方灼的感觉很奇怪，尤其是在谈到陆减的时候，他完全听不出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关心，反倒是对陆减是否开口说话非常在意。</p>
也不知道，陆减那张沉默的嘴里，是不是藏着金子。</p>
陆减坐在房间里捣鼓他的骷髅头。</p>
方灼看到他将一种血红『色』的不知名材料，一点一点，非常细致的黏贴在“骨骼”上，虽然知道那不是真的血肉，还是忍不住心尖颤栗。</p>
院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还算淡定，反应最大的，无疑是陆减他老子。</p>
在看到那可『逼』真的脑袋时，陆平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差点就冲进卫生间呕吐。</p>
他别开脸，语气有些愤怒，“你整天捣鼓的都是什么鬼东西！给我扔了！”</p>
陆减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停下手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比陆平峰少，甚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p>
“你这是什么眼神。”陆平峰对陆减的爱好非常排斥，“正是因为你整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你的病才好不了。”</p>
方灼眉头皱起来，讲道理，爱好跟病情其实没有半点关系，这是偏见吧。</p>
院长看他有张嘴的意思，连忙拽了一把，摇了摇头。</p>
方灼抿了抿嘴，看向陆减。</p>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更没有站起来喊“赵医生”，他封闭了自己的空间，对外界的一切不会有任何反应，无论好坏。</p>
陆老爹的脸黑白青轮流替换，气得吐血，却拿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p>
说实话，方灼挺佩服这招，伤敌一万，自损为零。</p>
相当厉害了。</p>
陆平峰愤怒的又说了几句，目光落在那骷髅头上，越看越恶心，越看越头皮发。也不知道他想起什么，竟然还抖了一下。</p>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方灼还是清晰地看见，他的脖子上爬满了鸡皮疙瘩。</p>
屋子里回『荡』着陆平峰一个人的声音，方灼和院长听得昏昏欲睡。</p>
等他『逼』『逼』累了，方灼努力打起精神，“赵先生，我能单独跟你聊聊陆减的病情吗？”</p>
正好陆平峰也想出去透气，点头答应，“走吧。”</p>
两人离开，院长留在房里。</p>
他看着陆减，笑了一声，“你小子对自己爹就跟仇人一样，对赵医生倒是亲切。”</p>
陆减把骷髅头放到茶几上，正对着自己，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眼珠子，活灵活现，他动作轻柔的，将眼珠子塞进了骷髅眼眶里。</p>
院长眼睛一眯，上次跟赵医生说那双眼睛像他，他还不信，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p>
方灼和陆平峰来到安全出口的楼梯间。</p>
陆平峰『摸』出一根烟，“不介意吧？”</p>
方灼说不介意，开门见山说，“陆先生，任何疾病的治疗，都需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p>
陆平峰看着他没说话。</p>
方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想知道陆减究竟发生过什么，陆减不肯说，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p>
陆平峰吐出一口烟，“我相信赵医生不知道缘由，一样可以给我儿子治病。”</p>
“我没有打探陆家**的意思。”方灼解释，“我只是想帮陆减走出阴影，回归正常的生活。”</p>
“我不知道。”陆平峰斩钉截铁。</p>
骗鬼呢。</p>
方灼吃惊的睁大眼睛，“你也不知道？”</p>
“我生意忙，常年不在家，对家里的事情不太了解。”陆平峰停顿了下，“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日康复，所以陆减就拜托赵医生了。”</p>
方灼没想到能遇到对手，这位的演技显然比他更娴熟，感情说来就来，几乎融入骨髓了，佩服佩服。</p>
他连连点头，“陆先生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p>
陆平峰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张卡。</p>
方灼：“……”</p>
方灼义正言辞，脸涨得通红，“陆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p>
陆平峰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好像再往前递一寸，就要跳楼『自杀』似的，只好把卡收回去。</p>
“抱歉，是我唐突了。”</p>
方灼粗喘一口，受到冒犯的火气未消，“我还要查房，就先走了，陆先生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p>
他从白大褂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递过去，转身就走，脚底生风，就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怒火。</p>
一路上，谁见了他在让路。</p>
方灼反手关上办公室门，情绪激动，“我觉得我演活了一位正直医生。”</p>
233：【……还好吧。】</p>
方灼不高兴，“只是还好吗？”</p>
233：【非常好。】</p>
方灼舒坦了，查房的时候，全程带着微笑，就连钱医生都被他感染了，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好事。</p>
方灼望向远处的火烧云，“我感觉离梦想又进了一步。”</p>
钱医生听不懂，还是按住方灼的肩膀，由衷说：“恭喜你。”</p>
方灼反手勾住他的肩，“走，今晚我请客，吃小龙虾。”</p>
钱医生一条腿迈出去，又收了回来，不说话地望方灼背后。</p>
方灼扭过头去，陆减已经『逼』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从钱医生的肩上拿开。</p>
钱医生识趣的退到一边，『摸』着下巴观察两人。</p>
陆减那张脸没有打的表情波动，但从他扣住赵医生的那只手上，鼓起的青筋能看出，他在生气。</p>
好现象。</p>
陆减抓起自己的衬衣，去擦拭方灼的手心，莫名其妙来了一句，“12小时30分钟。”</p>
方灼“嗯？”了一声。</p>
陆减还在继续擦，“我有12小时30分钟没有见过你。”</p>
方灼安抚他，“本来打算下班就回去看你的。”</p>
他拍拍陆减的手，“乖，先把手松开。”</p>
陆减撒开手，看见男人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痕迹。</p>
方灼心疼自己，吹了一下，眼皮子一抖，看见一根手指伸过来，在他手腕上戳了一下。</p>
陆减说：“好看。”</p>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审美怪嗖嗖的，方灼把手揣进兜里藏好，转移话题，“你出来跟护士打招呼了吗？”</p>
“没有。”陆减说，“我不是病人，也不是囚-犯。”</p>
方灼微微惊讶，发现这小子脸上竟然多了一丝认真的意味，兜里的手指捻动，一个没忍住，他又把手拿出来，『揉』了『揉』陆减的头发。</p>
“嗯，你不是。”</p>
陆减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任何反抗。</p>
钱医生大跌眼镜，这是他第二次看见两人相处，受到的惊吓比上次更大，更猛。</p>
他干咳几声，“赵医生，咱们还出去吗？”</p>
方灼点头，“当然要啊。”</p>
为了照顾病人，食堂的饭菜都以清淡为主，他已经开始浑身无力，怕是命不久矣了，只有麻辣能续命。</p>
陆减捕捉到一条信息，重复方灼的话，“你刚刚说下班就回去看我。”</p>
方灼心虚，“我要和钱医生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p>
陆减不说话了。</p>
空气也随之静止。</p>
钱医生那点看好戏的心思没了，莫名紧张起来，陆减身上除了阴森可怖，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很危险。</p>
别说医生护士对他戒备，就连对外部感知迟缓的病人，看见他也要绕道走。</p>
方灼心里『毛』『毛』的，妥协了。</p>
知道带陆减出去不可能，他跟钱医生商量，“要不我们叫外卖？”</p>
钱医生没意见。</p>
好在周围恰好就有家店，考虑到自己的食欲，方灼点了三份，不到三十分钟就送来了，附赠两瓶啤酒。</p>
他从隔壁办公室搬来两张凳子，又去食堂借了个盆，把小龙虾全倒在一起，给钱医生和陆减发了手套，屁股黏在了凳子上，开吃。</p>
陆减没吃过，只是看见医生吃得很香，难得也想跟着尝试一下，他学着剥了三只以后，就进入了超级熟练的状态。</p>
方灼张着又麻又辣的嘴巴，呆滞的看着他快得要飞起来的手速。</p>
陆减一心二用，看了眼他红彤彤的嘴唇，把一只虾塞过去。</p>
方灼下意识张开嘴，嘴唇不小心啜了下青年的手指。</p>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陆减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之前吃糖时，舌尖触碰过的湿软，浓黑的睫『毛』轻微的颤了下，手指往里推进。</p>
方灼含着那根手指，愣了，钱医生也是一脸惊悚，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吃个小龙小就发展成了这样。</p>
陆减的手指放肆搅-动，方灼抓着他的手拔-出来呸呸呸，“陆减！”</p>
陆减盯着自己那根湿漉漉的手指发呆。</p>
方灼忍着尴尬，帮他那根手指擦干净，推他下桌，“那边有平板，自己去玩儿。”</p>
陆减很听话，坐到床边，恰好能看见男人的位置。</p>
人是走了，桌上的气氛却回不去了。</p>
钱医生剥虾的动作变得僵硬，不停的拿眼睛瞟对面的人，努力很久，终于憋不住了。</p>
“你……”</p>
方灼用眼睛瞪他，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p>
钱医生理解不了这内涵，“你、你们在谈恋爱？”</p>
嘴里的虾被吓活了，直接滑了下去，方灼猛地睁大眼睛，痛苦的捂着脖子。</p>
钱医生迅速反应过来，正打算动手，一双胳膊已经率先穿过方灼的腋下。</p>
陆减的一只拳头抵在方灼的腹部，另一只手握住拳头，猛地将人朝着自己方向勒压，反复了五六次，那块粉白的虾肉才从嗓子眼咳出去。</p>
他松开手，又坐回了床边，继续玩儿平板。</p>
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医生，对小龙虾的喜爱依旧，他招呼钱医生，“别愣着，继续吃啊。”</p>
钱医生很佩服他的乐观，举起瓶子两人对吹一口，“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p>
方灼吸了口虾黄，“没有的事。”</p>
快十点的时候，两人吹完了，方灼把喝醉的钱医生送回宿舍，去楼下溜了一圈，准备回住院部。</p>
就要上楼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男人。</p>
第五医院里，有些病人家庭家条件好，家里人会从其他地方请一些高级护工来照顾，这个男人就是其中一个。</p>
“赵医生。”</p>
对方一开口，方灼就听出来了，这是昨天下午在厕所谈论他屁股的那位大哥。</p>
他嘴角往下一压，“有事？”</p>
男人察觉到他的戒备，笑了一声：“看来赵医生不太喜欢我。”</p>
这种人越搭理越来劲，方灼绕开就走，男人站在原地，盯着那翘屁股咽了咽口水，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跟着进了住院部。</p>
当晚上，医院出了事，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丢了。</p>
丢的恰好就是方灼下午遇到的那个人。</p>
男人负责照顾的是一个患有幻想症的病人，病人吃完『药』，需要护工陪聊，等了很久没等到人，就让护士去帮忙找。</p>
几个值班护士帮着把整个住院部翻了个遍，没找到人，他们担心出事，就把事情报了上去。</p>
原本已经睡下的医生，在院长的带领下，将搜索范围从住院部扩大到了周围的树林。</p>
终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他们在一堆烂树叶底下找到了他。</p>
男人受伤不轻，满脸都是血，被抬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看到拿电筒帮人照路的方灼，男人眼睛一瞪，手一指，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就又晕过去。</p>
方灼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点。</p>
有人猜测说，“赵医生，这人是你收拾的？”</p>
“我不认识他。”方灼有些烦躁。</p>
“不对，你在撒谎。”也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个人，指着他说：“晚上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你们俩在住院部楼下说话。”</p>
这话一出，周围开始议论。</p>
“在你跟我说话前，我们同样没有交集。”方灼笑了一下，“下次我要出有个意外，干脆就说是你干的。”</p>
“你！”那人气得脸红脖子。</p>
院长赶紧站出来大喝一声，以免两人继续争执，他让其余人先回去休息，单独把方灼叫去办公室。</p>
“怎么回事？”</p>
“我也想知道啊院长。”</p>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起来找人，找就找吧，还惹得一身『骚』。</p>
方灼说：“还有，我今晚根本就没离开过房间，监控可以证明。”</p>
说完自己先楞了一下，脑子里晃过一个人影。</p>
院长想了想也是，那名护工腰圆膀粗，这赵医生哪是他的对手，“你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人醒了，就什么都清楚了。”</p>
方灼是跑回住院部的。</p>
他没上楼，而是去了一楼的监控室，整个六楼，除了他就没人出来走动过。</p>
病房里，陆减平躺在床上。</p>
方灼在床边站了半晌，突然说：“我看到你的睫『毛』在动，别装了，起来。”</p>
陆减睁开眼睛，嘴角抿了下，“赵医生，人是我打的。”</p>
兴许是窗外月『色』太美，方灼觉得这小子眼睛里晃着一抹光，鬼使神差的没责备，而是问：“疼不疼？”</p>
陆减眼里的光在蔓延。</p>
他猛地坐起来，仰起脸盯着方灼看了半分钟，淡漠地说了一个字。</p>
“疼。”</p>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串串、落落、然几位同学的地雷~</p>sxbiquge/read/58/58712/ )
见对面的男人正在瞪自己, 过了好一阵, 他才掀开嘴皮子, “赵医生, 怎么了。”</p>
方灼心梗塞。</p>
麻痹的, 好端端的突然亲人一口，搞得他心脏病都要犯了, 现在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最可气的是，他打也打不过, 至于口头教育……</p>
陆减理解不了普通人的愤怒和羞耻，他只是非常非常非常单纯的，想要他嘴里的糖而已。</p>
有病就是好, 可以为所欲为。</p>
方灼深吸口气，“陆减，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p>
陆减连声“哦”都没有, 两手抄进口袋, 转身就走。</p>
方灼两眼带刀, 恨不得把那道背影给戳个稀巴烂, 他总觉得，这小子比以前更贼了。</p>
窗外的蝉鸣死啦死啦的叫唤，他忐忑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好还好, 没有二吻定情，否则他就真的可以跟着蝉一起死啦死啦了。</p>
经过的护士看到方灼一脸漆黑，小心翼翼凑过来，“赵医生，你怎么了？”</p>
方灼心累的摇头，“没事。”</p>
好在陆减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犯病，只是间歇『性』偶尔发作，接下来一天他都很安静的待在病房里。</p>
方灼查房的时候去偷看了眼，小陆弟弟正在做头。</p>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护士突然来敲门，“院长叫你去一趟，陆减爸爸来了。”</p>
方灼本来有点夏困，顿时来了精神，“我马上去。”</p>
陆减他爸叫陆平峰，今年四十七，是个大公司老总，身上的派头和气势都很足。</p>
院长沏好一杯茶，递过去，“赵医生马上就来。”</p>
陆平峰颔首，“这位赵医生之前在哪儿就职？”</p>
“人民医院。”院长说，“脾气好，业务能力也不错，陆减能开口说话，多亏了他。”</p>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p>
院长说了声请进，方灼推门走进去，看到一张低配版陆减脸，不用猜，这肯定是陆减他爹了。</p>
陆平峰笑着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赵医生你好，我是陆减的父亲。”</p>
方灼跟他握手，“陆先生你好。”</p>
陆平峰松开手，坐回沙发上，将院长刚沏好的茶推到方灼面前，“我今天来是想询问一下陆减的情况，听院长说，他最近有好转的迹象？”</p>
方灼垂着的眼，转了下茶杯，“的确有一点。”</p>
陆平峰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来的，“有一点”显然不能令人满意。</p>
他往后一靠，双腿交叠起来，“麻烦赵医生详细说明一下。”</p>
方灼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寻思着既然对方来了，今天怎么都要挖点料才行。</p>
他悄悄用脚碰了下院长的，说道：“是这样的，陆减虽然愿意开口说话，但每次只有是简单的应答，譬如好，嗯之类的单音词，如果是更加深入的交谈，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p>
院长诧异的看了方灼一眼，没出声拆台，低下头默默的喝茶。</p>
陆平峰在判断方灼言语的真实『性』，“除此之外，没别的？”</p>
方灼说：“没有。”</p>
陆平峰不说话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开始凝固。</p>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声轻笑，“至少能看到一点希望了。”</p>
方灼和院长都被笑容激出了一身冷汗。</p>
陆平峰敛去眼里的锋芒，“想不到赵医生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能力，要知道，陆减从十岁以后，再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p>
方灼笑的很谦虚，“陆先生过奖了。”</p>
陆平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赵医生能带我去看看他吗？”</p>
“当然可以。”方灼紧跟着起身，在前面带路。</p>
这位父亲给方灼的感觉很奇怪，尤其是在谈到陆减的时候，他完全听不出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关心，反倒是对陆减是否开口说话非常在意。</p>
也不知道，陆减那张沉默的嘴里，是不是藏着金子。</p>
陆减坐在房间里捣鼓他的骷髅头。</p>
方灼看到他将一种血红『色』的不知名材料，一点一点，非常细致的黏贴在“骨骼”上，虽然知道那不是真的血肉，还是忍不住心尖颤栗。</p>
院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幕，还算淡定，反应最大的，无疑是陆减他老子。</p>
在看到那可『逼』真的脑袋时，陆平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差点就冲进卫生间呕吐。</p>
他别开脸，语气有些愤怒，“你整天捣鼓的都是什么鬼东西！给我扔了！”</p>
陆减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停下手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比陆平峰少，甚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p>
“你这是什么眼神。”陆平峰对陆减的爱好非常排斥，“正是因为你整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你的病才好不了。”</p>
方灼眉头皱起来，讲道理，爱好跟病情其实没有半点关系，这是偏见吧。</p>
院长看他有张嘴的意思，连忙拽了一把，摇了摇头。</p>
方灼抿了抿嘴，看向陆减。</p>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更没有站起来喊“赵医生”，他封闭了自己的空间，对外界的一切不会有任何反应，无论好坏。</p>
陆老爹的脸黑白青轮流替换，气得吐血，却拿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p>
说实话，方灼挺佩服这招，伤敌一万，自损为零。</p>
相当厉害了。</p>
陆平峰愤怒的又说了几句，目光落在那骷髅头上，越看越恶心，越看越头皮发。也不知道他想起什么，竟然还抖了一下。</p>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方灼还是清晰地看见，他的脖子上爬满了鸡皮疙瘩。</p>
屋子里回『荡』着陆平峰一个人的声音，方灼和院长听得昏昏欲睡。</p>
等他『逼』『逼』累了，方灼努力打起精神，“赵先生，我能单独跟你聊聊陆减的病情吗？”</p>
正好陆平峰也想出去透气，点头答应，“走吧。”</p>
两人离开，院长留在房里。</p>
他看着陆减，笑了一声，“你小子对自己爹就跟仇人一样，对赵医生倒是亲切。”</p>
陆减把骷髅头放到茶几上，正对着自己，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眼珠子，活灵活现，他动作轻柔的，将眼珠子塞进了骷髅眼眶里。</p>
院长眼睛一眯，上次跟赵医生说那双眼睛像他，他还不信，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p>
方灼和陆平峰来到安全出口的楼梯间。</p>
陆平峰『摸』出一根烟，“不介意吧？”</p>
方灼说不介意，开门见山说，“陆先生，任何疾病的治疗，都需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p>
陆平峰看着他没说话。</p>
方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想知道陆减究竟发生过什么，陆减不肯说，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p>
陆平峰吐出一口烟，“我相信赵医生不知道缘由，一样可以给我儿子治病。”</p>
“我没有打探陆家**的意思。”方灼解释，“我只是想帮陆减走出阴影，回归正常的生活。”</p>
“我不知道。”陆平峰斩钉截铁。</p>
骗鬼呢。</p>
方灼吃惊的睁大眼睛，“你也不知道？”</p>
“我生意忙，常年不在家，对家里的事情不太了解。”陆平峰停顿了下，“但作为一个父亲，我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日康复，所以陆减就拜托赵医生了。”</p>
方灼没想到能遇到对手，这位的演技显然比他更娴熟，感情说来就来，几乎融入骨髓了，佩服佩服。</p>
他连连点头，“陆先生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p>
陆平峰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张卡。</p>
方灼：“……”</p>
方灼义正言辞，脸涨得通红，“陆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p>
陆平峰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好像再往前递一寸，就要跳楼『自杀』似的，只好把卡收回去。</p>
“抱歉，是我唐突了。”</p>
方灼粗喘一口，受到冒犯的火气未消，“我还要查房，就先走了，陆先生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p>
他从白大褂里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号码递过去，转身就走，脚底生风，就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怒火。</p>
一路上，谁见了他在让路。</p>
方灼反手关上办公室门，情绪激动，“我觉得我演活了一位正直医生。”</p>
233：【……还好吧。】</p>
方灼不高兴，“只是还好吗？”</p>
233：【非常好。】</p>
方灼舒坦了，查房的时候，全程带着微笑，就连钱医生都被他感染了，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好事。</p>
方灼望向远处的火烧云，“我感觉离梦想又进了一步。”</p>
钱医生听不懂，还是按住方灼的肩膀，由衷说：“恭喜你。”</p>
方灼反手勾住他的肩，“走，今晚我请客，吃小龙虾。”</p>
钱医生一条腿迈出去，又收了回来，不说话地望方灼背后。</p>
方灼扭过头去，陆减已经『逼』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从钱医生的肩上拿开。</p>
钱医生识趣的退到一边，『摸』着下巴观察两人。</p>
陆减那张脸没有打的表情波动，但从他扣住赵医生的那只手上，鼓起的青筋能看出，他在生气。</p>
好现象。</p>
陆减抓起自己的衬衣，去擦拭方灼的手心，莫名其妙来了一句，“12小时30分钟。”</p>
方灼“嗯？”了一声。</p>
陆减还在继续擦，“我有12小时30分钟没有见过你。”</p>
方灼安抚他，“本来打算下班就回去看你的。”</p>
他拍拍陆减的手，“乖，先把手松开。”</p>
陆减撒开手，看见男人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痕迹。</p>
方灼心疼自己，吹了一下，眼皮子一抖，看见一根手指伸过来，在他手腕上戳了一下。</p>
陆减说：“好看。”</p>
这有什么好看的，这审美怪嗖嗖的，方灼把手揣进兜里藏好，转移话题，“你出来跟护士打招呼了吗？”</p>
“没有。”陆减说，“我不是病人，也不是囚-犯。”</p>
方灼微微惊讶，发现这小子脸上竟然多了一丝认真的意味，兜里的手指捻动，一个没忍住，他又把手拿出来，『揉』了『揉』陆减的头发。</p>
“嗯，你不是。”</p>
陆减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任何反抗。</p>
钱医生大跌眼镜，这是他第二次看见两人相处，受到的惊吓比上次更大，更猛。</p>
他干咳几声，“赵医生，咱们还出去吗？”</p>
方灼点头，“当然要啊。”</p>
为了照顾病人，食堂的饭菜都以清淡为主，他已经开始浑身无力，怕是命不久矣了，只有麻辣能续命。</p>
陆减捕捉到一条信息，重复方灼的话，“你刚刚说下班就回去看我。”</p>
方灼心虚，“我要和钱医生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p>
陆减不说话了。</p>
空气也随之静止。</p>
钱医生那点看好戏的心思没了，莫名紧张起来，陆减身上除了阴森可怖，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很危险。</p>
别说医生护士对他戒备，就连对外部感知迟缓的病人，看见他也要绕道走。</p>
方灼心里『毛』『毛』的，妥协了。</p>
知道带陆减出去不可能，他跟钱医生商量，“要不我们叫外卖？”</p>
钱医生没意见。</p>
好在周围恰好就有家店，考虑到自己的食欲，方灼点了三份，不到三十分钟就送来了，附赠两瓶啤酒。</p>
他从隔壁办公室搬来两张凳子，又去食堂借了个盆，把小龙虾全倒在一起，给钱医生和陆减发了手套，屁股黏在了凳子上，开吃。</p>
陆减没吃过，只是看见医生吃得很香，难得也想跟着尝试一下，他学着剥了三只以后，就进入了超级熟练的状态。</p>
方灼张着又麻又辣的嘴巴，呆滞的看着他快得要飞起来的手速。</p>
陆减一心二用，看了眼他红彤彤的嘴唇，把一只虾塞过去。</p>
方灼下意识张开嘴，嘴唇不小心啜了下青年的手指。</p>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陆减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之前吃糖时，舌尖触碰过的湿软，浓黑的睫『毛』轻微的颤了下，手指往里推进。</p>
方灼含着那根手指，愣了，钱医生也是一脸惊悚，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吃个小龙小就发展成了这样。</p>
陆减的手指放肆搅-动，方灼抓着他的手拔-出来呸呸呸，“陆减！”</p>
陆减盯着自己那根湿漉漉的手指发呆。</p>
方灼忍着尴尬，帮他那根手指擦干净，推他下桌，“那边有平板，自己去玩儿。”</p>
陆减很听话，坐到床边，恰好能看见男人的位置。</p>
人是走了，桌上的气氛却回不去了。</p>
钱医生剥虾的动作变得僵硬，不停的拿眼睛瞟对面的人，努力很久，终于憋不住了。</p>
“你……”</p>
方灼用眼睛瞪他，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p>
钱医生理解不了这内涵，“你、你们在谈恋爱？”</p>
嘴里的虾被吓活了，直接滑了下去，方灼猛地睁大眼睛，痛苦的捂着脖子。</p>
钱医生迅速反应过来，正打算动手，一双胳膊已经率先穿过方灼的腋下。</p>
陆减的一只拳头抵在方灼的腹部，另一只手握住拳头，猛地将人朝着自己方向勒压，反复了五六次，那块粉白的虾肉才从嗓子眼咳出去。</p>
他松开手，又坐回了床边，继续玩儿平板。</p>
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医生，对小龙虾的喜爱依旧，他招呼钱医生，“别愣着，继续吃啊。”</p>
钱医生很佩服他的乐观，举起瓶子两人对吹一口，“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p>
方灼吸了口虾黄，“没有的事。”</p>
快十点的时候，两人吹完了，方灼把喝醉的钱医生送回宿舍，去楼下溜了一圈，准备回住院部。</p>
就要上楼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男人。</p>
第五医院里，有些病人家庭家条件好，家里人会从其他地方请一些高级护工来照顾，这个男人就是其中一个。</p>
“赵医生。”</p>
对方一开口，方灼就听出来了，这是昨天下午在厕所谈论他屁股的那位大哥。</p>
他嘴角往下一压，“有事？”</p>
男人察觉到他的戒备，笑了一声：“看来赵医生不太喜欢我。”</p>
这种人越搭理越来劲，方灼绕开就走，男人站在原地，盯着那翘屁股咽了咽口水，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跟着进了住院部。</p>
当晚上，医院出了事，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丢了。</p>
丢的恰好就是方灼下午遇到的那个人。</p>
男人负责照顾的是一个患有幻想症的病人，病人吃完『药』，需要护工陪聊，等了很久没等到人，就让护士去帮忙找。</p>
几个值班护士帮着把整个住院部翻了个遍，没找到人，他们担心出事，就把事情报了上去。</p>
原本已经睡下的医生，在院长的带领下，将搜索范围从住院部扩大到了周围的树林。</p>
终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他们在一堆烂树叶底下找到了他。</p>
男人受伤不轻，满脸都是血，被抬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过来，看到拿电筒帮人照路的方灼，男人眼睛一瞪，手一指，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就又晕过去。</p>
方灼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点。</p>
有人猜测说，“赵医生，这人是你收拾的？”</p>
“我不认识他。”方灼有些烦躁。</p>
“不对，你在撒谎。”也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个人，指着他说：“晚上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你们俩在住院部楼下说话。”</p>
这话一出，周围开始议论。</p>
“在你跟我说话前，我们同样没有交集。”方灼笑了一下，“下次我要出有个意外，干脆就说是你干的。”</p>
“你！”那人气得脸红脖子。</p>
院长赶紧站出来大喝一声，以免两人继续争执，他让其余人先回去休息，单独把方灼叫去办公室。</p>
“怎么回事？”</p>
“我也想知道啊院长。”</p>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起来找人，找就找吧，还惹得一身『骚』。</p>
方灼说：“还有，我今晚根本就没离开过房间，监控可以证明。”</p>
说完自己先楞了一下，脑子里晃过一个人影。</p>
院长想了想也是，那名护工腰圆膀粗，这赵医生哪是他的对手，“你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人醒了，就什么都清楚了。”</p>
方灼是跑回住院部的。</p>
他没上楼，而是去了一楼的监控室，整个六楼，除了他就没人出来走动过。</p>
病房里，陆减平躺在床上。</p>
方灼在床边站了半晌，突然说：“我看到你的睫『毛』在动，别装了，起来。”</p>
陆减睁开眼睛，嘴角抿了下，“赵医生，人是我打的。”</p>
兴许是窗外月『色』太美，方灼觉得这小子眼睛里晃着一抹光，鬼使神差的没责备，而是问：“疼不疼？”</p>
陆减眼里的光在蔓延。</p>
他猛地坐起来，仰起脸盯着方灼看了半分钟，淡漠地说了一个字。</p>
“疼。”</p>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串串、落落、然几位同学的地雷~</p>sxbiquge/read/58/587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