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第三十六章 回回新家

小说:人世间 作者:牛的草原 更新时间:2022-04-08 02:37:11 源网站:笔趣阁
  ? 天下回回生得怪,根子来自天山外。

  ——回族谚语

  当年,阿巴斯和妻子撒尔塔阿姑阿依舍、两个孩子在河州团聚以后,一家人在那里落下了脚,成为了大元王朝的色目人。

  色目人是生活在大元境内除了蒙古人和汉人以外的民族,主要是来自西方各国的人。他们的眼珠的颜色不像是蒙古人和汉人那样的黑色,而是灰色或者淡黄色的,所以大元朝廷称他们是色目人,即眼睛有颜色的人。

  色目人大多数是大蒙古国消灭花剌子模帝国以后征迁来的大批工匠和士兵,也有一些归附大元的其他少数民族,还有少量定居东土的花剌子模、伊朗和阿拉伯的商人。

  色目人包括了几十个民族。

  成吉思汗在攻打中亚、西亚、朝鲜半岛、吐蕃、阿塞拜疆等地的过程中,采取了探马赤军的编制,招收了大批当地的士兵。这些人的任务既是先锋军,也是镇守军,东迁以后驻扎在全国各地。当时,陕西京兆(今天的西安)、延安、凤翔三路的探马赤军中约有6万户色目人。

  阿里和阿巴斯就是作为探马赤军来到东方的。

  乌古思人是早期从蒙古草原西迁的突厥族群。他们的后代分裂成为了维兀儿人、钦察人、康里人和葛罗禄人。大蒙古国兴起的时期,这几个民族生活在现在的中亚和新疆一带,先后归附了大蒙古国。

  按照惯例,归附的民族在蒙古出征的时候都要出兵助战。这几个民族因为参加了大蒙古国的军事活动,随后大批东迁到中原汉地,成为了色目人的一个组成部分。

  大元统一全国以后,长期南征北战的葛罗禄军人逐渐定居下来。他们因为跟随成吉思汗攻打燕京的居庸关有功,便以葛罗禄军队的名义守卫在居庸关的北口,后来改为中央侍卫亲军,升为葛罗禄万户府。此外,河北、河南、山东、浙江一带都有成批内迁的葛罗禄人。

  葛罗禄的军队中还有突厥康里人和突厥钦察人。他们和葛罗禄人都来自中亚,语言和风俗习惯比较接近。因此,忽必列把他们编入一个万户之中。

  大元出现过不少葛罗禄人的名人,例如理学家、诗人逎贤,理学家伯颜,名将铁迈赤等。

  除了军人和工匠之外,归附大蒙古国的还有一些被征服国家的贵族、官员、学者、商人及其家属和族人。

  在种类繁多的色目人群中,以回回人的数量最多,因而有时候称回回人为色目回回人。

  色目回回人本来是汉人专指来自西方各国信奉回教的民族。

  粟特(即花剌子模)、伊朗和阿拉伯的商人历来是沟通东西方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最活跃的人群。早在大蒙古国兴起之前,这些国家的商人经常往来于中亚、西亚、蒙古高原和中原各地,操纵着不善经商的游牧民族与定居农业地区之间的贸易。大唐、大宋时期来到东方的中亚、伊朗和阿拉伯人大多数也是精明的商人。他们聚居在沿海的通商口岸,如广州、泉州、临安等地,在居住的城市里建立了回教的礼拜寺,成为了大元色目回回人的一部分。

  大蒙古国的军队在征服喀喇契丹、花剌子模和阿拉伯的战争中,每攻取一地都要挑选能工巧匠迁往蒙古大本营和占领的中原,使他们成为大蒙古国的差役,或者分配给王公贵族作为属民。妇女和儿童也被分配给富豪和将领作为奴隶。他们征发的3万撒马尔罕人、10万多乌尔根奇人以及大批的马雷人、内沙布尔人,无不如此。

  当战争的硝烟散尽之后,大元朝廷要求这些探马赤军和工匠屯垦戍边,与唐兀(西夏)人、吐蕃人、汉人等交错而居,过起了兵农合一的生活。

  他们上马可以战斗打仗,下马又能屯聚牧养,开渠屯垦。后来,他们在社的编制下逐渐由双重职责的兵农转为一心耕田的农牧民,同时形成了本族人聚居的村寨和据点。

  著名的色目回回人垦区主要集中在甘肃的河西走廊与河州、宁夏各地、河南的开封、山东各地、河北各地和云南的昆明和大理等地,其中以甘肃、宁夏、青海居多。今天新疆的昌吉、阜康、吉木萨尔、伊犁河流域、喀什噶尔、和田等地也有色目回回人在屯田。

  窝阔台执政的时候将3000多户色目回回工匠迁徙并且留驻在今天的河北省张家口,

  将另外300多户色目回回工匠迁徙到今天的河北省阳原。这些回回色目人大多从事纺织、建筑、武器、造纸、金玉器皿、酿酒等各行各业的劳作。

  色目回回人的村庄像楔子一样插进了汉人、唐兀人、吐蕃人的中间。他们和这些民族加互相了解,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就这样,几十万的色目回回人散布到全国各地,形成了元时回回遍天下的独特风景。

  花剌子模布哈拉人赛典赤·赡思丁的先辈跟随蒙古军队来到东方戍边。他后来出任陕西五路西蜀四川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率领一批花剌子模籍的军民来到宁夏屯垦。他的长子纳速拉丁后来担任了陕西平章政事。

  纳速拉丁的子孙众多,分散到全国各地,形成了色目回回人的纳、速、拉、丁四大姓氏。因此,宁夏有了纳家户,长安有了剌(拉)家村,云南也有了丁家寨。

  大元的统治者对各种宗教采取宽容的政策也是吸引周围民族内附的一个原因。朝廷的保护回教的礼拜寺、佛教的寺院、道教的道观,还有萨满教、基督教等,基本上不限制宗教活动和人们的生活习俗。

  朝廷允许色目回回人以回回宗师作为领导组成实际上自治的社团,由朝觐过麦加的宗教人士哈吉解释回教法律。

  花剌子模人的大量涌入丰富和壮大了色目回回人的群体,为以后形成的回族、东乡族、撒拉族和保安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色目回回人与其他色目人的最大区别就是信仰回教。

  大批的色目回回工匠和商人居住在城市和交通要道上。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建立礼拜寺,围绕着礼拜寺而居,有自己的集市和医院,可以自由地使用本名族的语言,信仰自己的宗教,显露出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特点,初步形成了共同的经济生活。

  大蒙古国完成对东西方各国的征服,使东亚、中亚和西亚全部处在蒙古人的统治下。广袤的帝国大地上条条驿道相通,商旅往来畅通无阻。

  东来的色目回回商人更加众多了。很多色目回回商人因为喜爱中原汉地的风土和物产,又享受到大元的种种优待政策,便长期定居下来。

  蒙古人不擅长行政管理和理财,对汉人又不太信任,因此大量使用色目回回人,使许多的色目回回上层人物成为了大蒙古国和大元的高官显宦。据1263年的户口登记,大元的首都大都就有2953户色目回回人,其中多数是富商大贾之家。阿里和他名下的几个儿子就在其中。

  后来,忽必烈的孙子阿难答承袭父职担任了安西王。他选择信仰了回教。在他的影响下,他手下的15万士兵多数皈依了回教,并且融入到了色目回回人当中,成为了新民族的重要来源。

  定居在甘肃河州的阿巴斯因为年龄超过服役的规定,被批准退出了探马赤军,在河州城里做起了生意。

  他的大儿子阿丹应征入伍,接替父亲继续在大元的军队中服役。小儿子哈尼则留在阿巴斯的身边,帮着父亲做生意,服侍年迈的父母。

  许许多多像阿巴斯一样的花剌子模人当年只身来到了东方,扛着肩膀上的脑袋为大蒙古国做工和打仗。境况好一点的还可以娶到异族的女子为妻。也有不少人打了一辈子光棍,特别是上了年纪以后孤苦伶仃,实在难捱在异国他乡凄凉的后半生。

  1255年的盛夏,阿巴斯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微笑着闭上了深陷的双眼,雪白的胡须还在轻轻地颤动着。

  阿巴斯是幸运的。他在遥远的东方还能与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团聚。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家四口人在河州相濡以沫,总算过上了一段平安的日子。

  阿丹和哈尼带领子女们一边高声地诵念着经文,一边将阿巴斯的遗体头北脚南地放在黄土地上,用一块白色的棉布盖在他的身上。

  色目回回人的葬礼和中原汉人的很不相同:亡人的家属不必哭天号地,不穿戴孝服。家里不设立灵位,不悬挂遗像,不摆放花圈。也不给亡人使用棺材和陪葬物品。无论生前穷富贵贱,一律是一丈白色的棉布裹身。

  色目回回人讲究速葬。早上亡故,晚上之前就要埋葬。晚上亡故,第二天就必须下葬。

  在阿巴斯宅院对面的礼拜寺里,阿訇和助手满拉们(宗教学生)手里拿着盛满了纯净的大夏河水的汤瓶,仔细地为阿巴斯洗水净身,然后撒上冰片、藏红花等香料,再给他套上白色的棉布开凡(裹尸布),轻轻地放在一块毛毯上。

  阿訇首先询问前来送葬的回教徒们:“阿巴斯是否欠谁家的钱财需要儿女偿还?”

  众人回答:“没有欠债。”

  阿訇又问道:“大家对他生前的过失是否给口唤(意思为原谅)?”

  众人回答:“我们愿意给他口唤。”

  于是,阿訇站在大家的前面,面向西天麦加的方向,为阿巴斯做最后的祈祷。

  祈祷完毕,阿訇高声宣布:“送葬。”

  亲朋好友中的年轻男子争先恐后地跑到前面,抬起阿巴斯的遗体,走出了肃穆的礼拜寺,走上了大街。

  众人跟随在阿巴斯的遗体后面,一起来到了河州城外的色目回回人的埋扎(意思为坟地)。

  在阿訇那悠长哀怨的诵经声里,人们把阿巴斯的遗体放入了墓坑的侧面洞穴中,将他的头部朝向圣城麦加的方向,然后用土坯封闭洞穴口,再用黄土迅速地填埋了深深的墓坑。

  色目回回人的墓地也不立石碑,只是在坟墓的土堆上放一块石头,作为日后上坟辨认的标志。

  这一天的晚上,远在大都的阿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柔软的胡饼,突然听到咔嚓一声,一颗大牙掉了下来……

  阿里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水。

  睡在旁边的索伦赶紧爬了起来,拿来一条干手巾给他擦汗。

  阿里心神不定地说道:“我从小听我阿妈说,梦到掉了牙齿,是亲人无常的先兆。”

  索伦安慰他道:“我们部落的老人说过,梦到掉牙齿是吉祥的预兆。”

  阿里不耐烦地打断了索伦的话语:“你们部落懂什么?就会骑马放羊。”

  索伦说道:“好。好。你们撒尔塔人什么都懂!我可要到梦乡里骑马放羊去了。”

  阿里说道:“不许放羊。我问你,阿巴斯今年多大岁数了?”

  索伦回答道:“你是老糊涂了吗?是你当年亲口告诉我,阿巴斯比你年长10岁。你现在52岁,他就是62岁了。半夜三更的,你怎么突然想到阿巴斯了?”

  阿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阿巴斯一起来到东方,如今分别也有30来年了,也不知道他在河州那里怎么样?”

  索伦说道:“阿巴斯为人稳重,与人为善。吉人自有天相。你就放心地睡觉吧。”

  阿里说道:“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阿里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天空中高悬的月明月,想起了撒马尔罕沦陷的那个晚上,想到了和阿巴斯借宿在咸阳马庄主家的那个晚上。

  阿里心想: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为什么生活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什么会背井离乡来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为什么还娶了一个杀害自己亲人的敌国的女人?

  他实在没有办法来回答这些问题。

  埋葬了阿巴斯,阿丹继续在大元的军队中服兵役。哈尼则在河州城里做着皮毛、丝绸、宝石、金银和茶叶的生意,精心地奉养着年迈的撒尔塔阿姑阿依舍。

  他们的宅院在色目回回人聚居的河州老城里。一座宽敞的大院子里,一排高大的坐北朝南的房屋。大院的外墙和房屋的墙壁一律用灰色的砖石砌成。砖石上面雕刻着葡萄、牡丹、松树和竹子的图形。

  房子的前面栽种着几棵果树。果树上面果实累累。

  台阶和窗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花盆里种植的天竺葵、夹竹桃和牡丹花鲜花盛开,格外俏丽。

  看得出来,这户人家的生活宽裕,日子富足。

  每当太阳西下的时候,撒尔塔阿姑阿依舍都会走到庭院里,站在高高地台阶上,把青筋暴突的右手罩在眼睛的上面,用已经混浊的眼睛默默地眺望红霞满天的西方,眺望着远在天边的故乡——马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