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p>
哗然声。</p>
惊恐声</p>
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丁源余发言到齐照冲上台暴揍丁源余, 整个过程不足半分钟。</p>
少年完全失控，力道又凶又狠, 每一拳砸下去, 都是在往死里打。</p>
赵颢第一个反应过来, 上去拦，副校长紧随其后。</p>
两个大男人拉不住一个发狂的齐照。</p>
直到校园保安赶来, 四五个人一起上，才勉强将齐照从丁源余身上拖开。</p>
丁源余鼻青脸肿，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地上。</p>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反抗, 甚至不曾躲避。</p>
齐照在角落里被人压着。</p>
温欢一步步走上台阶。</p>
地上全是丁源余的血。</p>
像是那天丁殷然死在她面前时，鲜血四处飞溅的情形。</p>
她盯着看了几眼，脸『色』惨白，全身麻木, 跌跌撞撞继续朝齐照的方向走。</p>
脚踝被人一把抓住。</p>
她往前跌，摔倒在丁源余跟前。</p>
丁源余睁开紫红发肿的眼, 虚弱地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p>
他满嘴是血，对她笑：“才这么点事他就受不了，要是以后我再多努力一下, 你说他会不会为你杀人？”</p>
他挣扎着爬起来, 往她脸上抹一把血。</p>
雪白肌肤沾上殷红，极致的鲜艳与漂亮。</p>
他凑到她耳边说：“如果是殴打致死的罪名，他的人生应该会被彻底毁掉吧？我这个新玩法, 你喜欢吗？”</p>
温欢怔怔地盯着他。</p>
除了看这个动作外，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p>
发不出声音，听不见声音，只余内心深处的怒意横冲直撞。</p>
温欢抬手一巴掌扇过去。</p>
丁源余笑得更放肆：“这样才对，你本来就是个施害者，装什么受害人。”</p>
温欢愣住。</p>
丁源余仰面躺回去：“你听，什么声音？”</p>
滴呜滴呜。</p>
是救护车的声音。</p>
事情刚过五分钟，根本没人来得及打电话，救护车已经驶进校园。</p>
伴随其后的，是警车。</p>
夜晚风大。</p>
从派出所出来，齐照裹紧外套。</p>
过道几个片警推门进来，拍拍他的肩：“齐照，又来做客了？”</p>
齐照撇开视线，声音没什么力气，小声问：“有没有军大衣，借一套我穿穿。”</p>
民警小张拉开门将他推出去：“进局子你还借衣服，真当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啊？”</p>
齐照扁扁嘴，双手塞在腋下，呼着白气冻得直哆嗦。</p>
沾血的衣服被扒下来当物证了，他身上就穿一件短袖。</p>
派出所外的路灯坏了，还没修好。</p>
乌漆麻黑的夜，零星一点火光灼着烟雾。</p>
窦绿白嘴里叼着烟，挥挥手：“这边。”</p>
齐照小跑过去。</p>
刚到跟前，就被窦绿白拍脑袋：“你个小瘪三又让老娘来捞人。”</p>
齐照捂住头，任打任骂。</p>
等窦绿白骂够了，他往后面看，问：“小结巴呢？”</p>
窦绿白吐一口白烟，“回南城了。”</p>
齐照大惊失『色』：“什么？”</p>
窦绿白指了指对面街道：“看你急成这样，妈会让她回南城吗？去便利店买热饮了，这不，出来了。”</p>
齐照抬头，隔着马路，便利店玻璃门前，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正从门里走出，低头看购物袋里的东西。</p>
车辆驰骋，齐照等不及，直接奔过去。</p>
便利店旁边的小巷。</p>
路灯一闪一闪。</p>
温欢将剥好的卤鸡蛋递过去，齐照喝完热牛『奶』，嘴里嚼鸡蛋，往袋子里找其他东西。</p>
她赶紧将加热的速食饭拿出来。</p>
齐照将脸凑过去：“啊。”</p>
寒风瑟瑟，一碗盒饭吃成了山珍海味。</p>
齐照捂住嘴打个饱嗝：“真好吃。”</p>
一天没吃东西，关得他都快饿晕了。</p>
女孩子一言不发，拿纸巾踮脚为他擦嘴。</p>
动作温柔，问：“去车里吗？”</p>
齐照搓搓鼻子：“再在这里待会。”</p>
谢恺也来了，车里加上窦绿白和司机老李，总共三个人。</p>
都是跑过来接他出局子的。</p>
但他现在不太想面对其他人的问候。</p>
外面冷得很。</p>
齐照身上披着从窦绿白那抢来的大貂，弯曲手臂，将温欢揽过来。</p>
他疲惫冻僵的身体挨了她，跟近了暖炉一样。</p>
从内到外，烘得舒舒服服。</p>
“冷不冷？”</p>
“不冷，你呢？”</p>
“我有点冷。”</p>
她捞起他，小手贴上他的宽厚的大手，试图为他搓热双手。</p>
齐照盯着她圆润的头顶发呆，忽然开口问：“我凶吗？”</p>
她细声答：“不凶。”</p>
齐照想说“我没有家暴倾向”，说出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说又担心她以后害怕他。</p>
拳头都打出了血丝。</p>
但他不后悔。</p>
再来一次，他可能会揍得更狠。</p>
一想到丁源余，齐照浑身不自在。</p>
他问：“去医院看了吗？“</p>
“没有。”</p>
齐照松口气：“别去看，他要告就让他告，怎么样都行。”略有停顿，缓声强调：“天塌了有我顶着，我自己动的手，我自己负责，不关你的事，明白吗？”</p>
他语气坚定，因为太过决绝，听起来像是在立生死状。</p>
她久久未曾回应。</p>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一厘米。他手痒，想将她彻底抱进怀里，刚抬手臂，女孩子从大衣下抬起瓷白细腻的脸：“你……你抽烟吗，我去买一包。”</p>
买了烟，两个人重新走回巷子。</p>
大貂盖着，像连体婴。</p>
齐照侧头，昏暗的灯光下，温欢撕开烟盒塑料包装，迟疑几秒，挑了最里面的烟。</p>
手指夹了烟，没往他嘴里送，她自己含着。</p>
走回原来的地方，温欢掀了大貂往旁挪几步，两个人一下子隔远。</p>
破墙又脏又凉，她整个后背抵过去，含湿烟头，重新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支烟。</p>
见齐照盯她，她晃晃指间的烟：“我……我妈妈的习惯。”</p>
齐照“嗯”一声，从烟盒里挑出她刚才含湿的那根烟，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p>
太久没抽烟，差点呛住。</p>
她看着他笑，笑两声，敛神舒眉，声音轻缓：“我……我以前有个好朋友，第一次学人抽烟时，呛得差点连肺都咳出来。”</p>
齐照止住咳嗽，仰起身体：“是吗？”想起什么，好奇问：“以前的好朋友？都没听你提起过。”</p>
她语气淡淡的：“他……他已经死了。”</p>
齐照愣住。</p>
温欢仰头看天上黑『色』幕布。</p>
无星无月，只有寒风。</p>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情无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是……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丁殷然。我和妈妈定居南城，他是我的第一个邻居，我们俩都拉小提琴，后来他不拉了，陪着我到处比赛。”</p>
齐照心里有点酸：“嗯。”</p>
温欢：“他……他话不多，但是很爱笑，有时候做饭阿姨请假，他就接我去他们家吃饭，从初中到高中，基本上所有重要的日子，都是他陪着一起。”</p>
齐照更酸了：“嗯。”</p>
温欢：“我……我记得初二那年过年，南城到处都是雪，车辆不通行，妈妈的航班取消回不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丁殷然在雪里走了两小时，走到我家门口接我去他们家过年。”</p>
她扭头看齐照，语气轻快，像是在分享什么值得回味的趣事：“丁……丁阿姨包的饺子馅肉很好吃，丁殷然抓了一大把烤花生，我们坐在暖炉前看他收藏的漫画。那一晚除夕守夜许愿，我许的愿望是，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p>
齐照红了眼，听到最后好朋友三个字，才勉强将醋意收回去。</p>
她还有话没说完，他呼口闷气，问：“后来呢？”</p>
温欢没声，嘴里的烟头抽出来，嚼得稀碎。</p>
齐照挠挠脸，等了一会，没等到她说话。</p>
天气冷，他准备牵她回去，刚搭上她的手腕，她忽然甩开他，双手『插』进兜里，乌发垂下，遮住她大半张脸。</p>
她语气平静：“高二……高二上学期，丁殷然陪我参加金弦赛，庆功宴上，他喝了酒，回酒店房间的时候，他忽然抱住我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的病最多撑到二十岁，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在仅剩的人生中，他不想再和我做朋友。”</p>
齐照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过去，女孩子一双大眼睛黯然无『色』，脸上佯装淡然：“他……他喝得很醉很醉，朝我扑过来的时候，一直哭一边喊我的名字，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力气那么大，要不是桌边有烧开的水壶，我可能根本推不开他。”</p>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终于说出来，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静，甚至都能平和地回忆。</p>
第二天丁殷然认错，说他喝醉酒加上当天得到病情检查结果，才会一时冲动差点犯下大错。</p>
她没有原谅他。</p>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p>
巷子前几辆出警的警车归队，滴呜滴呜的声音打断四周宁静。</p>
车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从女孩子白玉般温润的面庞晃过。</p>
她眼里映着红光，像是又看到那天满目腥红：“直到他……他从我面前跳下来，连同我的琴一起，摔得粉碎。”</p>
警车驶进派出所。</p>
警钟不再响。</p>
周围回归寂静。</p>
温欢在齐照跟前站定，笑比哭难看：“说完了，我们……我们回车里吧。”</p>
夜风吹过她皎洁的脸，她双唇颤抖，整个人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只差最后一点力道，就要彻底断开。</p>
齐照跟过去几步，一把将温欢拽回抱紧。</p>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包围。</p>
“有告诉过别人吗？”</p>
她摇头。</p>
“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不想他死后被人指点吗？”</p>
温欢不说话。</p>
齐照收紧怀抱，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他喝醉酒，会对他亲妈图谋不轨吗？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p>
温欢愣住。</p>
数秒。</p>
她颤抖地贴在他胸膛，声音哽咽：“可……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选择结束生命。”</p>
他皱眉：“死了就死了。”</p>
她轻声说：“一条人命。”</p>
“嗯。”</p>
人心是肉长的，割一刀流出血，血止住了还会结痂，痂掉落了还会留下伤疤。</p>
他不再说多余的话，他试图和她一起难过。</p>
他知道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p>
人的感情不是非黑即白。</p>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如果谢恺背叛他辜负他的信任，然后谢恺在他面前切腹自尽，他会因为谢恺的死拍手叫好敲锣打鼓吗？</p>
他不会。</p>
齐照冷静下来，问：“当时害怕吗？”</p>
她闷声说：“怕。”怕得连话都不会说，失声两个月。</p>
虽然好了，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真相，像根刺一样横在心底。</p>
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自处。</p>
没有成哑巴，成了结巴。</p>
齐照抱得更用力：“生命确实很宝贵，但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换取你的原谅，是他自己的事，你可以为生命的逝去而难过，但你无需为他的死担负责任。”</p>
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p>
齐照小心翼翼点她的鼻尖，故作轻松：“像我们这种感情充沛的人就是容易吃亏，屁大点的事都能死钻牛角尖，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p>
她哭出声：“嗯。”</p>
她一哭，他理智全无。</p>
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既心疼又生气，一不小心，将真话抛出来：“其实我恨死那个男生了，他做错了事自己寻死，凭什么让你这么难受？他太自私，临到死还要用那种惨烈的方式让你记住他，他成功了，你以后都会记着他，你甚至为了他差点放弃小提琴。”</p>
温欢呜咽哽塞，攥紧他的大衣，双手颤抖。</p>
齐照想到什么。</p>
一句重要话。</p>
非常非常重要的话。</p>
可能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的话。</p>
他止住自己的义愤填膺，认真严肃地将这句话告诉她：“温欢，你听好。”</p>
她仰面望他。</p>
齐照：“你没有错。”</p>
她泪如泉涌。</p>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开。</p>
无法承受的那份『迷』茫和痛楚被泪水洗刷，她在他怀里一遍遍哭泣呢喃：“我没有错。”</p>
齐照抱着温欢，任由她哭得像个小孩子。</p>sxbiquge/read/64/64857/ )
哗然声。</p>
惊恐声</p>
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丁源余发言到齐照冲上台暴揍丁源余, 整个过程不足半分钟。</p>
少年完全失控，力道又凶又狠, 每一拳砸下去, 都是在往死里打。</p>
赵颢第一个反应过来, 上去拦，副校长紧随其后。</p>
两个大男人拉不住一个发狂的齐照。</p>
直到校园保安赶来, 四五个人一起上，才勉强将齐照从丁源余身上拖开。</p>
丁源余鼻青脸肿，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地上。</p>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反抗, 甚至不曾躲避。</p>
齐照在角落里被人压着。</p>
温欢一步步走上台阶。</p>
地上全是丁源余的血。</p>
像是那天丁殷然死在她面前时，鲜血四处飞溅的情形。</p>
她盯着看了几眼，脸『色』惨白，全身麻木, 跌跌撞撞继续朝齐照的方向走。</p>
脚踝被人一把抓住。</p>
她往前跌，摔倒在丁源余跟前。</p>
丁源余睁开紫红发肿的眼, 虚弱地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p>
他满嘴是血，对她笑：“才这么点事他就受不了，要是以后我再多努力一下, 你说他会不会为你杀人？”</p>
他挣扎着爬起来, 往她脸上抹一把血。</p>
雪白肌肤沾上殷红，极致的鲜艳与漂亮。</p>
他凑到她耳边说：“如果是殴打致死的罪名，他的人生应该会被彻底毁掉吧？我这个新玩法, 你喜欢吗？”</p>
温欢怔怔地盯着他。</p>
除了看这个动作外，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p>
发不出声音，听不见声音，只余内心深处的怒意横冲直撞。</p>
温欢抬手一巴掌扇过去。</p>
丁源余笑得更放肆：“这样才对，你本来就是个施害者，装什么受害人。”</p>
温欢愣住。</p>
丁源余仰面躺回去：“你听，什么声音？”</p>
滴呜滴呜。</p>
是救护车的声音。</p>
事情刚过五分钟，根本没人来得及打电话，救护车已经驶进校园。</p>
伴随其后的，是警车。</p>
夜晚风大。</p>
从派出所出来，齐照裹紧外套。</p>
过道几个片警推门进来，拍拍他的肩：“齐照，又来做客了？”</p>
齐照撇开视线，声音没什么力气，小声问：“有没有军大衣，借一套我穿穿。”</p>
民警小张拉开门将他推出去：“进局子你还借衣服，真当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啊？”</p>
齐照扁扁嘴，双手塞在腋下，呼着白气冻得直哆嗦。</p>
沾血的衣服被扒下来当物证了，他身上就穿一件短袖。</p>
派出所外的路灯坏了，还没修好。</p>
乌漆麻黑的夜，零星一点火光灼着烟雾。</p>
窦绿白嘴里叼着烟，挥挥手：“这边。”</p>
齐照小跑过去。</p>
刚到跟前，就被窦绿白拍脑袋：“你个小瘪三又让老娘来捞人。”</p>
齐照捂住头，任打任骂。</p>
等窦绿白骂够了，他往后面看，问：“小结巴呢？”</p>
窦绿白吐一口白烟，“回南城了。”</p>
齐照大惊失『色』：“什么？”</p>
窦绿白指了指对面街道：“看你急成这样，妈会让她回南城吗？去便利店买热饮了，这不，出来了。”</p>
齐照抬头，隔着马路，便利店玻璃门前，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正从门里走出，低头看购物袋里的东西。</p>
车辆驰骋，齐照等不及，直接奔过去。</p>
便利店旁边的小巷。</p>
路灯一闪一闪。</p>
温欢将剥好的卤鸡蛋递过去，齐照喝完热牛『奶』，嘴里嚼鸡蛋，往袋子里找其他东西。</p>
她赶紧将加热的速食饭拿出来。</p>
齐照将脸凑过去：“啊。”</p>
寒风瑟瑟，一碗盒饭吃成了山珍海味。</p>
齐照捂住嘴打个饱嗝：“真好吃。”</p>
一天没吃东西，关得他都快饿晕了。</p>
女孩子一言不发，拿纸巾踮脚为他擦嘴。</p>
动作温柔，问：“去车里吗？”</p>
齐照搓搓鼻子：“再在这里待会。”</p>
谢恺也来了，车里加上窦绿白和司机老李，总共三个人。</p>
都是跑过来接他出局子的。</p>
但他现在不太想面对其他人的问候。</p>
外面冷得很。</p>
齐照身上披着从窦绿白那抢来的大貂，弯曲手臂，将温欢揽过来。</p>
他疲惫冻僵的身体挨了她，跟近了暖炉一样。</p>
从内到外，烘得舒舒服服。</p>
“冷不冷？”</p>
“不冷，你呢？”</p>
“我有点冷。”</p>
她捞起他，小手贴上他的宽厚的大手，试图为他搓热双手。</p>
齐照盯着她圆润的头顶发呆，忽然开口问：“我凶吗？”</p>
她细声答：“不凶。”</p>
齐照想说“我没有家暴倾向”，说出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说又担心她以后害怕他。</p>
拳头都打出了血丝。</p>
但他不后悔。</p>
再来一次，他可能会揍得更狠。</p>
一想到丁源余，齐照浑身不自在。</p>
他问：“去医院看了吗？“</p>
“没有。”</p>
齐照松口气：“别去看，他要告就让他告，怎么样都行。”略有停顿，缓声强调：“天塌了有我顶着，我自己动的手，我自己负责，不关你的事，明白吗？”</p>
他语气坚定，因为太过决绝，听起来像是在立生死状。</p>
她久久未曾回应。</p>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一厘米。他手痒，想将她彻底抱进怀里，刚抬手臂，女孩子从大衣下抬起瓷白细腻的脸：“你……你抽烟吗，我去买一包。”</p>
买了烟，两个人重新走回巷子。</p>
大貂盖着，像连体婴。</p>
齐照侧头，昏暗的灯光下，温欢撕开烟盒塑料包装，迟疑几秒，挑了最里面的烟。</p>
手指夹了烟，没往他嘴里送，她自己含着。</p>
走回原来的地方，温欢掀了大貂往旁挪几步，两个人一下子隔远。</p>
破墙又脏又凉，她整个后背抵过去，含湿烟头，重新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支烟。</p>
见齐照盯她，她晃晃指间的烟：“我……我妈妈的习惯。”</p>
齐照“嗯”一声，从烟盒里挑出她刚才含湿的那根烟，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p>
太久没抽烟，差点呛住。</p>
她看着他笑，笑两声，敛神舒眉，声音轻缓：“我……我以前有个好朋友，第一次学人抽烟时，呛得差点连肺都咳出来。”</p>
齐照止住咳嗽，仰起身体：“是吗？”想起什么，好奇问：“以前的好朋友？都没听你提起过。”</p>
她语气淡淡的：“他……他已经死了。”</p>
齐照愣住。</p>
温欢仰头看天上黑『色』幕布。</p>
无星无月，只有寒风。</p>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情无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是……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丁殷然。我和妈妈定居南城，他是我的第一个邻居，我们俩都拉小提琴，后来他不拉了，陪着我到处比赛。”</p>
齐照心里有点酸：“嗯。”</p>
温欢：“他……他话不多，但是很爱笑，有时候做饭阿姨请假，他就接我去他们家吃饭，从初中到高中，基本上所有重要的日子，都是他陪着一起。”</p>
齐照更酸了：“嗯。”</p>
温欢：“我……我记得初二那年过年，南城到处都是雪，车辆不通行，妈妈的航班取消回不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丁殷然在雪里走了两小时，走到我家门口接我去他们家过年。”</p>
她扭头看齐照，语气轻快，像是在分享什么值得回味的趣事：“丁……丁阿姨包的饺子馅肉很好吃，丁殷然抓了一大把烤花生，我们坐在暖炉前看他收藏的漫画。那一晚除夕守夜许愿，我许的愿望是，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p>
齐照红了眼，听到最后好朋友三个字，才勉强将醋意收回去。</p>
她还有话没说完，他呼口闷气，问：“后来呢？”</p>
温欢没声，嘴里的烟头抽出来，嚼得稀碎。</p>
齐照挠挠脸，等了一会，没等到她说话。</p>
天气冷，他准备牵她回去，刚搭上她的手腕，她忽然甩开他，双手『插』进兜里，乌发垂下，遮住她大半张脸。</p>
她语气平静：“高二……高二上学期，丁殷然陪我参加金弦赛，庆功宴上，他喝了酒，回酒店房间的时候，他忽然抱住我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的病最多撑到二十岁，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在仅剩的人生中，他不想再和我做朋友。”</p>
齐照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过去，女孩子一双大眼睛黯然无『色』，脸上佯装淡然：“他……他喝得很醉很醉，朝我扑过来的时候，一直哭一边喊我的名字，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力气那么大，要不是桌边有烧开的水壶，我可能根本推不开他。”</p>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终于说出来，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静，甚至都能平和地回忆。</p>
第二天丁殷然认错，说他喝醉酒加上当天得到病情检查结果，才会一时冲动差点犯下大错。</p>
她没有原谅他。</p>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p>
巷子前几辆出警的警车归队，滴呜滴呜的声音打断四周宁静。</p>
车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从女孩子白玉般温润的面庞晃过。</p>
她眼里映着红光，像是又看到那天满目腥红：“直到他……他从我面前跳下来，连同我的琴一起，摔得粉碎。”</p>
警车驶进派出所。</p>
警钟不再响。</p>
周围回归寂静。</p>
温欢在齐照跟前站定，笑比哭难看：“说完了，我们……我们回车里吧。”</p>
夜风吹过她皎洁的脸，她双唇颤抖，整个人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只差最后一点力道，就要彻底断开。</p>
齐照跟过去几步，一把将温欢拽回抱紧。</p>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包围。</p>
“有告诉过别人吗？”</p>
她摇头。</p>
“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不想他死后被人指点吗？”</p>
温欢不说话。</p>
齐照收紧怀抱，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他喝醉酒，会对他亲妈图谋不轨吗？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p>
温欢愣住。</p>
数秒。</p>
她颤抖地贴在他胸膛，声音哽咽：“可……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选择结束生命。”</p>
他皱眉：“死了就死了。”</p>
她轻声说：“一条人命。”</p>
“嗯。”</p>
人心是肉长的，割一刀流出血，血止住了还会结痂，痂掉落了还会留下伤疤。</p>
他不再说多余的话，他试图和她一起难过。</p>
他知道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p>
人的感情不是非黑即白。</p>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如果谢恺背叛他辜负他的信任，然后谢恺在他面前切腹自尽，他会因为谢恺的死拍手叫好敲锣打鼓吗？</p>
他不会。</p>
齐照冷静下来，问：“当时害怕吗？”</p>
她闷声说：“怕。”怕得连话都不会说，失声两个月。</p>
虽然好了，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真相，像根刺一样横在心底。</p>
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自处。</p>
没有成哑巴，成了结巴。</p>
齐照抱得更用力：“生命确实很宝贵，但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换取你的原谅，是他自己的事，你可以为生命的逝去而难过，但你无需为他的死担负责任。”</p>
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p>
齐照小心翼翼点她的鼻尖，故作轻松：“像我们这种感情充沛的人就是容易吃亏，屁大点的事都能死钻牛角尖，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p>
她哭出声：“嗯。”</p>
她一哭，他理智全无。</p>
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既心疼又生气，一不小心，将真话抛出来：“其实我恨死那个男生了，他做错了事自己寻死，凭什么让你这么难受？他太自私，临到死还要用那种惨烈的方式让你记住他，他成功了，你以后都会记着他，你甚至为了他差点放弃小提琴。”</p>
温欢呜咽哽塞，攥紧他的大衣，双手颤抖。</p>
齐照想到什么。</p>
一句重要话。</p>
非常非常重要的话。</p>
可能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的话。</p>
他止住自己的义愤填膺，认真严肃地将这句话告诉她：“温欢，你听好。”</p>
她仰面望他。</p>
齐照：“你没有错。”</p>
她泪如泉涌。</p>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开。</p>
无法承受的那份『迷』茫和痛楚被泪水洗刷，她在他怀里一遍遍哭泣呢喃：“我没有错。”</p>
齐照抱着温欢，任由她哭得像个小孩子。</p>sxbiquge/read/64/6485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