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冉冉,仍转眼间便是年节，当今也封了笔，朝廷内外一片热闹祥和。北静王府今年说是在别院过年，但人情往来还是躲不开。水溶带着黛玉在三才观热闹了一天,只得与北静王太妃一道回得府来。</p>
等着拜年的比往年少了许多，水溶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感慨人情冷暖，好在北静王府身份贵重，大多只需回礼罢了,只有南安王府、西宁王府、东平王府并忠顺王府需要亲自去走动,年年都是如此例行公事，自有程序,倒也不费神。四王同气连枝,又都是水溶的长辈，倒都提醒了当今冷待之事,只是异姓王向来是皇族的眼中钉，他们也感同身受却别无他法。</p>
北静王太妃那里娘家虽已平反，一代将门到底风云流散了,只剩一个弟弟带着个侄儿在西北老家，年礼早已送过去了，其他的北静王太妃也不想费心,只有承恩公夫人那里暗自送了份年礼过去,却不与承恩公府相干。</p>
黛玉那里,她的娘家已经无人了,为了与她做脸,水溶特地抽了一天陪她回了贾府，正巧迎春夫妇并探春夫妇都在，惜春也特地从东府接了回来。</p>
男人们自然由贾赦在前头招待，黛玉姐妹她们都聚在了贾母处，唯有宝玉有些尴尬，他已大好了，就是人还有些痴痴的，就算贾母再不舍也打发了他一道去前头。</p>
不过看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几个姑娘都有了好结果，贾母也是老怀感慨：“就算现在让我闭眼我也放心了。”</p>
“老太太。”探春当即就嗔了句。</p>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贾母笑着认错，又叹道，“若是琏儿一家在，咱们也是团圆了。”</p>
“琏二哥哥定是好好的，来年高升便可回京了。”探春忙奉承道。</p>
贾母知她是凑趣话，听在心里却是妥帖，笑道：“就借三丫头吉言了。”</p>
贾母这里喜气洋洋，贾赦那里却是哀哀戚戚的，宝玉早被贾赦打发走了，薛蝌邀了冯紫英一旁说话，却是年后薛蟠正式要启程了，贾赦则拉着水溶悄声问起贾琏之事。</p>
若是以往，水溶还有些把握，无奈现下自身也受挫，为难地看着贾赦。</p>
“王爷，就是看在玉儿的面上也万望周全一二。”贾赦慌了，实在无奈连黛玉也抬了出来。</p>
水溶心底叹了一声，只答应尽量想法子，看得贾赦越发心惊胆战了。</p>
“只要琏儿能平安回来，之后便是在家待一辈子也成。”贾赦哀求道。</p>
“舅舅放心，我总不会不管的。”水溶只得应了，如今当今对他越发冷淡，便是年礼也是与其他人一般无二了，贾琏倒是能弄回来，前程便是有限了，但想到平安州的状况，万事倒是平安为先。</p>
贾赦这才松了口气，复才劝起酒来，薛蝌也与冯紫英说话完毕，一道回了席，众人觥筹交错起来。</p>
“接下来便是你们两家的喜事了。”贾赦也不提那等烦心的，只与两个女婿笑道，“想不到竟结成亲。”</p>
“也是天降奇缘，我们两家初步定的婚期是金秋，到时岳父一定赏脸。”冯紫英笑着回道，“到时琏二哥若是回来便好了。”</p>
提到贾琏，贾赦又有些黯然，急忙打起精神又说薛蝌：“事情可准备好了。”</p>
“都准备好了，岳父放心。”薛蝌应道，如今他也就这些琐事了，先前兵部的差事因着宝钗一事也就黄了。</p>
贾赦知他情形，心底叹了一声，却是有心无力，水溶闻言倒有些想法，一时之间也不好提。</p>
酒过三旬，也到了散席的时候，因黛玉不喜酒味，水溶只略略沾唇，薛蝌冯紫英倒喝了半醉，贾赦则干脆醉倒了。</p>
看看天色已晚，与贾母打了招呼，几对夫妇各回各家，惜春也困倦了，与贾母福了福自去歇息了。鸳鸯方才领了宝玉进来，他已回来好一会了，贾母搂着他叹了口气：“怎么不在前头与王爷他们说话。”</p>
“好好的人都成了国禄贼鬼，有什么意思！”宝玉到了贾母面前却也灵动起来。</p>
贾母闻言心里更是长叹一声，宝玉以后可怎么办呢，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p>
“老太太，我在家不好吗，像琏二哥一般在外奔波流浪有什么好的。”宝玉说明白也明白。</p>
贾母没有说话，心里越发紧迫，她年纪越发大了，府里是彻底在老大的手掌心了，若是不为宝玉打算好，她连闭眼都不安心。只是，看着宝玉懵懂的眼神，他什么都不懂，可怎么安排为好呢。</p>
“平安州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回去的路上黛玉就问道。</p>
水溶并无惊讶，黛玉的聪慧他领教多次，他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将平安州打探来的情况都说了：“本想要打探清楚禀报陛下。”下面的话都吞在叹息里。</p>
黛玉也为他难过，忙转了话题：“若是那里真的深不可测，琏二哥哥恐没有能力全身而退。”她在贾府住了这么久，不得不同意外边传的贾府的钟灵毓秀都在女孩儿身上，此状从她母亲开始便是如此，琏二哥不过是中人之姿，从小又耽误了。</p>
水溶深以为然，叹道：“琏二哥庶务上有些才干，但其他的差强人意。”</p>
黛玉也跟着心中叹息，却没有催促水溶，她知道若是方便水溶定不会不管不顾的。</p>
“说起来还有件事，我想着家里上下事情也多，我不欲你多劳累，今儿见了二姐夫，却觉得合适，只是怕贸然提起唐突了。”水溶知黛玉的心思，心里妥帖，更放在心上，复又提起一事。</p>
“这是好事，我与二姐姐说。”黛玉闻言更是感动，王府的庶务，哪里找不到人，她就是再不喜庶务也知是为了薛家做脸，免得他们因着宝钗牵连在满城富贵的京里受辱。将手悄悄伸了过去，小心地碰了碰水溶的手。</p>
水溶低头看她，黛玉羞恼地看他一眼，水溶轻笑一声，握紧黛玉的手，正巧爆竹声连绵不绝地响起。</p>
“今儿没有宵禁，说是要放一夜烟火。”水溶挑起帘子，外面火树银花，满城艳色。</p>
“真好看。”黛玉透过车窗，看着被映得明亮的天空。</p>
“玉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p>
“好！”</p>
而此时平安州同知府，贾琏一家也在守岁，只是除了巧姐，贾琏与张宁雅并无多少喜气。</p>
“巧姐睡了？”贾琏抬头问张宁雅。</p>
张宁雅点头：“还睁着眼一定要守岁，好容易才哄睡了。”</p>
贾琏拉着张宁雅坐了下来，张宁雅又说道：“姐儿翻年就是足三岁了，得起个大名了。”</p>
“这还是得老爷来起。”贾琏说道，随即与张宁雅对视一眼，俱是黯然，这样如死水般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p>
“朱知州应是他们的人。”这些日子，贾琏手头的工作一项也开展不下去，竟只是个图章，几次要发作，都被人若有若无地压了下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观察下来那淡泊明志的朱知州可不淡泊，全州上下恐都在他的手里捏着，只是不像是最终发号施令那个人。</p>
“京里的信一直没有回来。”张宁雅的担忧溢于言表。</p>
“家里的人脉已被打散得差不多了，不过边老将军以前是祖父的护卫，稍稍提点了几句，平安州背后是皇家人。”贾琏跟着叹道。</p>
“照理说不应该，除了忠顺王爷在京里还有些脸面，其他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张宁雅那双好看的眉皱得紧紧的。</p>
贾琏没有回话，他承认即便重活一辈子，他仍是中人之姿，这些如迷雾版的真相，他真的看不透，本是为了出来避一避风头渡一渡金，官场竟是如此，想着家里如今怎么也不会抄家流放，心里倒生了一点退意。</p>
无论高兴还是难过，这个年过得很快，只是出了年，当今便给了众人一个惊吓，他要去平安州。</p>
“陛下，何出此言？”众人实在是不明白。</p>
当今却只以一句“祖训”打发，□□时确实会时不时去一趟平安州忆苦思甜，可之后便少有皇帝再去，那里的禁军都可有可无了，只是随着太上皇病退二线，当今积威越重，在去平安州一事上极为强硬，容不得反对之声，大臣们几次劝说都被挡了回来，后面更是颇不客气。</p>
“王爷。”有人便求到了水溶面前。</p>
水溶只是苦笑，他现在越发不得当今的信重，到底为着情份去劝说一回，却被当今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了几遍，彻底寒了心。</p>
被众人指着的太上皇似乎毫不理会此事，只是几次将皇长子叫来说话，倒显得真的退居二线，与当今握手言和。太后从来都是唯当今是从，武皇后又是个聪明了。去平安州一事竟这样被定了下来。</p>
“陛下可要带人去？”武皇后问道。</p>
当今摇头，他有一桩大事要去亲自探查，并不耐烦应付后宫，何况，当今心里顿了顿，他并不想对水溶如此，可是控制不了，他又不是非她不可，为何要弄这些鬼，怎不叫他骨鲠在喉。</p>
武皇后便不再问了，开始用心打点起当今出行的装备。</p>
当今开始想跟随的人，禁军统领黄石头要负责出行安全，四品以上重臣一个都未带，忠顺王爷并不放心单独在京也要带上，其他四王也都带上，看了眼水溶的名字，叹了一声，终是定了随行名单。</p>
“京里如何？”有大臣问道。</p>
“皇长子监国。”当今沉声说道，暗中却嘱咐林伯勋凡事请报，万不可真由皇长子说了算，又想到张家三子的事，总的还是委托给了林伯勋，千万要留心太上皇。心里到底也有些不自在，以往这种时候都是将水溶留京，他真的视其为子侄，若是水溶不走这步多好。</p>
“皇长子到底年幼。”又有大臣劝道。</p>
“来回不过半月。”当今强硬地驳了回去。</p>
这消息传出，别人尚可，梅妃刚被当今打压下，登时活了起来，在自己宫里得意不已：“说到底还是要有个好肚子。”</p>
只是她的宫中已如筛子一般，很快她的话就传了出去，满宫上下的女人除了太后都被梅妃得罪个遍。</p>
“若是皇长子上位，还不如就此了结。”有饱受梅妃刻薄的小嫔妃暗自抱怨。</p>
“陛下这次一去不回才好。”说这话的是冯妃，倒唬得旁边的心腹魂飞魄散。</p>
“这一路上你可要辛苦了！”黛玉与水溶收拾行李，有些担忧。</p>
“陛下到底要脸面，不过是冷落罢了。”水溶与黛玉很是实话实说，“他不过不放心我们在京城罢了。”</p>
“你正好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黛玉一听便是水溶放下了，登时嘲笑道。</p>
“正是正是。”水溶跟着笑道。</p>
“不过到底是平安州，真的没事吗？”说到这个，黛玉又有些担忧。</p>
“放心吧，已经隐藏了这么久，怎么会贸贸然出来，陛下心里有数。”水溶说道，“王府护卫都是母妃从云家带来的好手。”</p>
黛玉点头，心里的担忧还是有些放不下。</p>
“主子，要去平安州了。”</p>
“真是色令智昏了，居然相信龙脉什么的。”</p>
“主子，上皇似乎也推了一把。”</p>
“他真是不弄死他所有的儿子不甘心。”</p>
“主子，北静王爷一道去。”</p>
“他哪放心得了，他那个儿子就是个废物，不过摆着看而已，自然是要将担心的都带在身边。”那主子冷笑完，又问道，“平安州那里如何了？”</p>
“一切如常，就是贾琏不是很安心。”</p>
“杀了便好。”</p>
“张三爷那里。”</p>
“他有什么牌面与我讲条件。”</p>
“主子，万一鱼死网破呢，总是麻烦，还有到底是荣国公宁国公的血脉，平安州那里总有香火情，会冷了人心。”</p>
那主子听了，沉吟片刻，到底点了头：“横竖将来再说。”又吩咐道，“反正我也不想要什么，越乱越好。”</p>
“陛下要来平安州！”朱知州通知贾琏时，贾琏惊得脸都白了。</p>
“贾大人要好好表现。”朱知州说得意味深长，贾琏却还没缓过来，胡乱应了几句，失魂落魄地走了。平安州的情况，他身在局中最是清楚其中诡秘，若是出了一点波折，无论怎样，他都逃不过，恐怕下场还不如上辈子。</p>
重生挣扎一回，竟是一场空，贾琏越想越恐惧，怎么想都不知如何脱困，传去京里的消息一直没有回应，可见是被封锁了，想到这里，竟要滴下泪来。</p>
“一点都不像荣国公的孙子。”朱知州对贾琏颇看不起。</p>
“总之记得你们答应过。”张道青瞪向他。</p>
“知道。”朱知州无奈地回道，“不过随口说一句。”</p>
“这个计划也太不严谨了。”张道青松口气，又说道。</p>
“咱们都是疯了的人，无所谓，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朱知州冷笑。</p>
“你总要想想京里的女儿。”张道青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当年一场事，殃及多少人，变幻了多少人的人心。</p>
“到时候还能顾及京里，何况我肯定是殉国的功臣了。”朱知州的眼中透着疯狂。</p>
张道青长叹一声，眼角泛起泪光，一场接一场的劫难，皆从人心欲望而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张家一开始就做错了，如今怎么也回不到正轨。</p>
贾琏一家再怎样心惊胆战，当今一行还是离平安州只有一日的路程。</p>
“表哥，可如何是好？”张宁雅人都瘦了几圈，满脸担忧。</p>
“若是知道他们怎样，我豁出去告个御状，可很多东西我也只有直觉而已。”贾琏苦笑。</p>
“表哥，北静王爷一道来。”张宁雅眼睛一亮，犹如抓住救命稻草。</p>
贾琏心里也是一跳，略略放心，可是当今出巡，自然一路严谨，他一个小小的同知，哪有机会独自接触北静王，就算惹了怀疑，总要试一试，想到这里，又看向张宁雅：“宁雅，若是有个万一，你保重，巧姐就托付你了。”他想了这些天，已想好了，若是真的路路不通，也只能舍身成仁了。</p>
张宁雅的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表哥，不至如此。”</p>
“你知道的，只能如此了。”将话说出口，贾琏反而坦然了，替张宁雅擦了擦眼泪，“早知如此，就不带你们娘两来了。”他怕死，怕得要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也不得不死了，好歹他的亲人能得一生路，重活一辈子，竟不知不觉活成了圣人。</p>
张宁雅再也忍不住，扑进贾琏的怀里大哭起来，这些人争权夺势的，为何要殃及无辜，他们不过想平平安安而已。</p>
“就是那座山了。”朱知州指着平安州最高的山崖，与张道青说道。</p>
张道青皱着眉，半响没说话。</p>
“生死就在这里了。”朱知州反而有些兴奋。</p>
贾琏到底是没找到机会私下与水溶接触，实在是当今一路赶来并不接待沿路官员，到了平安州就直奔龙脉所在，朱知州带了平安州一干人等急急跟上。</p>
贾琏脚都是软的，幸好都有官轿，方才没有带队，只是他的等级与水溶差得太远，一路上也够不上。</p>
事情发生得很快，贾琏刚站定，当今与一干王爷已在前面，就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p>
“禁军！”有人高呼道。</p>
贾琏看到身边的朱知州露出一抹笑，禁军的餐饭到平安州便是他提供的了，再看去，只黄石头一个人杀出，只是他已中了秘药，再高的武功都施展不开，只三两下就被拿下，黄石头血红着眼急急看向当今，黑衣人深恐他药醒反抗，索性直接一刀砍死。</p>
忠顺王爷早已软倒身子，扑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样子，西宁、东平、南安三位郡王年岁已高，又被荣养在京多年，早没了战斗力，一齐被活捉了去，捆成一团，其余随从更别说了，哭爹喊娘的，场面乱的不行。</p>
唯有水溶还有些战斗力，护着当今一路往后退，看着眼前越围越多的黑衣人，水溶拿着刀的手已被砍了二刀，越发有些坚持不住，若是那些护卫能被允许一道带上来便好了。</p>
“王爷，后面是悬崖。”贾琏见状，却惊得不行，急忙大喊道。他在平安州闲得发慌，为免憋屈死，索性常带了一家出来踏青，这里有平安州最好的风景，来闲逛了多次，后面虽然看着草木葱葱，却是空的，下面是悬崖。</p>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在黑衣人的逼近下，水溶一脚踏空，掉了下去，只来得及将当今用力推了回来。</p>
“溶儿！”当今也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水溶。</p>
贾琏只觉得天旋地转，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往当今处跑去，也是他在别人眼里实在是废物，真没人顾及他，倒被他暗自穿过人群跑到当今身边，抱紧当今往后悬崖处倒去。</p>
“快抓住！”好几道声音大声响起。</p>
但贾琏已抱着当今消失在一片草木中。</p>
“搜，一寸草都不能放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头传来恶狠狠的命令声。</p>
“陛下，这里是臣与女儿玩耍的时候无意发现的，其他地方下去就是悬崖，只有这里伸出来一块，里面就是山洞，寻常人发现不了。”贾琏满脸都是被树杈划出的血印子，十分狼狈地与当今解释道。</p>
当今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靠在石壁，喘着粗气，警惕地看向贾琏。</p>
“臣是荣国府的贾琏，臣一直被他们看管着。”贾琏急急说道。</p>
“你早就知道？”当今冷声问道。</p>
贾琏连连摇头：“臣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是臣自去年上任，一开始还不觉得，后来越觉得不对，可臣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说到这里贾琏大哭起来，“臣对陛下的心日月可鉴。”</p>
当今看了他许久，终是信了，整个人放松下来，艰涩地问道：“其他地方都是悬崖？”</p>
贾琏黯然地点头，眼眶红了。</p>
当今整个人颓然地靠向石壁，眼角落下一滴泪来。</p>
※※※※※※※※※※※※※※※※※※※※</p>
节奏要快起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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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那里,她的娘家已经无人了,为了与她做脸,水溶特地抽了一天陪她回了贾府，正巧迎春夫妇并探春夫妇都在，惜春也特地从东府接了回来。</p>
男人们自然由贾赦在前头招待，黛玉姐妹她们都聚在了贾母处，唯有宝玉有些尴尬，他已大好了，就是人还有些痴痴的，就算贾母再不舍也打发了他一道去前头。</p>
不过看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几个姑娘都有了好结果，贾母也是老怀感慨：“就算现在让我闭眼我也放心了。”</p>
“老太太。”探春当即就嗔了句。</p>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贾母笑着认错，又叹道，“若是琏儿一家在，咱们也是团圆了。”</p>
“琏二哥哥定是好好的，来年高升便可回京了。”探春忙奉承道。</p>
贾母知她是凑趣话，听在心里却是妥帖，笑道：“就借三丫头吉言了。”</p>
贾母这里喜气洋洋，贾赦那里却是哀哀戚戚的，宝玉早被贾赦打发走了，薛蝌邀了冯紫英一旁说话，却是年后薛蟠正式要启程了，贾赦则拉着水溶悄声问起贾琏之事。</p>
若是以往，水溶还有些把握，无奈现下自身也受挫，为难地看着贾赦。</p>
“王爷，就是看在玉儿的面上也万望周全一二。”贾赦慌了，实在无奈连黛玉也抬了出来。</p>
水溶心底叹了一声，只答应尽量想法子，看得贾赦越发心惊胆战了。</p>
“只要琏儿能平安回来，之后便是在家待一辈子也成。”贾赦哀求道。</p>
“舅舅放心，我总不会不管的。”水溶只得应了，如今当今对他越发冷淡，便是年礼也是与其他人一般无二了，贾琏倒是能弄回来，前程便是有限了，但想到平安州的状况，万事倒是平安为先。</p>
贾赦这才松了口气，复才劝起酒来，薛蝌也与冯紫英说话完毕，一道回了席，众人觥筹交错起来。</p>
“接下来便是你们两家的喜事了。”贾赦也不提那等烦心的，只与两个女婿笑道，“想不到竟结成亲。”</p>
“也是天降奇缘，我们两家初步定的婚期是金秋，到时岳父一定赏脸。”冯紫英笑着回道，“到时琏二哥若是回来便好了。”</p>
提到贾琏，贾赦又有些黯然，急忙打起精神又说薛蝌：“事情可准备好了。”</p>
“都准备好了，岳父放心。”薛蝌应道，如今他也就这些琐事了，先前兵部的差事因着宝钗一事也就黄了。</p>
贾赦知他情形，心底叹了一声，却是有心无力，水溶闻言倒有些想法，一时之间也不好提。</p>
酒过三旬，也到了散席的时候，因黛玉不喜酒味，水溶只略略沾唇，薛蝌冯紫英倒喝了半醉，贾赦则干脆醉倒了。</p>
看看天色已晚，与贾母打了招呼，几对夫妇各回各家，惜春也困倦了，与贾母福了福自去歇息了。鸳鸯方才领了宝玉进来，他已回来好一会了，贾母搂着他叹了口气：“怎么不在前头与王爷他们说话。”</p>
“好好的人都成了国禄贼鬼，有什么意思！”宝玉到了贾母面前却也灵动起来。</p>
贾母闻言心里更是长叹一声，宝玉以后可怎么办呢，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p>
“老太太，我在家不好吗，像琏二哥一般在外奔波流浪有什么好的。”宝玉说明白也明白。</p>
贾母没有说话，心里越发紧迫，她年纪越发大了，府里是彻底在老大的手掌心了，若是不为宝玉打算好，她连闭眼都不安心。只是，看着宝玉懵懂的眼神，他什么都不懂，可怎么安排为好呢。</p>
“平安州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回去的路上黛玉就问道。</p>
水溶并无惊讶，黛玉的聪慧他领教多次，他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将平安州打探来的情况都说了：“本想要打探清楚禀报陛下。”下面的话都吞在叹息里。</p>
黛玉也为他难过，忙转了话题：“若是那里真的深不可测，琏二哥哥恐没有能力全身而退。”她在贾府住了这么久，不得不同意外边传的贾府的钟灵毓秀都在女孩儿身上，此状从她母亲开始便是如此，琏二哥不过是中人之姿，从小又耽误了。</p>
水溶深以为然，叹道：“琏二哥庶务上有些才干，但其他的差强人意。”</p>
黛玉也跟着心中叹息，却没有催促水溶，她知道若是方便水溶定不会不管不顾的。</p>
“说起来还有件事，我想着家里上下事情也多，我不欲你多劳累，今儿见了二姐夫，却觉得合适，只是怕贸然提起唐突了。”水溶知黛玉的心思，心里妥帖，更放在心上，复又提起一事。</p>
“这是好事，我与二姐姐说。”黛玉闻言更是感动，王府的庶务，哪里找不到人，她就是再不喜庶务也知是为了薛家做脸，免得他们因着宝钗牵连在满城富贵的京里受辱。将手悄悄伸了过去，小心地碰了碰水溶的手。</p>
水溶低头看她，黛玉羞恼地看他一眼，水溶轻笑一声，握紧黛玉的手，正巧爆竹声连绵不绝地响起。</p>
“今儿没有宵禁，说是要放一夜烟火。”水溶挑起帘子，外面火树银花，满城艳色。</p>
“真好看。”黛玉透过车窗，看着被映得明亮的天空。</p>
“玉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p>
“好！”</p>
而此时平安州同知府，贾琏一家也在守岁，只是除了巧姐，贾琏与张宁雅并无多少喜气。</p>
“巧姐睡了？”贾琏抬头问张宁雅。</p>
张宁雅点头：“还睁着眼一定要守岁，好容易才哄睡了。”</p>
贾琏拉着张宁雅坐了下来，张宁雅又说道：“姐儿翻年就是足三岁了，得起个大名了。”</p>
“这还是得老爷来起。”贾琏说道，随即与张宁雅对视一眼，俱是黯然，这样如死水般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p>
“朱知州应是他们的人。”这些日子，贾琏手头的工作一项也开展不下去，竟只是个图章，几次要发作，都被人若有若无地压了下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观察下来那淡泊明志的朱知州可不淡泊，全州上下恐都在他的手里捏着，只是不像是最终发号施令那个人。</p>
“京里的信一直没有回来。”张宁雅的担忧溢于言表。</p>
“家里的人脉已被打散得差不多了，不过边老将军以前是祖父的护卫，稍稍提点了几句，平安州背后是皇家人。”贾琏跟着叹道。</p>
“照理说不应该，除了忠顺王爷在京里还有些脸面，其他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张宁雅那双好看的眉皱得紧紧的。</p>
贾琏没有回话，他承认即便重活一辈子，他仍是中人之姿，这些如迷雾版的真相，他真的看不透，本是为了出来避一避风头渡一渡金，官场竟是如此，想着家里如今怎么也不会抄家流放，心里倒生了一点退意。</p>
无论高兴还是难过，这个年过得很快，只是出了年，当今便给了众人一个惊吓，他要去平安州。</p>
“陛下，何出此言？”众人实在是不明白。</p>
当今却只以一句“祖训”打发，□□时确实会时不时去一趟平安州忆苦思甜，可之后便少有皇帝再去，那里的禁军都可有可无了，只是随着太上皇病退二线，当今积威越重，在去平安州一事上极为强硬，容不得反对之声，大臣们几次劝说都被挡了回来，后面更是颇不客气。</p>
“王爷。”有人便求到了水溶面前。</p>
水溶只是苦笑，他现在越发不得当今的信重，到底为着情份去劝说一回，却被当今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了几遍，彻底寒了心。</p>
被众人指着的太上皇似乎毫不理会此事，只是几次将皇长子叫来说话，倒显得真的退居二线，与当今握手言和。太后从来都是唯当今是从，武皇后又是个聪明了。去平安州一事竟这样被定了下来。</p>
“陛下可要带人去？”武皇后问道。</p>
当今摇头，他有一桩大事要去亲自探查，并不耐烦应付后宫，何况，当今心里顿了顿，他并不想对水溶如此，可是控制不了，他又不是非她不可，为何要弄这些鬼，怎不叫他骨鲠在喉。</p>
武皇后便不再问了，开始用心打点起当今出行的装备。</p>
当今开始想跟随的人，禁军统领黄石头要负责出行安全，四品以上重臣一个都未带，忠顺王爷并不放心单独在京也要带上，其他四王也都带上，看了眼水溶的名字，叹了一声，终是定了随行名单。</p>
“京里如何？”有大臣问道。</p>
“皇长子监国。”当今沉声说道，暗中却嘱咐林伯勋凡事请报，万不可真由皇长子说了算，又想到张家三子的事，总的还是委托给了林伯勋，千万要留心太上皇。心里到底也有些不自在，以往这种时候都是将水溶留京，他真的视其为子侄，若是水溶不走这步多好。</p>
“皇长子到底年幼。”又有大臣劝道。</p>
“来回不过半月。”当今强硬地驳了回去。</p>
这消息传出，别人尚可，梅妃刚被当今打压下，登时活了起来，在自己宫里得意不已：“说到底还是要有个好肚子。”</p>
只是她的宫中已如筛子一般，很快她的话就传了出去，满宫上下的女人除了太后都被梅妃得罪个遍。</p>
“若是皇长子上位，还不如就此了结。”有饱受梅妃刻薄的小嫔妃暗自抱怨。</p>
“陛下这次一去不回才好。”说这话的是冯妃，倒唬得旁边的心腹魂飞魄散。</p>
“这一路上你可要辛苦了！”黛玉与水溶收拾行李，有些担忧。</p>
“陛下到底要脸面，不过是冷落罢了。”水溶与黛玉很是实话实说，“他不过不放心我们在京城罢了。”</p>
“你正好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黛玉一听便是水溶放下了，登时嘲笑道。</p>
“正是正是。”水溶跟着笑道。</p>
“不过到底是平安州，真的没事吗？”说到这个，黛玉又有些担忧。</p>
“放心吧，已经隐藏了这么久，怎么会贸贸然出来，陛下心里有数。”水溶说道，“王府护卫都是母妃从云家带来的好手。”</p>
黛玉点头，心里的担忧还是有些放不下。</p>
“主子，要去平安州了。”</p>
“真是色令智昏了，居然相信龙脉什么的。”</p>
“主子，上皇似乎也推了一把。”</p>
“他真是不弄死他所有的儿子不甘心。”</p>
“主子，北静王爷一道去。”</p>
“他哪放心得了，他那个儿子就是个废物，不过摆着看而已，自然是要将担心的都带在身边。”那主子冷笑完，又问道，“平安州那里如何了？”</p>
“一切如常，就是贾琏不是很安心。”</p>
“杀了便好。”</p>
“张三爷那里。”</p>
“他有什么牌面与我讲条件。”</p>
“主子，万一鱼死网破呢，总是麻烦，还有到底是荣国公宁国公的血脉，平安州那里总有香火情，会冷了人心。”</p>
那主子听了，沉吟片刻，到底点了头：“横竖将来再说。”又吩咐道，“反正我也不想要什么，越乱越好。”</p>
“陛下要来平安州！”朱知州通知贾琏时，贾琏惊得脸都白了。</p>
“贾大人要好好表现。”朱知州说得意味深长，贾琏却还没缓过来，胡乱应了几句，失魂落魄地走了。平安州的情况，他身在局中最是清楚其中诡秘，若是出了一点波折，无论怎样，他都逃不过，恐怕下场还不如上辈子。</p>
重生挣扎一回，竟是一场空，贾琏越想越恐惧，怎么想都不知如何脱困，传去京里的消息一直没有回应，可见是被封锁了，想到这里，竟要滴下泪来。</p>
“一点都不像荣国公的孙子。”朱知州对贾琏颇看不起。</p>
“总之记得你们答应过。”张道青瞪向他。</p>
“知道。”朱知州无奈地回道，“不过随口说一句。”</p>
“这个计划也太不严谨了。”张道青松口气，又说道。</p>
“咱们都是疯了的人，无所谓，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朱知州冷笑。</p>
“你总要想想京里的女儿。”张道青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当年一场事，殃及多少人，变幻了多少人的人心。</p>
“到时候还能顾及京里，何况我肯定是殉国的功臣了。”朱知州的眼中透着疯狂。</p>
张道青长叹一声，眼角泛起泪光，一场接一场的劫难，皆从人心欲望而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张家一开始就做错了，如今怎么也回不到正轨。</p>
贾琏一家再怎样心惊胆战，当今一行还是离平安州只有一日的路程。</p>
“表哥，可如何是好？”张宁雅人都瘦了几圈，满脸担忧。</p>
“若是知道他们怎样，我豁出去告个御状，可很多东西我也只有直觉而已。”贾琏苦笑。</p>
“表哥，北静王爷一道来。”张宁雅眼睛一亮，犹如抓住救命稻草。</p>
贾琏心里也是一跳，略略放心，可是当今出巡，自然一路严谨，他一个小小的同知，哪有机会独自接触北静王，就算惹了怀疑，总要试一试，想到这里，又看向张宁雅：“宁雅，若是有个万一，你保重，巧姐就托付你了。”他想了这些天，已想好了，若是真的路路不通，也只能舍身成仁了。</p>
张宁雅的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表哥，不至如此。”</p>
“你知道的，只能如此了。”将话说出口，贾琏反而坦然了，替张宁雅擦了擦眼泪，“早知如此，就不带你们娘两来了。”他怕死，怕得要死，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也不得不死了，好歹他的亲人能得一生路，重活一辈子，竟不知不觉活成了圣人。</p>
张宁雅再也忍不住，扑进贾琏的怀里大哭起来，这些人争权夺势的，为何要殃及无辜，他们不过想平平安安而已。</p>
“就是那座山了。”朱知州指着平安州最高的山崖，与张道青说道。</p>
张道青皱着眉，半响没说话。</p>
“生死就在这里了。”朱知州反而有些兴奋。</p>
贾琏到底是没找到机会私下与水溶接触，实在是当今一路赶来并不接待沿路官员，到了平安州就直奔龙脉所在，朱知州带了平安州一干人等急急跟上。</p>
贾琏脚都是软的，幸好都有官轿，方才没有带队，只是他的等级与水溶差得太远，一路上也够不上。</p>
事情发生得很快，贾琏刚站定，当今与一干王爷已在前面，就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p>
“禁军！”有人高呼道。</p>
贾琏看到身边的朱知州露出一抹笑，禁军的餐饭到平安州便是他提供的了，再看去，只黄石头一个人杀出，只是他已中了秘药，再高的武功都施展不开，只三两下就被拿下，黄石头血红着眼急急看向当今，黑衣人深恐他药醒反抗，索性直接一刀砍死。</p>
忠顺王爷早已软倒身子，扑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样子，西宁、东平、南安三位郡王年岁已高，又被荣养在京多年，早没了战斗力，一齐被活捉了去，捆成一团，其余随从更别说了，哭爹喊娘的，场面乱的不行。</p>
唯有水溶还有些战斗力，护着当今一路往后退，看着眼前越围越多的黑衣人，水溶拿着刀的手已被砍了二刀，越发有些坚持不住，若是那些护卫能被允许一道带上来便好了。</p>
“王爷，后面是悬崖。”贾琏见状，却惊得不行，急忙大喊道。他在平安州闲得发慌，为免憋屈死，索性常带了一家出来踏青，这里有平安州最好的风景，来闲逛了多次，后面虽然看着草木葱葱，却是空的，下面是悬崖。</p>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在黑衣人的逼近下，水溶一脚踏空，掉了下去，只来得及将当今用力推了回来。</p>
“溶儿！”当今也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水溶。</p>
贾琏只觉得天旋地转，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往当今处跑去，也是他在别人眼里实在是废物，真没人顾及他，倒被他暗自穿过人群跑到当今身边，抱紧当今往后悬崖处倒去。</p>
“快抓住！”好几道声音大声响起。</p>
但贾琏已抱着当今消失在一片草木中。</p>
“搜，一寸草都不能放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头传来恶狠狠的命令声。</p>
“陛下，这里是臣与女儿玩耍的时候无意发现的，其他地方下去就是悬崖，只有这里伸出来一块，里面就是山洞，寻常人发现不了。”贾琏满脸都是被树杈划出的血印子，十分狼狈地与当今解释道。</p>
当今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靠在石壁，喘着粗气，警惕地看向贾琏。</p>
“臣是荣国府的贾琏，臣一直被他们看管着。”贾琏急急说道。</p>
“你早就知道？”当今冷声问道。</p>
贾琏连连摇头：“臣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是臣自去年上任，一开始还不觉得，后来越觉得不对，可臣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说到这里贾琏大哭起来，“臣对陛下的心日月可鉴。”</p>
当今看了他许久，终是信了，整个人放松下来，艰涩地问道：“其他地方都是悬崖？”</p>
贾琏黯然地点头，眼眶红了。</p>
当今整个人颓然地靠向石壁，眼角落下一滴泪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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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奏要快起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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