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的声音轻松和气,淡然如水。

  但此时的刘长阁已浑身颤抖,畏惧地看了一眼朱允炆,连忙跪了下来,头骨与地面猛地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皇上,臣有罪!”

  朱允炆用余光扫了一眼刘长阁,然后看向空中一朵如**白云,说道:“有罪的是朕吧,太过信任你们,反而被你们一个个都蒙在鼓里,呵呵,朕这个皇帝,就是个聋哑人啊。”

  刘长阁听着这诛心的话,砰砰地叩头,额头已染了血,还在那叩个不停,喊道:“是臣等错了,还请皇上治罪!”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看向刘长阁,冷冷说道:“说吧,把事情交代清楚!”

  刘长阁低着头,挣扎了下,说道:“两个月前,臣拿了晋商八千两银子,他们希望可以通过安全局,从大同通关进入北地。”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道:“八千两就足够收买你通关,那再给你八千两,是不是便可以取走朕的头颅了?”

  “皇上,臣绝无犯上之意,万死不敢冒犯圣颜。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禁不住诱惑……”

  刘长阁脸色煞白,又是后怕,又是后悔。

  朱允炆冷笑一声,问道:“只是银子吗?”

  刘长阁吃惊地看着朱允炆,低下头,艰难地说道:“还有,一位女子。”

  “一位女子?什么身世,为什么不敢说?”

  “是,是一位歌妓。”

  刘长阁有些痛苦地说道。

  在明代,若只是逛逛青楼,喝个酒,听个曲,放浪形骸,鬼哭狼嚎,没人理你。若你想要把女子赎回家当老婆,那最好是先有辞职不干的心理准备。

  大明禁止官员迎娶青楼女子。

  当然,很多达官贵人喜欢,非要带回家当个小妾,那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种小妾的命运,通常都不好。

  家庭地位差,受人欺负多,过上两三年,人老珠黄之下,基本上也只剩下独守空房,寂寞深秋。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青楼女子,宁愿孤老终身,或委身于小门小户,也不愿进入官宦之家的缘故。

  刘长阁身为大明安全局的指挥史,位高权重,巴结奉承的官员自然不在少数,甚至一些官员半夜找到刘长阁,指天发誓效忠。

  官员能给是刘长阁的是忠心,可忠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味,还不稳定,说不定今天是固体,明天就进化成空气了。

  刘长阁对这些人,是有些不屑的,但仔细算算,养一条狗也不过一个馒头而已,用不了多少成本,还能帮自己看门,所以,刘长阁是在经过了坚决拒绝、拒绝之后,也开始默许。

  安全局也经常被人弹劾,比如南直隶地区的一些知府,便弹劾安全局分部缺乏监督,所谓的“中饱私囊,胁士绅以罪名,逼其献出田产”,结果惹得朱允炆大怒,下令安全局整顿,并将那几个害群之马抓了回来,交给刘长阁处置。

  刘长阁也没客气,直接砍掉了两颗脑袋,然后让人用石灰腌制,呈送各地安全局分部,并警告所有人,若不按规矩办事,这就是下场。

  只不过,手中有权,又缺乏监管,只寄希望于这些人都有崇高的道德修养,能抵抗各种诱惑,那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清廉如水的人,只能喝水,他喝不了几次酒。

  但给朝廷办事的人,多是很喜欢喝酒的男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安全局的问题越来越多,直至出现了欺上瞒下,直至朱允炆了解到,就连自己最信任的刘长阁也参与其中!

  锦衣卫名声不好,东厂名声也不好,说到底,这与权力缺乏制衡有着直接关系。

  朱允炆不希望安全局烂了根子,决定早点打打农药,除除害虫。

  “安全局,肩负责任有多重大,你十分清楚!朕当初选你来作为指挥史,看重的便是你仁义忠诚!可你告诉了朕,仁义忠诚,是会变的!你让朕很失望!”

  朱允炆脸色阴沉,招了招手,安全局指挥同知顾三审、熊武成走至近前,跪在刘长阁身后行礼。

  “刘长阁!”

  朱允炆冷冷喊道。

  “臣在!”

  刘长阁面色凄然地回道。

  朱允炆厉声道:“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弃君恩、国法于外,揽金钱、女子于内,以身试法。特革去指挥史之职,贬为经历司经历,发至大宁,调查大宁一线官商走私之事,若无所获,便留在大宁充军,无需回来了。”

  “顾三审暂行指挥史职权,升指挥佥事薛夏为指挥同知。自上而下,整肃安全局,一旦发现有贪污、勾连官商,恶意欺压士绅者,一律踢出安全局,送至刑部或地方衙门,按大明律问罪。”

  说完,朱允炆便甩袖而去。

  刘长阁猛地叩头,喊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顾三审与熊武成等看不到朱允炆身影时,才站起身,将刘长阁搀扶起来。

  “刘老大,当初兄弟便奉劝过你,那女子不过是商人给你设的局,你还不信,如今被皇上责怪,没掉脑袋已是天恩浩荡了。”

  顾三审有些叹息。

  他是刘长阁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如今得势,却丝毫没有得势的威风,而是一如往日。

  刘长阁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咧了咧嘴,道:“兄弟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动不了的人吗?自然知晓那女子是商人的手段!只不过,我有留下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

  熊武成连忙问道。

  刘长阁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二年前,捕鱼儿海混战之中,有位兄弟为我挡了刀,没挨过去,死在了北地。我只知他来自山东威海卫,名为李大五。战后我曾去威海卫找过,却知得知他的家人回了兖州,我追至兖州,找寻数月,也没有其消息。”

  顾三审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其他分部之人,你每月过问不过一两次,兖州之事,你却时常问询,看来,你一直都没放弃找寻他的家人。”

  刘长阁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没错,李大五救过我的命,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有为他们养老送终,赡养子女的责任!”

  “可也不能这么巧吧,那女子竟然是?”

  熊武成难以置信地问道。

  刘长阁呵呵笑了笑,脸上有些轻松,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卷着的纸张,说道:“事情就这么巧,她名为李小舞,家也是在兖州,兖州的兄弟找到了小舞的母亲,让其画了李大武的画像,确系无疑。”

  “我已经下令,将小舞的母亲调入京师,现在,小舞是我的干女儿,只是我需要去大宁了,日后小舞与其母亲,便需要兄弟们照料一二,莫要再让她们受了委屈才是。”

  顾三审与熊武成肃然对刘长阁行礼。

  顾三审叹息道:“皇上重情,若你如实上报,皇上不会追究你所做之事,至少,你还可留在京师。大宁那地方,太远了。”

  “小舞的卖身契在商人手中,我虽是指挥史,但也拿他们没办法。最终答应他们,通关三次,一笔勾销。我有罪在先,辜负皇恩在后,皇上没杀我,我已是感激,又怎敢再言其他?”

  刘长阁看着两人,此时的内心,无比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