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问策,按理说应该是皇上问,贡士答,由此来判贡士水准。

  唐代时期,小武就是这样做的,一连问了好几天。

  后来的皇上觉得这样太累,还不如坐在那里,喝喝茶,眯着眼睡会来得舒服,所以便将殿试策问交给了大臣。

  大臣也为难,万一我欣赏的皇上讨厌,我看中的皇上嫌弃,那不是连带着自己也倒霉?

  为了不得罪皇上,又能办成事,大臣一致认为:考试吧,拿一道题出来,以成绩定输赢……就这样,很多时候的殿试,往往没有直接问策这一环节。

  当然,也有些皇上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晚上睡眠充足,唾液系统又发达,对着所有贡士,一个个看过去,觉得丑的就不问了,觉得帅的多问几句,这也是正常的。

  众人落座,试卷发放,贡士做题,皇上看人。

  杨荣微微抬了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上面的朱允炆,顿时愣住,怎么看着如此面熟,好像在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唐氏书坊!

  杨荣没想到,自己与唐润对话时,站在不远处安稳看书的男人,竟然就是大明帝国的皇上!

  怪不得在自己离开之后不久,唐氏书坊门口便出现了解缙的字。

  看来当日就算是自己不出手,皇上也会出手。

  杨荣见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来,连忙低头,审视着试卷,不由深吸一口气。

  这策问,乃是大治之问,其中包罗万象,不仅涉及士、农、工、商、军等诸多内政,还涉及建文新政,如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新商之策、废卫所制等,在这之外,竟还有边疆国事!

  一策问,问尽天下事!

  想要回答好这个问题,就必须找到天下大治的根本。

  什么是这天下根本?

  官员?

  军人?

  商人?

  匠人?

  还是农民?

  六千万大明子民中,官员、军人、商人、匠人都是重要的,但这些人加起来,其数量也不过三四百万,而绝大多数的人,是农民。

  以农民为根本,方可实现天下大治。

  劝农桑,丰仓廪,方可安天下,方可打造大治基石!

  杨荣的目光有些犹豫,士农工商是固有的提法,若自己以农为主,那岂不是成了农士工商?

  士子的地位与威严,还要吗?

  杨荣想起了朱允炆说的“陈述直言,纵错无妨,勿有顾虑”,终坚定下来,提笔写下:“臣对:大治天下,涵盖万千,宜分先后,厘清主副,以主为先,以副为后,徐徐图之……”

  “何为根本,乃万民也。民不聊生,天下必乱,盛世空幻。若民顺家富,则江山安泰,万民归心,大治不远……”

  “兴民之策,在于田产。一条鞭法虽护万民田产,降税于民,然仅止于此。臣窃以为,可在农桑之外,诱民富产,殖养牲畜、百物……”

  杨荣挥毫泼墨,书写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不至半个时辰,已然写就。

  停笔审阅,杨荣有些紧张。

  如此文章一味聚焦民生,却不涉朝政与军制,不知会不会被读卷官所嫌弃。虽然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杨荣已不想再修调,更不打算另写一文。

  观点已立,成败便交给朝廷吧。

  朱允炆看着一众贡士,奋笔疾书者有之,苦思冥想者有之,还有几位吃了几口墨,犹然不知,让朱允炆有些欣慰的是,这些贡士,并没有出现花甲老人。

  贡士年龄段,大部分都在二十八岁至三十九岁之间。

  这是一个好现象,少壮派,有精力,能吃苦,能熬夜,用起来也方便。

  就算是哪天犯错了,打一顿也不至于打死……

  殿试考试时间就一天,从早到晚,当然,皇上是可以回去吃饭的,但你们……那什么,先吃点墨水垫垫,什么时候都交卷了,什么时候可以退出去。

  王艮作为会元,自然是不甘示弱,第一个站起身,走至殿前,给朱允炆行了礼,便低着头后退三步,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有了打头的,杨荣便也站了起来,还没走两步,便看到了杨溥起身,两人一起行礼退出。

  朱允炆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受卷官负责收拢试卷,处理好之后,便马上送弥封所,弥封之后,会直接转给内阁的读卷官。

  为了提高读卷效率,朱允炆采取的是收一份卷、处理一份卷的策略,而不是等待全部试卷收拢之后,再一起送去弥封、读卷。

  这种方式,提高了读卷效率,也给了剩余贡士足够的压力。

  申时尚未过半,所有贡士便已答卷,退出了奉天殿。

  朱允炆摆驾回了后宫。

  内阁大殿内,内阁、翰林院、六部、都察院主要官员悉数在列,针对每一份试卷给出评阅,分出一甲、二甲、三甲,然后集体决议,预选出殿试的前三名。

  这些工作,需要在殿试当晚完成。

  次日一早,朱允炆亲至内阁,方孝孺领衔读卷官,向朱允炆汇报评议结果。

  朱允炆端坐在上,方孝孺肃然上前,行礼下跪,然后展开预选第一名的卷子,高声朗读:“臣对……”

  朗读完毕之后,司礼监太监接过试卷,呈送至御案,朱允炆看过之后,方孝孺叩头退至一旁,然后是下一位读卷官,手持预选第二名试卷,下跪朗读……

  读卷过程有着严苛的礼仪规制,肃穆庄重。

  读完预选前三名试卷之后,便会停下来。

  朱允炆听闻之后,总感觉前三行文大意还与自己所求有些差距,便言道:“再读三卷。”

  此时后续的读卷官,则会拿出二甲前三名的卷子,依次朗读。

  在听闻到“兴民之策,在于田产……臣窃以为,可在农桑之外,诱民富产,殖养牲畜、百物”时,朱允炆眼前一亮,没想到大明还有懂得多元化经营的人才,这不可多得,应该弄到前三去。

  听过六卷之后,朱允炆心中已有计较,便挥了挥手,道:“且容朕考虑一二。”

  方孝孺、解缙等读卷官施礼告退,离开内阁,到文华门外等待。

  整个科举考试中,皇上真正决定的,也就状元、榜眼与探花前三名,有时候偶尔会到二甲前三名或前七名,剩下的二甲、三甲人员,完全由读卷官安排。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六份试卷,这些试卷在预选出来结果之后,便已挑开了弥封,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

  若是朱允炆认为哪一篇文章好,可以马上宣旨,让其入殿对问,若合适,则点为状元,若不合适,则换一人,接着点。

  点状元,对于朱元璋而言,并不是个学问问题,而是个长相问题与玄学问题。

  比如在洪武四年会试中,大明开国第一次科举,举国关注,哪个省里出了状元,还不嘚瑟下?

  江西新田考生吴伯宗,为江西解元,一看吴伯宗要去京师参加科举,不仅是百姓欢送,连官员都纷纷来送。

  可惜,吴伯宗地方卷做得熟,能考第一,但全国卷有些陌生,没考好,殿试也没发挥好,只位列二十四名,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二甲人员了。

  然而,事情就这么神奇……

  朱元璋主持殿试,大臣预选的第一名为郭翀,朱元璋一看卷子,好啊,太好了,状元就他了,对了,让他进殿,我好仔细看看是哪位。

  郭翀入殿,朱元璋就傻眼了,原来是这个家伙啊。

  四十多岁了,上半身长,下半身短,面目也难看,这要是点成状元,那不止是大明人笑话,说不定还会被外国人笑话。

  朱元璋觉得郭翀太丑,不满意,然后又喊了前面十个贡士入殿,看了看,也不满意,又喊了二十个人进来,瞧来瞧去,哎呀,这个小伙子挺帅啊,你叫什么名字?

  吴伯宗?

  伯者,大也。

  殿试什么最大,状元最大……

  好了,虽然你考了二十多名,没关系,咱暗箱操作下,你来当状元吧。

  就这样,大帅哥吴伯宗就成为了大明朝第一位状元。

  如果只是在高材生里面,因为颜值弄点黑幕,其实也算不得大冤枉,你长得不好看,也不能怪皇上不是……

  可最让人看不懂的是,朱元璋点状元,还搞起了玄学。

  洪武十八年会试前三名:黄子澄、练子宁、花纶。

  朱元璋殿试之后,安排好了,状元花纶,榜样练子宁,探花黄子澄。

  放榜之前,这事已经传出去了。

  花纶这个高兴,状元啊,荣耀啊,光明啊,家里祖坟一定是冒青烟了……

  这边都在庆贺了,第二天放榜了,花纶瞪着眼珠子,找啊找,找过了前三,没有,郁闷至极,说好的我的状元,咋就不见了?

  一甲三个名字没自己的,那就继续找吧,好嘛,二甲一百多个人,也没自己的。

  我不是状元吗?

  咋连个二甲都进不去?

  找到了,三甲第五名!

  花纶这个悲伤,几十名开外啊,耻辱啊,阴暗啊,家里祖坟一定是着火了……

  傻眼的不止是花纶,还有一个叫丁显的家伙,没错,这就是状元,他殿试的成绩,正好是三甲第五名。

  丁显有些不敢相信,我明明殿试都没答完题,卷子才写了一半,咋就当成状元了?

  绝对是梦,是梦就说得过去了……

  没错,一切都是梦惹出来的。

  花纶是状元,定好了,只不过发榜之前的头一天晚上,朱元璋做了个梦,梦到大殿之上有个钉子,十分显眼。

  好了,既然梦到了钉子,那一定是老天给了什么暗示。

  老朱醒来翻了翻殿试花名册,挨个找,哎,还真有是钉子的,丁显丁显,不就是钉子很明显吗?

  好了,虽然你小子没出息,考了一百多名,但老天选了你,我老朱也得听,状元就你了,至于花纶,让他见鬼去吧。

  于是,第一名状元花纶与第一百十八名丁显的名字,被调换了……

  也不知道老朱家是不是遗传有这种颜值或玄学病,到了建文帝时期,原本王艮的状元,建文帝觉得王艮太丑,把状元给了胡靖,所谓的“貌寝,易以胡靖”。

  朱允炆不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对于颜值没那么在意,颜值这玩意在后世可以当饭吃,搞个主播,小姐姐小妹妹的,打赏飞飞来,可在大明,它当不了饭。

  别以为你帅,我就点你为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