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呜呜作响,船只摇晃不止。

  张显宗也着急起来,强压下周王之事,快速道:“快想办法。”

  老船工倒是平静,说道:“大人,此附近并无渡口,船只无法靠岸。唯有抛锚等待,在风稍弱之后,便可继续前行。”

  “若是风一直不小,我等还能一直留在船上空等不成?”

  潘行问道。

  老船工摇了摇头,道:“夏日的狂风来得快,也消得快。若无意外,两个时辰内,风势便会减弱,到时候顺风北上,是最快的路。”

  “大人。”

  宋礼看向张显宗,希望他拿定主意。

  张显宗思索了下,沉声道:“抛锚!”

  “大人,此人心怀不轨,怎能听他片面之言?我等应马上寻一浅滩靠岸,将他交付地方衙门,我等奔赴开封。”

  高巍高声反对道。

  张显宗瞥了一眼高巍,对船工道:“辛苦你了,至于你所说之事,我记下来了,只希望你能协助我等安全抵达开封,之后,我便将此事上奏朝廷,交给皇上定夺,你看如何?”

  老船工猛地叩头,喊道:“谢大人!”

  船落了帆,抛了锚,风虽大,但也已无大碍。

  船舱之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应是天灾,这是朝廷一致的认识。但在这天灾之后,到底存不存在人祸,谁也说不清楚。

  “我出去看看。”

  高巍披上蓑衣,走出了船舱。

  风雨正急,雨水瞬间打湿了高巍的脸。

  船尾处,老船工正拿着长竹竿,测量水的深度。

  高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向前走了两步,仔细辨清楚了,便走了过去,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会害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和你的孙子。”

  老船工看了一眼高巍,将竹竿提了起来,道:“俺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一个都没死。”

  “你就不为自己与孙子考虑下?诬陷藩王,可是死罪。我奉劝你,以后再说起这件事,不要再提周王,否则,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高巍警告道。

  老船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坐在了船头,任凭风雨打落,凄凉地说道:“要真的有老天爷,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高巍目光冰寒,若是任由他活着,那大明王朝将会出现更多动-乱!

  死一人,平天下,没错!

  高巍走到老船工身后,刚想动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高巍回头看去,只见薛夏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掂动着一块石子。

  “该死!”

  高巍暗暗咬牙,转身走向船舱,在路过薛夏的时候,沉声道:“我希望你可以仔细想清楚,他活着,皇上会为难,大明王朝都可能崩溃!死一个无名之辈,是最好的结果!我高巍活着,效忠的是当今圣上,绝无私心!”

  薛夏目光幽深,目送高巍走入船舱,艰难地转过身,看向老船工。

  高巍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老船工说的话若是真的,那周王朱橚便是有罪,而且是罪不容赦!

  若是皇上处置朱橚,那身为朱橚亲哥哥的朱棣会做如何感想?

  会如何动作?

  现在的朱棣,可是皇上极为倚重的人物,三大营整训需要朱棣,北方边境也需要朱棣!

  若因为处置朱橚,朱棣心怀不满,不再给朝廷效力,那三大营交给谁来整训?那未来北方边疆,交给谁来拱卫?

  薛夏抬起手,手中的石子陡然飞出去,掠过老船工的头发,飞落在河道之中。

  “哎,手艺生疏了。”

  薛夏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入船舱。

  老船工只摸了摸头,感觉有一丝异样,却因为风雨,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不到两个时辰,风果然小了一些,就连雨也弱了几分。

  张显宗见状,马上下令启航,船借东南风,沿河道直奔西北而去。

  在抵达宿迁之后,张显宗等人冒雨上岸,与宿迁官员打探消息,见当地官员竟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寻常夏雨而已。

  张显宗大怒之下,责难数人,命令宿迁官员动用所有衙役并募集民工,排查河堤。

  在离开宿迁一日后,天渐渐放晴。

  张显宗等人明显放松了许多,只要天晴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就在当日欧晚上,大雨再度来袭,这一次更为猛烈,黄河水线达到了往年汛期最高位。

  船工也不敢行进,如此瓢泼大雨,已无法走船。

  不得已之下,张显宗等人带了老船工,于邳州上岸,至驿站换乘马匹,冒雨直奔徐州……

  怀远,涡河大堤。

  衙役班头李武带着十二个民工,披着蓑衣巡视着大堤。

  “班头,这雨什么时候停,这都三天了吧?”

  民工王九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

  李武呸了一口雨水,仰头看了看阴沉不散的天空,道:“老子要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陪你们这群苦哈哈的人巡堤?”

  “都别作声!”

  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突然喊了一声。

  李武等人纷纷止住脚步,看着老汉李老三。

  李老三走到河堤旁,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着涡河水,突然之间,李老三趴在了大堤上,耳朵倾听着大堤。

  “李老三,你别吓我。”

  李武有些紧张。

  李老三站了起来,脸上已满是泥污,严肃至极地说道:“不好了,这大堤不安全了,需要马上撤,快点去喊人,所有人都往高处跑。”

  李武瞪着眼看着李老三,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胡说什么?这大堤明明好好的,你知不知道,说错了,会被知县大人打死的!”

  李老三厉声喊道:“打死我一个又算什么,老子还有家人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还不走!”

  “这个,班头,怎么办?”

  李武吞咽了口水,盯着李老三,说道:“你凭什么说这大堤不安全了?”

  李老三愤怒地喊道:“娘皮的!老子在这河里摸鱼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都给老子回去喊人去!决堤了,快跑啊!”

  李武看着跑了的李老三,咬了咬牙,对身旁的人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他的!喊,嗓子喊破了也得把所有人给我喊出来!”

  “决堤了!快跑啊!”

  声音穿透了雨幕,传荡在大堤两岸。

  不到一个时辰,怀远城便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百姓纷纷哀嚎,拖家带口,拼命地向东面跑去。

  “李老三,你走错地方了,大家都跟我去龟山!”

  李武见李老三竟带家人向东跑,还有不少人跟着,不由喊道。

  李老三停下脚步,厉声喊道:“都去涂山、荆山,跟我走!”

  “你到底搞什么?”

  李武愤怒地走到李老三面前,厉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涂山、荆山根本就没什么遮蔽物,我们男人淋雨不碍事,可妇孺怎么办?你会害死他们的!”

  李老三冷笑着看着李武,道:“去龟山才是害死他们!”

  “你胡说!龟山之上有龙王庙!起码可以安置一些妇孺!”

  李武紧握着拳头。

  李老三扬了扬头,冷笑道:“看到了吧,没人听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武回头看去,只见周围百姓,都默然地看着自己。

  “听我的啊,去龟山,那里有龙王庙。王爷爷,你辈分高,说句话啊。”

  李武着急地喊道。

  “孩子,李老三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只能去涂山啊。”

  王爷爷拄着拐杖,无奈地摇头道。

  李老三招呼着众人前往涂山,而李武却咬了咬牙,带着自家人与一批百姓前往了龟山。

  龟山距离怀远城只有三里路,因为妇孺老人较多,一行人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龟山,李武刚想带人上山,却被冲出来的衙役给抓了起来。

  “我是班头,你们干什么?”

  李武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厉声喊道。

  “干什么?呵,李武,你好大的狗胆!”

  怀远知县带人走了过来,对想要入山的百姓喊道:“涡河大堤根本就没有决堤,是这个家伙谎报,来人啊,把他给我吊起来打!打死了,也是他活该!谎报灾情,这可是重罪!”

  李武被吊在了一旁的树上,看着跟自己前来的百姓,浑身都湿透了,心头满是痛苦,喊道:“知县大人,你纵是杀了我,我也不说一句埋怨话,但请知县让百姓入庙避雨!”

  “避雨?这里是龙王庙,就他们这群破衣烂衫的穷鬼,也敢来这里?龙王见了,也会发怒!谁敢登山入庙,就给我打回去!”

  知县威严地下令,然后对所有人喊道:“你们都给我回家去,根本就没有水患!刘四,你愣着做什么,打啊!”

  鞭子啪地抽打在了李武身上,李武猛地一颤,咬牙喊道:“让妇孺入庙!”

  “给我狠狠打,打死他!”

  知县咬牙喊道。

  鞭子声越发密集,就在李武无力昏昏将死的时候,一声如万雷齐聚之声,从远处轰轰传来,远处的长空,更是变得苍茫。

  “大堤,垮了。”

  李武无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嘴角苦涩起来:李老三说得对。

  强烈的动静,也震惊了知县,没过一刻钟,是有人凄厉地喊道:“不好了,决堤了,知县大人,决堤了!”

  百姓凄楚地看着知县,浑身冷得瑟瑟发抖,一些壮年更是咬牙切齿,一步步上前。

  知县面色惨然,连忙喊道:“龟山被官府征用了,你们谁敢闯过来,那就是冲击府衙,是要治罪的!县丞,你守住这里,不准任何人入庙!”

  说完,知县便带人头也不回地跑去龙王庙。

  外面,大雨瓢泼,戚戚冷冷。

  庙里,悠然自得,暖意洋洋。

  知县尚未到踏入庙里,便看到了自己的妻儿迎了过来,一脸春风。

  “爹爹,这雨真好玩。”

  男孩踩着雨水跑了过来。

  知县一把抱着儿子,看着撑着伞的妻子,笑道:“既然儿子喜欢,那我们就去求下龙王,让雨多下几天如何?”

  “好耶。”

  男孩笑着,听到了动静,指了指外面,道:“爹爹,外面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知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群泥腿子不听话,跑过来想抢走我儿睡觉的地方。”

  “那可不行,他们来了,我睡哪里?爹爹把他们打回去吧,就像是上次那样,放狗咬他们,可好玩了。”

  男孩兴奋地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