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别打了!”

  妇人冲上去,凄厉地喊道。

  “一群叫花子,肮脏至极还想入城,给你们吃饭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来啊,把带头的给我抓起来!”

  周忠严厉地下令。

  衙役不敢不从,拿着棍子打倒了几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喘息不定的李老三,伸手抓住李老三的脚踝,硬拖了过去。

  如拖一条狗。

  周忠用棍子指着其他人,警告道:“谁再敢硬闯定远城,那就是大明的乱民贼子,到时候砍掉你们的脑袋。”

  “老班头。”

  众人着急。

  “都不要冲动,我没事,大家先退后,退后。”

  李老三连忙喊道。

  在衙门里混了大半辈子的李老三,如何不清楚其中道道。

  要知道封建时代,黑锅制造业十分发达,品牌多种多样,有乱民牌、贼子牌、流寇牌、谋逆牌、反抗官府牌……

  品牌多了,一个好处就是:

  哪个顺手,用哪个。

  这些黑锅都附带有伤害属性,有些伤害小的,能干掉一个人,有些伤害大的,能干掉一家人,还有些超级强的,能干掉几百人至几万人不等……

  李老三不想见识这些黑锅的损伤效果,更不想让大家受到伤害,这群苦命的人,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放了老班头!”

  李九带人走了过来,愤怒地喊道。

  周忠见人多,难免有些畏惧,但也清楚,此时若是服软,再想镇住场面,管这群泥腿子就太难了。

  依自己平时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好的法子,那就是:

  杀猴儆猴。

  周忠一狠心,高声喊道:“你们这群流民意图造反,今日我便依皇上命,惩治你们!来啊,杖责贼首八十!再有谁闹事,杖一百二十!”

  李九怒目圆睁,却也不敢擅自带人向前。

  对于百姓,他们不是习惯了被压迫,而是所见所闻所经过的人生,刻在了他们骨子里一行字,那就是:

  官府能定我全家生死!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哪怕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

  所以,他们畏惧。

  所以,他们沉默。

  不在沉默中挨打,就在沉默中看着别人挨打。

  这是大明子民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的沉默,不能单纯定义为软弱、顺从,而是因为沉默是一种保护,保护自己,也保护了家人。

  周忠看着被恫吓住的难民,眼神中满是鄙夷与冷漠,看向一旁的衙役侯兵,阴沉地下令:“给我打,狠狠打!”

  侯兵半边脸有些浮肿,握着手中的棍子,看着地上被人踩着的李老三,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亲,挣扎了下,对周忠说道:“县丞大人,饶了他们吧。”

  周忠没想到往日里顺从的侯兵,竟屡次反抗自己,抬脚便将侯兵踢倒在地,怒吼道:“老子晚点再收拾你,王木、张亮,动手!”

  棍子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带着风。

  李九紧握着拳头,看着紧抓着大地,却不发一声的李老三,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抓住。

  噗噗!

  沉闷地声音让人不由紧绷起身体。

  王木、张亮再次扬起棍子,呜地风声传来,这一次,风声更甚。

  噗噗!

  “啊——”

  两声惨叫传出,更是一阵接一阵。

  王木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小腿,一只带着红缨的飞镖只剩下了镖柄,而张亮的手腕上也插着一柄飞镖,只不过飞镖直接刺穿了手腕,露出了锋利的刀尖。

  突然的变故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周忠刚喊了一句“哪个混账”,便看到不远处一匹马奔驰而至,一个彪横威武的中年人猛地勒住缰绳,停在了三丈开外。

  哒哒的马蹄声扬起灰尘,一行人匆匆而至。

  随行护卫人员先行下马,然后将郁新、黄子澄等一干文臣搀扶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周忠见这一群人似不简单,随行人员又多,出手极为狠厉,不由有些恐慌。

  雄武成冷冷地走了过去,搭眼看了看,然后踩着王木的腿,将飞镖慢慢拔了出去,至于王木凄厉的惨叫,全不理会。

  张亮见这种情况,咬了咬牙,猛地将飞镖从手腕里拔了出来。

  雄武成看着张亮递过来的飞镖,冷冷地问道:“我让你拔了吗?”

  张亮愣了下,便看到飞镖又**了手腕,还换了个地方,不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雄武成缓缓拔出飞镖,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张亮,一脚踢在了其下巴上,道:“你打的人都没叫一声,你叫什么叫?”

  王木脸色惨白,看着下巴脱臼,昏死在地上、犹颤抖不止的张亮,马上闭上了嘴。

  雄武成走到王木身前,一脚踩在王木受伤的腿上,王木瞪大眼惨叫起来,随后便挨了一脚,昏死过去。

  郁新迈着罗圈腿,慢慢地走了过来,看地上昏倒在地,还在流血的两个衙役,不由皱了皱眉。

  雄武成冲郁新等人抱了抱拳,道:“雄某是武夫,不会你们文官那一套,还请见谅。”

  郁新用鼻子哼了一声,看了看周忠,没有说话,便弯腰抓着李老三的胳膊,问道:“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李老三见郁新一脸威严与官相,连忙说道:“不碍事,多谢官爷。”

  “你如何知我是官?”

  郁新有些惊讶。

  李老三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很想说“不是官谁敢惹官”,但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只好道:“草民也在衙门当过衙役,知道什么是官爷。”

  “呵,原来是个老吏员,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学得不错。”郁新含笑说着,然后瞥了一眼想要跑到城里送信的衙役,沉声道:“在场的一个都不准走。”

  雄武成嘿嘿一笑,看着十几个护卫去拦衙役,不由沉了下手,一柄飞镖便落在了手中。

  “你就不要出手了。”

  郁新瞪了一眼雄武成。

  安全局的人似乎都有些不良爱好,喜欢乱扔东西,什么杯子、石子、飞镖,听说还有几个喜欢扔秤砣的,听着都令人胆寒……

  “你可是定远知县?”

  郁新看着周忠问道。

  “不,不是,我,不,下官乃是定远县丞,奉知县大人命令,赈济灾民。”

  周忠见这群人不凡,似是大官,不由紧张起来。

  “大人,还请过来一看。”

  景清站在施粥棚旁,舀了一碗粥,拿筷子向里面一插,筷子竟立住了,不由回头喊道。

  郁新、黄子澄等人纷纷走了过去。

  “施粥不倒筷,至少说明他们还算是有良知。”

  黄子澄笑呵呵地说道。

  景清面色阴晴不定,将碗递了过去。

  郁新接过碗一看,顿时愣住了。

  黄子澄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嘴角变得冰寒起来,眼神犀利,咬牙切齿地喊道:“把他们都给我押过来!”

  周忠、谢刚等人被推搡地跪在了施粥棚前。

  黄子澄厉声喊道:“来啊,给他们盛粥,谁喝不完,就给我灌下去!”

  郁新面色阴沉。

  施粥不倒筷,没错,他们是做到了这一点。

  可是不倒筷子的原因,它不是因为米粥浓稠,而是因为里面太多沙子!

  六分沙子,三分大米,这样的粥,也配叫粥?!

  这群人,蛀虫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丧尽天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奉知县命令所为,这都是知县大人吩咐的。”

  周忠连忙求饶。

  这个时候,只能卖知县了,谁让他不在场……

  “粥冷了吗?冷了就让他们喝下去!”

  郁新根本就不管这些,看他们的样子,早已是鱼肉百姓惯了。

  协从不问?

  呵,不管是协从还是胁从,只要是参与其中,那就该尝尝这粥是什么味道!

  “呕,噗……”

  护卫喂给衙役吃,衙役哪里喝得下去,到了嘴里,都是沙子了,纷纷吐了出来。护卫可不管这些,掰开嘴,便往里面灌。

  一片呕吐与咳嗦声传了出来。

  郁新打了一碗粥,苦笑了下,说道:“郁某进入朝廷多年,如此场景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尚书大人,你可曾见过?左都御史大人?侍郎?呵呵,都没见过是吧,那我们今天便见一见!来,给各位大人也盛一碗。”

  黄子澄、景清等人瞪着眼,无奈地接过粥,看样子,这顿沙子米粥,是跑不掉了。

  郁新吹了吹汤,喝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品,咽了下去,说道:“原来,是这种味道。各位,也都别愣着了。”

  黄子澄、景清、毛泰亨等人喝了几口汤,倒还是能喝下去,可喝到“粥”的时候,任谁都皱起眉头。

  这一口粥,满嘴沙子,谁能喝下去?

  喝下去之后,还不得肚子疼?

  郁新咬了几口,将沙子吐了出来,严肃地说道:“之前郁某还认为皇上想要亲自来赈灾,不过是小题大做,如今看来,是我们这些大臣眼瞎了,如此大的问题,竟当做了小题。清明盛世,只是遮人眼的虚名,京师之外的天,黑着呢。”

  周忠、谢刚等一干人听闻之后,一个个如丧考妣,失魂落魄,不用说,这群人是京师来的大官,是皇上亲自委派来的官员!

  天啊,皇上竟然想亲自来赈灾?若是皇上真来了,那自己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打你?”

  郁新看向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连忙下跪,其他难民更是跪了一地。

  郁新的**秀很成功,一招“官吃沙粥”,便收了所有难民之心。

  李老三叩头道:“大人,草民李老三,我们乃是怀远难民,只因一路疲累,加上风雨折磨,很多人病了,想要入城寻医,却被官差当做乱民暴民……还请大人为怀远难民做主。”

  郁新走向李老三,亲自搀扶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难民,拱手向南,喊道:“我乃是朝廷内阁大臣郁新,奉皇上旨意,赈济受灾百姓,兼负清查地方之责。都听清楚了,你们是我大明的百姓,是受灾的良民,不是什么乱民暴民,谁敢胡乱加罪,那便是自寻死路!”

  “皇上说了,不准再死伤一个难民。雄武成,你马上带人封了县衙,将所有堂屋腾出来,给怀远百姓居住!至于知县,安排他在牢里暂且住下吧。”

  “遵命!”

  雄武成眼神一亮,便带人离开。

  “毛泰亨、古朴,你们带人去请大夫,多请一些,全部到衙门候着。差人准备热水与换洗衣物。”

  “遵命。”

  “黄子澄、景清,打开粮仓,于县衙外重开粥棚。严许伯,慰问百姓,带一些人去看看后面的难民到了哪里,做好接应。”

  郁新作为两朝老臣,从政经验丰富,安排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