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大门顶端,插着一面日月旗,鲜艳异常,迎风而动。

  朱允炆走入国子监,杨士奇陪在一侧。

  “皇上,国子监革新之后,虽苦于没有书籍可读,但因黑板出现,众监生只需认真听讲,便可知其学问,不误修学。”

  杨士奇对于黑板给予了高度认可。

  朱允炆看了看不远处的医学院,抬手指了指头,说道:“黑板的出现,虽解决了教学方法的问题,但真正需要解决的,还是这里。”

  杨士奇清楚,朱允炆想要改变的是人的认识。

  “朕要去医学院讲一些医学之事,杨先生可愿意听一听?”

  朱允炆平和地问道。

  杨士奇认真地回道:“皇上对医学见地新颖,臣仰慕不已。”

  国子监医学院可谓精英荟萃,实力雄厚。

  院长戴原礼不需多说,神医泰斗,太医院何渊、黄岩、丁明登、程名相等也是名声在外,更有地方之上召集而来的名医,如郁震、陈以诚、匡愚、陈弓、陈常、吴仲德等。

  这些人汇聚一堂,正在集中精神编纂医学书籍,听闻皇上来了,不由纷纷起身行礼。

  一番礼仪与寒暄之后,朱允炆翻看着尚未完本的《医学初典》,里面内容并不晦涩难懂,而是由易到难,循序渐进。

  “戴院使,诸位,朕今日来医学院,一是应戴院使、匡愚、郁震等医师邀请而至,二是想与诸位谈论下,医学之外的医学。”

  朱允炆看着众人,含笑说道。

  戴原礼老脸堆笑,道:“皇上能来,实属医学院荣光。只是臣等愚昧,不知何为医学之外的医学?”

  朱允炆示意戴原礼等人坐下,吩咐双喜将背着的木匣放在桌案上,让其与顾三审在门外等候,方对众人说道:“论说医学,朕实乃是门外汉,在诸位面前谈说,可谓班门弄斧。朕深知医术玄奥,非有数十年积累与见识,不可大成。”

  “朕并不懂医学,无法与诸位谈说医学本身,但因缘际会之下,朕听闻过一些奇妙医论,而这些医论,迥然不同于阴阳、五行与经络学说,但仔细说来,其亦是医学之内事,由此,朕说它是医学之外的医学,诸位姑且一听,便当朕说了一段书。”

  戴原礼、匡愚等人肃然地看着朱允炆,他虽是帝王,但却对人诚恳,待人和善,难得还有着清醒认识,从不自傲,更不会以君权凌驾于学问。

  朱允炆打开木匣,拿出了一个空碗,对众医师说道:“前宋时期,有名医宋慈,提出过滴血验亲之法,不知诸位如何看?”

  没错,滴血验亲的提出者是宋代宋慈。

  宋慈可不像是《大宋提刑官》里面演得那么简单,他不仅是世界公认的“法医鉴定学”祖师,还是一个当过官,带过兵,打过仗,赈过灾的厉害人物。

  在其《洗冤集录》中,记载了两种滴血验亲之法:

  一是滴骨法,即以死者尸骸为准,滴血在骨头之上,查看血液是否渗透于骨头之中,若渗入,则认为其与死者存在血缘关系。

  二是血合法,即所谓的扎手指头,滴血看看是不是融合。

  后世很多电视剧都这样演,古代估计也有不少人真这么干过,但可以肯定一点,这么干的,都是没学问的……

  有学问的,起码会去翻翻《洗冤集录》,人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但生血见盐醋则无不凝者,故有以盐醋先擦器皿,做奸蒙混”。

  所以,有学问的人,通常都自己拿个干净碗,而不是经其他人的手,万一人家动了手脚,加点盐什么的,该是自己儿子的,非说不是,那岂不是亏大了……

  戴原礼等人听闻此问,也不由微微吃惊,难以回答。

  匡愚起身道:“滴血验亲,虽有可取之处,然并不精准。臣在行医时,便遇此问题……”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滴血验亲,在朕看来是一件荒唐之事。按照朕所知,我们所有人身上流淌着的血,虽都是红色的,但却有着不同型号,暂且定为血型,便如麦穗,虽出一株,然大小有别。”

  “血型?”

  戴原礼等人吃惊不已,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有些迷茫。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没错,血液也有型号,型号不少,但主要可分为甲型、乙型、甲乙型与丙型。血液相同者,允许输血……”

  “皇上,何为输血?”

  郁震不由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便以军士来论,其战斗中被砍伤,失血过多,生命垂危。此时施以补血之物,难以续命。若可以借人血输其体内,以血补血,则其可活。”

  “这,这怎么可能?”

  郁震等人震惊不已。

  匡愚更是脸色有些苍白,问道:“皇上,这岂不是说,喝人血也可补血?”

  朱允炆严肃地摇了摇头,道:“输血之法,可不是吃血,需要辅以器具,将血液输入至经脉之中。此法听闻来惊世骇俗,然则,却是救命活命之法,不过当下尚寻不到容纳血液之器物,其模样大致如此……”

  黑板之上,粉笔刷刷,一个输液瓶、输液管显现出来。

  朱允炆解释着输液理论,虽然知道这些人未必相信,也未必听得懂,但无妨,打开思路是最关键的。

  人是有求知欲的,一旦知道那里有一扇门,他自然而然会去推开。

  朱允炆的任务,就是在他们认知的墙壁上,开凿出一扇扇门,能不能走出去,研究出来点后世医学,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皇上,如何证明血型,又如何分类?”

  戴原礼询问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方面朕也不甚清楚,若想分辨,还需你们来探索。”

  戴原礼有些无奈,这说了半天,竟如什么都不曾说,实在是让人心痒。

  朱允炆笑道:“血型之论,暂且放下。诸位可有人读过《华严经》?”

  杨士奇站了起来,道:“臣偶有读过,并不精通。”

  朱允炆抬手,示意杨士奇坐下,说道:“朕虽不喜佛经道文,但在《华严经》中,有这么一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如来,朕是认可的。你们可知为何?”

  戴院使等人纷纷摇头。

  朱允炆解释道:“因为在这细沙之中,其蕴**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存在,深入其中,却是别有洞天。佛经中还说,一滴水中有十万个生命,此话也绝非谬论。在我们打上来的水中,有着我们看不到的生物,它们的名称,是为微生物,有些有毒的,也称之为细菌。”

  匡愚、郁震等已有些麻木,又是从未听闻过的学说。

  “皇上,臣实属无法相信,水中清澈,一览无余,如何能有其他物存在?”

  出身于太医院的何渊起身问道。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朕知道你们会有此问,所以准备了一件东西。”

  说着,朱允炆便拿起手帕,从木匣之中取出了一物,放在了桌案之上,笑道:“大家可以走近看。”

  “猪,猪肉?”

  戴原礼虽是眼神不好使,但这么一大块猪肉,还是看得清楚的。

  其他医师也懵了。

  好好地,咋就拿出猪肉来了?

  难不成皇上还想在这剁肉馅,吃饺子?

  朱允炆示意道:“仔细观看,看看此猪肉如何,可有异样?”

  陈以城伸出手指头,按了按猪肉,看着凹陷下去而没有反弹起来的猪肉,捏了点血水,闻了闻,皱眉道:“皇上,这是一头病死猪,似乎已有两日余,这肉,也有些异味了。”

  朱允炆没想到陈以城不仅是人医,还是个兽医……

  “没错,但各位仔细看,可看出什么异常来?”

  陈以城摇了摇头,道:“除了少许白斑外,并没有异常。”

  其他医师也上前观察,皆是摇头。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了放大镜,交给陈以城,道:“此物名为放大镜,可将事物放大,以利观察,增强眼力,陈医师再看看,可有发现?”

  陈以城接过放大镜,看了下自己的手指,顿时一惊,来回几次,才叹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在朱允炆的引导之下,陈以城借着放大镜观察猪肉,果然在那白色斑点中发现了一些白色小虫,甚至还在缓缓蠕动。

  “这,这……”

  陈以城惊讶至极。

  戴原礼也接过放大镜,把玩一番,才观察去,面色微微一变。

  “这种猪肉,已是生了虫子,不能食用。可百姓看不到,我们也看不到,便会认为,此猪肉虽有些异味,但还是可以吃一吃的,诸位都是医师,想来没少用乌头或砒-霜打肚子里的虫子吧?”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众人,见众人点头,便继续说道:

  “那些虫子,实则是吃入肚子之中的。我们看不到的细处,有着很多的生物与细菌。大明军士屡次征沙漠,一些河流中漂浮着死去的牛羊,蒙古人便是借助这些病菌,污染河流,阻滞大军前行,若饮用这等水源,多会腹泻不止,甚至会身染重病。”

  “朕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知道,细菌之毒,是许多疾病之本。若可消毒杀菌,则可免除不少病患……”

  朱允炆侃侃而谈,从细菌讲述到了瘟疫,从瘟疫转入人体免疫,外科手术,然无论是什么问题,都只是泛泛而谈,无法深入。

  戴原礼听着这些奇诡的医论,乍一听,荒唐至极,不可理会,但仔细琢磨,却似乎隐藏着道理在其中。

  便如那肉眼无法看到的存在,这些古怪的医论,是耳朵不曾听到,却事实存在的医学。

  杨士奇有些麻木了,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一个帝王,如何懂得如此多的奇怪医术?

  而且这些学问,似乎根本不存在于各种医学典籍之中。

  无尽的疑惑,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朱允炆也没办法,自己哪里懂真正的医术,能记住这些还得感谢当年生物老师的粉笔头,至于能不能开出新医学这朵花,那就只能交给命运了。

  与此同时,三位驿使快马闯入正阳门,占城国与安南国的命运,摆在了大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