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用过午膳,看了看桌案上尚未批复的奏折,揉了揉眉心,起身道:“走吧。”

  在内侍与顾三审的陪同下,朱允炆到了午门外。

  朱有爋意识已有些模糊,身体佝偻着半伏跪在地上,浑似叩头不起的样子。

  “为一女子,值得吗?”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朱有爋。

  朱有爋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视野从黑暗缓缓变得光亮,当看清来人模样时,原本颓然的神情瞬间恢复了精神,猛地叩头。

  砰!

  “罪臣拜求皇上开恩,饶她不死!”

  朱有爋一下下去,血已流出。

  朱允炆没想到曾经光鲜的朱有爋竟是如此凄惶,和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说出去是王爷,估计洪七公都不信。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吧?”

  朱允炆问道。

  朱有爋微微抬起头,露出哀求的目光,干裂的嘴唇微动:“臣知道,愿以一命换一命!饶她不死,我赴刑场!”

  朱允炆看着痴情彻骨的朱有爋,恨不得踢他一脚,一个妖女有什么好的,至于被迷惑成这样子!

  “抬他去太医院,莫要在此丢人!”

  朱允炆下令,大踏步走了过去。

  朱有爋想要起身追赶,却发现一直跪着,双腿已失去了知觉,根本无法用力。内侍也不等朱有爋在这里喊来喊去,也没找担架,直接抬起人来就去了太医院。

  安全局庭院。

  朱允炆坐在了梧桐树下,吩咐道:“将她带出来吧。”

  顾三审不敢怠慢,将沫儿从地下抬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身披加锁,脚带镣铐,手插竹签的白莲沫儿,抬了抬手,命薛夏拿来药匣,然后吩咐顾三审解开沫儿身上的枷锁镣铐。

  “皇上,此女极为危险,不可……”

  顾三审想要劝说,却看到了朱允炆冷厉的目光。

  沫儿盯着朱允炆,问道:“你当真是大明皇帝朱允炆?”

  朱允炆指了指药匣,道:“朕不喜欢看到血糊糊的人,给她去了竹签,清洗伤口,包扎好了再说吧。”

  沫儿难以置信,尚不等怀疑,手指便一阵钻心的疼痛,原以为去掉竹签够痛了,谁知他们在伤口上倒了什么东西,竟比这还要痛百倍。

  浑身冷汗直冒的沫儿,瞪着眼看着朱允炆,原以为这个家伙还有点良心,谁知道他一出手,比什么都痛。

  朱允炆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怨恨的沫儿,道:“如此看朕可不太合适,不过这些东西对你没害处,至少不会让你的伤口化脓,说不得将养一段时间,你的双手就会恢复。”

  “你少惺惺作态!”

  沫儿从没听说过上药会如此痛苦的。

  朱允炆见沫儿的双手手指已包扎好了,便说道:“你让朕来这里,朕来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沫儿询问道:“朱有爋怎么样了?”

  朱允炆直接回道:“在午门外跪了十个时辰,看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沫儿松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佛母的消息与图谋,作为交换,放朱有爋回开封。”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你是囚犯,没有资格与朕谈条件,朕也不可能接受白莲教圣女的任何条件。你要清楚,百姓可以让步,大臣可以妥协,君主不能!”

  沫儿盯着朱允炆,身体微微上前。

  苍琅。

  刀剑出鞘,护在了朱允炆身前。

  朱允炆推开眼前的刀,对沫儿说道:“朱有爋来京师是向朕求情的,朕不答应,他早晚会回到开封。”

  沫儿浅浅一笑,看了一样凶狠的顾三审,对朱允炆说道:“相对于安全局人来说,你比他们更有人情味。罢了,我交代了,佛母原名方彩云,山东青州人,是山东白莲教的管事人。”

  朱允炆有些意外于沫儿的坦然,问道:“想来佛母已经不在青州了吧,她在何处?”

  沫儿微微摇头,道:“不太清楚,不过她之前去了陕西,说要联合王金刚奴,东西联合,共同举事。可惜王金刚奴实在是不经打,听说死在了山西文县。但佛母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王金刚奴?”

  朱允炆有些惊讶,看了一眼顾三审。

  先前山西移民为了破局,曾借王金刚奴运作了一番,可惜舆论运作上去了,王金刚奴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直接带人进攻文县,结果被人砍了脑袋,导致山西移民差点走向死胡同。

  朝廷调查过,安全局也调查过,但都不知道王金刚奴为啥会突然发疯,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佛母在背后使坏的结果。

  如此重要的情报,安全局没有查出来也就罢了,毕竟穷山沟没几个安全局的人,但文县俘虏了一些人,竟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问都没问,生生让朝廷错过了佛母的消息?

  该死!

  文县一定有问题!

  朱允炆凭着直觉判断。

  “总有几个可能的地方吧?”

  朱允炆问道。

  沫儿想了想,道:“山东,北平,江浙,京师,都有可能。”

  朱允炆看了一眼沫儿,这个回答的范围实在是太大,累死安全局的人也找不到啊。

  “好吧,佛母且不说。朕想要知道,古今是谁?”

  朱允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沫儿凝眸看着朱允炆,说道:“十二年前,我的父母死于一场火灾,之后不久,我被人带到了京师一座宅院中,白天习剑,夜间习诗书琴艺,还有伺候男人的手段。”

  “他让我们完全服从命令,不该问的从不让问,不该看的从不让看,谁若不听,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我们只是棋子,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朱允炆看着沫儿,询问道:“他是谁?”

  沫儿摇了摇头,道:“他叫公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每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也戴着面具,手段极为残忍。六年前,公子安排我加入白莲教,并进驻开封,授意由我来俘获朱有爋,掌控周王府动态。”

  朱允炆端起茶碗,问道:“朱有爋揭发朱橚,也是那位公子的指示?”

  沫儿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咬牙道:“没错。公子认为朱橚已没有利用价值,开封府也逐渐失控,便下达了最后的指示,通过朱有爋毁掉朱橚。”

  朱允炆品了品茶,当年的缺失的一些事,总算是弄清楚了。

  “青州府的事,也是公子安排的吗?”

  朱允炆又问道。

  沫儿点了点头,道:“即有公子的安排,也有佛母的安排。公子需要的是齐王朱榑造反,佛母需要的是青州百姓尽归白莲。”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道:“广袖在临终前,说她知晓古今是谁,你同为圣女,不应该不知道吧?”

  沫儿苦涩一笑,道:“我是古今。”

  “什么?”

  朱允炆惊讶起来,顾三审、薛夏等人都惊愕不已。

  古今竟然是一个女子?

  不对!

  古今应该极有权势与力量,起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政局。

  沫儿看着朱允炆,坦然道:“古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精神。凡出身于公子门下,都可自称古今。但古今先生,却只有一位,他的身份比公子还神秘,或者说,他就是公子的上级,真正的权贵。”

  “古今算什么精神?”

  朱允炆有些郁闷。

  沫儿解释道:“古今之人都是过客,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成为古今中的永恒,就只能为公子为战,直至死去的那一刻,会有神秘力量接引自己,前往无痛无负累的纯净世界。”

  朱允炆无语,这谁啊,都用洗脑这一套了,真亏这些人还信了……

  “你如此坦诚,倒真的令人意外,为什么?”

  朱允炆看着沫儿。

  沫儿目光中闪烁出一丝杀气,厉声道:“我希望借你的手,铲除公子的力量,我希望借你的手,彻底消灭白莲教!”

  “为何?”

  朱允炆不解。

  对于一个教徒而言,其信仰根深蒂固,到死都很难改变。

  眼下沫儿竟一反常态,背叛了自己多年以来的信仰?

  沫儿咬牙切齿,面露痛苦,道:“在玲珑山逃出去之后,我到了老一代圣女家中休养,在其家中找到了一本册子。”

  “什么册子?”

  朱允炆追问。

  沫儿嘴角颤了下,心头的愤恨再无法压抑,嘶喊道:“是白莲教为公子捉童的文册!他们负责制造各种局,各种意外,使用各种龌龊手段,在各地搜寻有习武根骨的男童、女童!我父母死于火场,就是白莲教做的!我被送到京师受尽折磨,也是白莲教一手制造的!”

  “我信奉了他们,为了他们我拿自己的命去拼,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个**!父母被他们害死,还为他们卖命!呵呵,可惜,广袖姐姐不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以为是母亲卖了她。我没有力量对抗佛母,也没有力量对抗公子。”

  “我要借你的力量,彻底毁掉他们!朱允炆,这就是我束手就擒的原因,这就是我来到京师的原因!我只求你在杀我之前,让我看到白莲教的覆灭,看到公子的人头!”

  朱允炆看着近乎癫狂的沫儿,终于明白过来。

  杭州的人口失踪案,背后牵扯着两股力量,一股力量是白莲教,一股力量是神秘组织,而这个神秘组织的头脑,极有可能是李善长之子李祺。

  佛母,李祺。

  这是自己内政里的头号敌人。

  朱允炆看着沫儿,问道:“青州如此大事,佛母为何不在?”

  沫儿痛苦地回道:“佛母将一切都赌在了未来,她找到了佛子,一个女婴。”

  “未来,女婴?等女婴长大至少也需要十八年,十八年后……”朱允炆思索着,目光看向沫儿,缓缓说道:“你说的那个女婴,该不会是唐赛儿吧?”

  “啊?”

  沫儿瞪大眼,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

  就连一旁的顾三审、薛夏等人也震惊不已,纷纷看着朱允炆。

  “你,你怎么会知道?”

  沫儿无法相信。

  唐赛儿是白莲教最高机密,知道这位女婴的人除了佛母及其身边之人,就只有圣女,金刚、护法都没有资格知道!

  况且这还是个女婴,名字说不得还是佛母随心取的,消息再怎么传,也不可能传到朱允炆的耳中。何况看顾三审等人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朱允炆很不负责地回了一句:“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