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府,蒙城城外。

  刘长阁与杨山纵马疾驰,距离蒙城已不到三十里,日落之前可以入城。前面原本无人的官道上,陡然之间走出一人,站在道路的中央。

  吁!

  刘长阁与杨山连忙拉住缰绳,马匹嘶鸣,前蹄腾空扑腾。若不是骑术精良,双腿紧夹马身,刘长阁与杨山两人就会被掀飞出去。

  “是谁?!”

  杨山大怒,抽出了马鞭。

  来人抬手摘下帷冒,露出了一张-坚毅的面容,双眸炯炯有神,嘴角微微张着,眉头上挂着三道抬头纹,看着刘长阁咧嘴一笑,爽朗地说道:“一年多不见,兄弟都忘记了吗?刘指挥史。”

  “岳四海!”

  刘长阁连忙下马,大踏步走向岳四海,猛地握起拳头,直砸过去,岳四海后撤半步,拳头赫然挥出。

  砰!

  沉闷的声音传出,让杨山心头一颤。

  岳四海蹬蹬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刘长阁:“看来这些日子里,你可没落下功夫。”

  刘长阁哈哈笑了笑,上前捶了下岳四海的胸口,道:“你小子也有进步,离京之前还退了三步。”

  “轻点。”

  岳四海呲牙咧嘴,刘长阁的力道实在太大,再这样拍下去,心脉都要断了。

  “这位是杨山,我们的兄弟。”

  刘长阁介绍道。

  杨山下马行礼,眼前的家伙可是个厉害人物,安全局的指挥同知。

  岳四海打量了下杨山,赞了声“好汉子”,便对刘长阁道:“如此进城太过招摇,需要将马匹寄养城外,打扮为农夫入城。”

  刘长阁没有意见,若蒙城真的是白莲教的据点,那就不能打草惊蛇,毕竟对于蒙城这样的小城而言,两人四骑极为引人注目。

  来了两个农户,牵走了刘长阁与杨山的马,岳四海则带两人步行走了十余里,在一座破旧的道观中休息了下来。

  刘长阁看着破败的道观,还有那结满蜘蛛网的塑像,不由感叹道:“开国三十余年,人气依旧没有恢复啊。”

  岳四海点了点头,元末战乱对中原的毁坏是极大的,三十多年,不到三代人的光景,想要恢复谈何容易,尤其是这种小城,满打满算不过两千多户。

  城外的官道还是宋时期修的,当然,不是给蒙城的人,而是给蒙城里的“神”修的,这尊“神”就是梦蝶的庄周,道家的核心人物。

  这座破败的道观,供奉的正是庄周。

  “说说具体情况吧。”

  刘长阁以草为席,盘坐下来。

  岳四海微微点头,严肃地讲述起来:“据白莲沫儿与白莲护法等人所言,佛母极有可能会在十月进入凤阳府,会面各地白莲教匪首,以求形成一股势力。后在调查京师阴兵金钱来源时,发现前徽州知府杨幼文捏造了税目,私收银两,极有可能与京师阴兵存在关系。”

  “而在杨幼文致仕前夕,白莲教决定废掉蒙城这一经营多年的据点。皇上与顾指挥史认为,这极有可能是白莲教出于隐藏蒙城,不被朝廷发现的手段。或是杨幼文为了安危,与白莲教交易的结果。”

  刘长阁仔细听着岳四海的介绍,缺失的情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杨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位置,时不时将目光看向庙门之外。

  “进入蒙城之后,安全局曾调查过杨幼文,此人生活简朴,乐善好施,在这蒙城中颇有声望,民间对其赞誉颇多,是本地乡绅中的翘楚。”

  岳四海介绍道。

  刘长阁皱眉道:“好人还是坏人,可不由名声说了算。距离十月已时日无多,若找不到突破口,就先抓一个舌头吧。”

  岳四海赞同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正好有合适人选。”

  “谁?”

  刘长阁问道。

  岳四海轻声道:“杨恭。”

  刘长阁默不作声,岳四海解释道:“此人是杨幼文的远亲,又是杨幼文的师爷,在徽州时就陪伴左右,眼下也在这蒙城,其手中还管控着蒙城的两家粮行,一家药行,还有一所青楼。”

  “青楼?”

  杨山眼神一亮,插了句:“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趟青楼?”

  岳四海与刘长阁同时看向杨山,目光中带着鄙夷。你小子就算是在大宁当了许久的和尚,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杨山见两人目光有些猥琐,连忙说道:“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青楼是销金窟,蒙城虽算不得大,但毕竟也有一些士绅风流之人。况且京师阴兵皆是女子,那白莲沫儿不也曾藏身青楼?”

  “原来如此!”

  岳四海与刘长阁连连点头。

  刘长阁想了想,决定分开行动:“四海,你去逛青楼。我和杨山抓杨恭。”

  岳四海当即说道:“杨恭身边养着两个打手,让你们出手多不合适,要不我们去抓杨恭,你们去青楼?”

  刘长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啊?”

  岳四海无语,老大啊,你听不出来这是客气话吗?好歹你劝劝我,哪怕是劝我一次……

  该死的,多好的机会啊,这张嘴就该缝上!

  东海,白水洋。

  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站在船舷旁,看着茫茫的海面,已然找寻不到战斗的踪迹。

  “齐王溺死于何处,带我们过去看看。”

  朱棣下令。

  随行人员不敢不从,只好调转船头,前往范公堤外的海域。

  朱棣看着那高大的范公堤,不断泛波的大海,挥了挥手,甲板为之一空。

  朱棣对一旁的朱权说道:“二百多艘船只,近四万余兵力,在宝船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轻而易举覆灭,就连一干主力,都沦落到溺死的程度。你认为如何?”

  朱权脸色有些苍白,道:“真的只三艘宝船?”

  朱棣认真地摇了摇头,纠正着:“不是三艘宝船,事实上,只一艘宝船!其他两艘宝船并没有加入战斗,只是协助与配合。”

  “这怎么可能!”

  朱权不是**,再如何厉害的船,也不可能只凭着一艘就毁掉二百艘战船。当年陈友谅的无敌战船,不一样被太祖用小船击败!

  朱棣叹息一声,目光复杂地说道:“你知道,统帅宝船的是郑和,他曾是我的护卫,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绝不会谎报军功,是一就是一,绝不会是二。”

  朱权听闻到这里,终不再说什么。

  朱榑死在了这里,他的骨灰也洒在了白水洋,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若自己的野心化作现实,会超出朱榑之外的结局吗?

  答应是,不会。

  朱权拿起一些瓜果,丢到了海里,轻轻喃语道:“四哥,你说父亲会原谅七哥吗?”

  朱棣没有回答,走向大福船的甲板中央,抬头看着蓝天,道:“我们活在天底下,就不要想天上的事了。”

  朱权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大福船进入长江口,朝着南京进发,途径镇江时,看到江岸边黑压压一片人,热闹非凡。

  朱棣有些好奇,便命人靠岸询问。

  朱权听闻是在打捞《瘗鹤铭》崖石,当即兴奋起来,下令让人帮忙。

  孙举文、张博志两位大儒见有藩王助阵,更是惊喜莫名,镇抚地方官吏听闻后,连忙赶了过来,还带了一批水性绝佳之人。

  “绳子已经挂好了,拉!”

  一个年轻人漂浮在江面上,高声喊道。

  岸边的众人吆喝起口号,嘿呀嘿呀地拉动粗大的绳子,江底一块残破的碎石终脱离了泥沼的束缚,缓缓向上漂去。

  噗喽。

  黑色的崖石显露出来,孙举文、张博志激动不已,连忙喊人小心,近至岸边,便有人清洗好崖石,呈给孙举文、张博志,看着上面雕刻的文字,两人激动不已,喊道:“没错,这正是《瘗鹤铭》!”

  找到了!

  《瘗鹤铭》的出世,将成为一件惊动文坛的大事件!

  “且放在这里,快,快点把第二块碎片也挂好绳子。”

  孙举文高声催促。

  朱权欣赏着“大字之祖”的《瘗鹤铭》崖石残片,啧啧称赞:“瑰宝,奇书!”

  见张博志都快抱着这块石头了,朱权不由问道:“不至如此吧?”

  张博志**着崖石,对朱权道:“这《瘗鹤铭》自是瑰宝,只可惜瑰宝重现天日,我等却要沦为被人的先生,去教书育人了。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

  “哦,孙先生乃是书法大家,有如此崖石观摩,缘何不深造一二,作他人先生,谁能请得动?”

  朱权有些好奇,要知道这些大儒在洪武年间都不愿意出仕的,这都上了年纪,沉淀了一身本事,又养了一辈子的心性,又岂会愿意成为别人的先生?

  张博志想起来两个月前遇到的年轻人,不由感叹道:“谁来我等也不知他姓名,只知这《瘗鹤铭》出世,他会寻来。说起来,还是那位公子出的主意,方有今日《瘗鹤铭》出水。”

  “这倒是一个神秘的公子。”

  朱权笑了笑。

  孙举文回过头来,插了句:“可不是,他的印鉴也是奇怪的紧,叫实践出真知印,我等遍览群书,也没找出出处。”

  “咳咳,等下,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印?”

  朱棣差点被口水给噎死,一脸震惊地喊道。

  张博志看了看孙举文,然后对朱棣道:“实践出真知印。”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不会吧,皇上的私印就是实践出真知印……”

  “噗通,噗通。”

  “不好了,孙先生、张先生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