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称量之后,给了老妪盐,用纸张包了起来,送老妪离开。

  朱允炆示意解缙买一斤盐,然后问掌柜:“牙行给出盐价当真是十八文每斤吗?”

  掌柜连连点头,抬手保证。

  解缙让掌柜称量,说:“那这盐市的牙行在哪里,是谁持有牙帖?”

  掌柜打量了下解缙等人,有些不安:“几位这是……”

  朱允炆安抚掌柜:“我们是徽商,也想安顿在这扬州,这人生地不熟的,总要多了解下,结识点手眼通天的人物。”

  掌柜顿时乐了,这类商人扬州城不少,牙行的人虽然都不咋滴,说他们手眼通天是夸张了点,但在这扬州,寻常商人还必须依靠牙行。

  “各行的牙行多在仁丰里,那里富户人家多,管理盐市的牙行冯成,对了,沿着街向北走二百步,那里有家明月货栈,他平日里多在那里。”

  货栈,即邸店、榻房、牙行,多可以提供仓库,存储货物。

  朱允炆谢过掌柜,离开了盐铺,刘长阁凑了过来,将目光投向了西面,低声道:“老妪买了盐就回了家,应该是住在西门附近的百姓。”

  朱允炆微微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朱棣、徐辉祖只好跟着。

  朱允炆对解缙等人说:“对于牙行,你们怎么看?”

  对于这一点,朱棣多少有些无奈,感叹了句:“牙行,怕还是需要存在的。”

  徐辉祖与解缙连连点头。

  说出这样的话,是有来由的,来由是朱元璋。

  宋元时期是存在牙行的,分为两类,一类是官牙,是朝廷设置在各地,协助衙署征收商税,管理市场的牙行,一类是私牙,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经纪人,其主要负责帮助官府校勘度量衡,征收商税、平抑物价,还可以帮忙辨识伪-币等。

  牙行的存在是有其积极作用的,尤其是对大量货物交易而言,可以凭借着自己的人脉与能力,促成交易,让资源配置更高效率。但与此同时,一些牙行凭借着信息、人脉、官府给予的特权,把持街市贸易,操控物价,危害百姓。

  而且经过牙行,牙行是需要抽取牙佣的,即中间费。

  朱元璋不喜欢被人收中间费,加上牙行问题确实存在,于是在洪武二年,自己在京师盖了仓库和畜场,“,停积客商货物,及猪羊等畜”,让买家与卖家都来这里,直接面对面商议,“革罢官私牙行”。

  总结:这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市场。

  但问题是这广告词后世打出来都没几个人相信,万能的互联网都无法禁掉中间商,何况是这信息严重不对称的大明?

  虽然朱元璋废掉了官牙、私牙,甚至在大诰中直接说了:

  敢有称系官牙、私牙,许邻居里坊厢拿获赴京,以凭迁徙化外。若系官牙,其该吏全家迁徙,敢有为官牙私牙,两邻不首,罪同。

  动不动就流放级别的处罚,不举报一起处罚,算是厉害了吧?

  但问题是,朱元璋打不倒市场规律,干不过市场本身,牙行不存在,许多事就是办不了,这里货物拉过来卖不出去,价格便宜的亏死,那里货物收不过来,价格高死。

  弄来弄去,朱元璋也没办法了,只好在洪武后期撤销了这些禁令,重新设置了官牙与私牙。只不过考虑到牙行问题,官府在管理方面十分严苛,

  牙帖,就是官府控制牙行的一种方式,这玩意就类似于许可证,通常是两年、三年不等换一次,当然,换牙帖也不是免费的,不多,一石米。

  当然,如果你不舍得这一石米,到期需要将牙帖上缴,以后也不能入这一行了,要想清楚后果。

  充当牙行的通常来说都不是穷人,至少有家产,在行业里有人脉,尽量还得识字,要不然你怎么给客商登记呢,不登记好客商姓名、家庭住址、货物数目、交易金额,那是要吃棍子的。

  朝廷承认牙行的存在,也支持其收取牙佣,但同时,需要在牙佣里抽取一部分上税,这是牙税,不能少了。别以为收入是税外的。如果隐瞒收入,私设小金库,一旦被发现,先打五十鞭子,打不死就革去牙帖,别再入行。

  牙行死不了,这是大明的现实,老朱那么强硬的人都干不过,不得不承认,朱允炆自然是不会一刀砍掉牙行,不过眼下走访了几家盐铺,发现盐价确实在增加,而且增加的幅度有点大。

  盐价增加,按理说朝廷的盐税也应该增长才是,但事实上不这样,刘长阁调查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并没有调整过盐价,也就是说朝廷盐引该卖多少,还是多少,盐价上涨与朝廷没关系。

  那问题来了,盐价上涨是事实,不是官府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灶户可有减员?”

  朱允炆询问。

  刘长阁摇头:“据安全局调查,去年两淮盐场因救灾吸纳灾民,灶户还增加了三千,今年产盐不比往年少。”

  朱允炆看向解缙:“你怎么看?”

  解缙思忖一番,分析道:“既不是灶户问题,盐场产盐也跟得上,官府也没有调整盐引价格,按理说盐价应保持平稳,纵是有些波动,也不会超出两文钱去。可眼下盐价已从建文初年的十文每斤增加到十八文,短短四年近是翻倍,其背后怕是有人在操控。”

  朱棣认同解缙的看法,将矛头对准了牙行:“牙行霸市,古已有之。眼下扬州盐价猛增,怕是与牙行脱不了关系。”

  徐辉祖笑着劝:“管家还是莫太过武断,眼下朝廷对牙行的控制如此严格,他们就算是想-操纵盐价,怕也不容易吧,依我看,这背后怕是有更大的人物。”

  朱允炆挑动眉头,徐辉祖分析是有道理的,牙行虽然贪婪,但他们毕竟是流通环节的末端,一头关联的是店铺,另一头关联的可不是朝廷,而是水商。

  水商又关联着内商、边商,这三个商是个什么,这个问题关系着大明盐政,关系着盐价。

  大明盐政采取的是专卖制,而专卖制的核心是开中制,就是商人将粮食等物资运输到朝廷指定的边疆地区,官府开具引目,即证明文书,然后商人就拿着这些引目去支取盐,拿出来贩卖。

  也就是说,朝廷是以行销食盐的利益,换取商人的力役和实物,作为调剂军储及物资供给的手段。

  开中制的运作可以打个比方:

  假如边商常百业这个**给甘肃送了一堆粮食,宋晟给他开了仓钞,常百业拿着这些仓钞去要盐引。

  盐引在哪里?

  在两淮!

  于是常百业就需要坐小毛驴去到两淮的盐运司,找衙署人员核对好来仓钞,算清楚了,一共是一万大引,条-子开好了,去批验所支取吧。

  常百业这还没到批验所的大门,沈一元跑过来拦住了常百业,打了个招呼就开始糊弄:“你把你手里的盐引卖给我算了。”

  常百业不干。

  沈一元继续劝:“你花几个月才从甘肃跑过来,如果再拉着盐回去,来回路上折腾需要多久了,还不如直接卖掉,也省了一大笔钱不是?再说了,淮盐也到不了你山西去啊,运其他地方你也没渠道,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可都是利息,你不心疼吗?说吧,一引要多少,我买了。”

  常百业心算:跑来跑去,路费,辛苦费,伙计费,粮食费,时间费,还有堪合手续费、盐引的纸张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一盐引成本大致是五百文。

  于是常百业说:“你想要没问题,六百五十文一引。”

  沈一元当即答应,买了。此时沈一元的身份就是内商。

  但沈一元也是生意人,买下了边商手中的盐引,他自己也不可能把所有盐都吃肚子里,也就做个中间商,赚一笔而已。

  沈一元拿着买来的盐引跑到批验所,下场配盐。

  别以为拿着盐引取盐就容易了,这其中涉及复杂的利益。

  且不说沈一元买下边商盐引支付的一大笔钱,他还需要缴纳如下的费用:

  盐引都是成包的,包装是需要加钱的,不多,一包需要八百文。每引需缴纳五十文,存留司库,以备赈灶,这是赈济银。

  对了,因为边商送给边军的粮食通常有坏的,需要罚钱,这是科罚银,一引缴纳个二百文就行。还有割没银,也就是称量下多不多,不管多了还是少了,你也得孝敬点银子。

  下场支盐、运盐出场、过桥上堆,这些事沈一元一个人也干不了,伙计也有脚程钱,船夫的钱也需要沈一元来出。

  而且弄出来那么多盐,垫付了如此多的资金,沈一元也不可能当天把盐卖出去,需要个把月时间,而这段时间损失的利息也得算进去吧……

  转了一圈,沈一元终于拿到了盐,打出了招牌:我这里有大量的盐。

  商人梁文星听说之后,跑来找沈一元:“说吧,一引要多少,我买了。”

  沈一元想起自己在下场支盐过程中的辛苦与花费,盘算之后,对梁文星说:“你想要没问题,三两二钱一引。”

  梁文星当即答应,买了。此时梁文星的身份就是水商。

  从边商一引六百五十文,经内商,到水商手里的时候,一引已经涨到了三两二钱。而水商梁文星还需要转手一次……

  PS:

  这里的盐引,以大引四百斤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