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

  宁国公主设家宴,招待着女秀才刘莫邪。

  刘莫邪浅作诗词一首,便赢得宁国公主连连称赞:“你若为男儿身,定能稳坐朝堂,位列六部九卿。”

  面对如此夸赞,刘莫邪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长公主可莫要折煞草民了,我不过是一介寻常寡妇,幸得舞文弄墨,能入长公主法眼,若无长公主提携与厚重,我不知能做个什么活计养活自己。”

  宁国公主拉着刘莫邪的手,笑道:“即便没有我的赏识,也有无数豪门赏识你啊。妇人之中,能随景作诗者,除了你又能有谁?听闻曹国公府的夫人袁氏邀请你几次了,可去过了?”

  刘莫邪点头:“袁夫人邀请,我又岂能拒绝,自是去了。”

  宁国公主担心地看着刘莫邪,又警惕地看向左右,低声对刘莫邪说:“曹国公府还是尽量不要去为好,你也知道,曹国公失势多年,已不如往昔,那里的是非多,可不敢陷入其中。”

  刘莫邪自然知晓这些,只是无奈:“国公夫人下了请帖,我想要拒绝也没个勇气。曹国公虽失势,但毕竟是国公。”

  宁国公主哀叹一声,确实如此,瘦死了骆驼比马大,李景隆再失势,不被朝廷重视,但他还是曹国公,该领的俸禄不少他一张宝钞,而刘莫邪虽然顶着一个女秀才的光环,却无诰命在身,只是一寻常百姓,国公夫人邀请是给她面子。

  刘莫邪见宁国公主担忧,便笑着说:“长公主无需忧虑,袁夫人请我过去,也只不过是谈谈诗词风月,排解下烦闷罢了。”

  “烦闷,她有何烦闷的?”

  宁国公主询问。

  刘莫邪似是无心地说:“还能因为什么,曹国公整日借酒浇愁,而那李增枝也已着坠落,不是夜宿青楼,便是将歌姬请入府中。好好的曹国公府不是酒气弥散就是靡靡之声,袁夫人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宁国公主有些惋惜,李景隆怎么说也算是帅气逼人,迷了不少女子的人物,如今却沦落为酒鬼,空耗岁月,着实令人悲叹。

  刘莫邪转了话题:“前段时日,我见了傅安、郭骥、王全臻等人,他们给我讲述了不少西域的故事,长公主可要听一听?”

  宁国公主惊喜不已:“傅苏武啊,他们的故事可要好好听听。”

  刘莫邪很擅长讲故事,将傅安西行与回归途中的故事娓娓讲述而来,让锁在庭院深深里面的宁国公主听得很是欢喜……

  “这些事在五军都督府应该都有文书,荣国公领五军都督府,也没给长公主讲述过吗?”

  刘莫邪讲述过一个故事后,有些迷茫地问。

  宁国公主有些郁闷,感叹:“别提他了,每次回来都让他给我讲讲故事,可他却以保密条例为由,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前几日我去他书房,才看到一些文书,了解下外面的事。”

  刘莫邪有些不解:“保密条例?什么保密还防着长公主,长公主可是皇室宗亲,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要保密也是防着外人。”

  宁国公主深以为然,连忙说:“可不是,那些文书都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根本就用不着保密。你听听,五军都督府上奏,请旨在广西、云南、贵州、湖广,全面推行改土归流,这算什么保密文书?那些地方都是咱们大明的,改土归流不是应该的事嘛。”

  “这个……”

  刘莫邪有些震惊。

  朝廷的野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改土归流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引起当地土司的全面反叛,到时候西南诸省岂不是乱成一窝粥?

  宁国公主继续说:“还有,朝廷水师将领竟然去了国子监,还提到了一种名为蒸汽机的东西,说什么水师未来,这又算什么机密?”

  “蒸汽机,那是什么?”

  刘莫邪不解。

  宁国公主一摊手:“我若是知晓,也不会不告诉你,看文书,应该是国子监制造的一种工具,为何水师如此重视就不得而知。”

  刘莫邪没有多问,转而说:“这些事确实算不得什么机密,总待在后院里,长公主也是闷得慌,不如改日我们出去散散心,去天界寺上个香如何?”

  宁国公主欢喜不已:“好啊,许久不曾去天界寺了。想当初,还是跟着太祖一起去,那时候天界寺……”

  翌日。

  宁国公主、刘莫邪等人前往天界寺祈福,因为宁国公主身份特殊,天界寺主持道源亲自招待,而刘莫邪则找了个借口,脱身走入天界寺旁院。

  一颗葱翠的梧桐树下,刘铭正在清扫,见刘莫邪来了,便收起扫帚发声:“施主是否走错了路,这里是礼仪房,非是游览之地。”

  刘莫邪打量了下刘铭,清了清嗓子:“古今扰扰,大都奔竞利名场,舟车仆马如狂。”

  刘铭浑身一颤,惊讶地看着刘莫邪,这个其貌不扬的妇人,竟然说出了暗语,强压震惊,低声回道:“到底功勋事业,分付梦黄粱。”

  刘莫邪笑了:“我是盘谷的人,奉命给那位传几句话。”

  刘铭点头,凝重地说:“同道中人,就不需要如此客气,直说吧。”

  刘莫邪走向刘铭,从地上捡起一片绿叶,轻声说:“朝廷可能会在西南诸省全面推行改土归流,或许会引起土司反叛。”

  刘铭皱眉。

  土司,西南诸省。以目前古今的力量,想要将手伸出去,根本就做不到。哪怕是土司造了反,古今也无力可借。

  不过这倒是一个机会,一个削弱朱允炆权威的机会。造反的多了,地方乱了,朝廷危机必然会出现,到时候顺势引导,未必不能让朱允炆身败名裂,失去民心。

  “还有一件事,国子监出现了一个蒸汽机的东西,水师极为重视,还需要你们速速查明。”

  刘莫邪说完,便盯着刘铭。

  刘铭歪了歪脑袋:“蒸汽机,是何物?”

  刘莫邪摇头:“我从未听闻过,去查吧。”

  刘铭答应下来,眯着眼看着刘莫邪,开口问:“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刘秀才吧。你向来忠君,为何会成为盘谷的人?”

  刘莫邪低下了头。

  没错,自己曾经是一个忠君之人,当年忠诚于朱元璋,后来忠诚于朱允炆。只不过在两年前,自己来到天界寺,一个僧人告诉自己,人活着都是命苦的,是经历磨难的,而想要解脱,唯一的办法就是修行,取得解脱的资格。

  小修行,修肉身。

  大修行,修业身。

  业身,业报,业果。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需要解救,在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不断死去,他们不断痛苦,而无人问津,在嘲笑、痛苦、折磨中走向生命的终结。

  而制造这些苦难的,有朱元璋,也有朱允炆,而能解救众生的,是佛,是古今,是以身殉道的牺牲。

  世界从此改变,刺激而富有冒险的生活就此开始。

  刘莫邪很享受这种生活,于无形无影之中,办成一件件大事,这种精神的富足远远比写几首诗来得更为猛烈,更令人舒坦。

  无论未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自己都不再忠诚于某个人,而是追求解脱,以享受最后灵魂的平和与愉悦。

  自己已经四十多了,还能有多少年可以活?

  有生之年,去做一件大事,哪怕这件事的终点是死亡,但自己也不觉得畏惧与沮丧,因为自己是在解脱,一步步解脱。

  死,解脱肉体。

  肉消,则灵魂入净土,永享愉悦,永听梵音,再无苦痛,再无别离,再无这人间的肮脏与黑暗。

  刘莫邪抬起头,看着刘铭,严肃地说:“我只是觉得这样活,比孤独寂寞冷更舒坦,我不是权贵的玩物,相反,他们才是。”

  刘铭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好,很好,欢迎你。”

  刘莫邪询问:“古今到底是谁?”

  刘铭扫了扫地:“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知晓太多,反而对你不利。走吧,我会想办法调查国子监。”

  刘莫邪没有再问,转身离开。

  刘铭扫着地,心头充满疑惑,盘谷的胆量实在是太大了,如此招摇的刘寡妇也敢招进来,就不怕坏事吗?

  不过,这或许是一步妙棋。

  刘寡妇凭借着才情可以深入到勋贵妇人之中,即便是出入尚书、侍郎府邸,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安全局也不会注意到如此明目张胆的人。

  刘铭皱眉,蒸汽机,那是啥东西?

  古今在国子监不是没有耳目,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刘铭不解,但也知道,国子监的一些研究保密程度极高,不是寻常人可以接触的到。

  刘铭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宝船在没有摇橹的情况下逆流而上,世人为之震惊。但宝船为何可以逆流而上,什么原理,什么动力,龙江船厂并没有作出解释,当时就有国子监的人,莫不是与这蒸汽机有关?

  朱允炆掌握了越来越多的人才,控制着越来越神秘的技术,古今真的还有胜算吗?

  刘铭看不到希望。

  七年了!

  朱允炆一步步确立了自己的权威,掌握大明王朝,而古今呢,他始终没有占据过上风,一次也没有!

  未来,真的还会来吗?

  刘铭悲愁,却也清楚,踏上了这一条船,能下船的只能是死人。

  PS:

  感谢臭不要脸读者兄弟的打赏,感激不尽,最近有点忙,容我后面抽时间慢慢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