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

  齐东昨夜未眠,白日里实在是扛不住,安排许音、梁伟负责城防,并派人打探建阳城、延平府等地动静。

  许音坐在衙署之中,脸色阴晴不定。

  同知薛蟠走进来,见许音有些失魂落魄,眼珠转了转便明白过来,走近了,推了推桌上空了的茶杯:“大人,可是这茶不合口味,要不要换一种茶来?”

  许音看了看茶杯,抬头看向意味深长的薛蟠,缓缓说:“换一种茶?你是说老茶,未必好喝吧。”

  薛蟠点了点头,压低嗓音:“老茶虽然未必好喝,但至少喝进去无碍,可这新茶,一旦饮下,怕是鸩酒害命啊。”

  许音苦涩摇了摇头:“我们想要换茶,可主人家不让啊。再说了,京里的茶都已经被人投入到了茶碗之中,此时恐怕正在开水之中翻滚。”

  薛蟠沉默了。

  京师的茶,自然指的是郁新郁巡抚。王仲和、郭青已经带人去了建阳城中,想必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郁新都落入了王仲和手中,许音拿什么来反抗王仲和?

  可跟着王仲和造反,是绝对没有活路的。薛蟠看穿了这一点,只不过始终缺乏勇气,或者说,缺乏一个可以领导自己反抗的人。

  薛蟠寻思良久,开口道:“如果可以将梁伟争取过来,我们就可以占据建安城,再号召百姓一起参与城防,守住建安应该没有问题。王仲和是造反,他不可能一直耗在城外攻坚,战斗不利时必会寻机撤出建宁府。”

  梁伟!

  许音眼神一亮,这个人掌握着建宁右卫,是一个实权人物,若将他争取过来,城中军士齐心协力,不敢说打败王仲和,守住建安城还是没问题的。

  “我去请他?”

  薛蟠低声说。

  许音摆了摆手:“他此时应该在城墙之上巡视吧,我亲自去找他。”

  薛蟠有些担忧:“许知府,梁伟身旁可是有不少眼线的,若是在城墙之上谈论,恐怕无法深入,也不太方便。”

  许音清楚薛蟠的担忧,但同样的,若是梁伟被请到衙门之中密会,不是更惹人怀疑?

  “你去盯着齐都指挥史,一旦有任何变故,立即通报。”

  许音开口。

  薛蟠凝重地答应,叮嘱许音一定要小心。

  许音亲自登上城墙,看着城上防守的军士,他们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任谁都清楚,他们是在干一件名为造反的大事,历来造反有好结果的都是极少数,尤其是在朝廷稳定的情况下,找不到成功的案例。

  一旦京军打来,谁还能守,谁还敢守?

  虽有军纪支撑着,但军心彷徨已是可见。

  这样的军队,面对善战之师恐怕承受不住一个回合的冲击。

  许音走向城楼,军士通报梁伟。

  梁伟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监军”王海,梁伟尚未说话,王海先一步搭了腔:“许知府不在府衙里好好处理政务,缘何跑到这城墙之上?”

  许音没有怠慢王海,平和地说:“政务?呵,王兄还真是开玩笑,我们都已是造反之人,哪里还有什么政务要处置。我来这里,是想看看是否有建阳的消息,王布政使抵达建阳城也应该有几个时辰了,可有消息送来?”

  王海摇头:“尚未有消息。”

  梁伟扫了几眼王海,对许音说:“没有消息,说明王布政使没有经历抵抗就进入了建阳城,至少证明建阳城已经在掌控之中。”

  许音也担忧这件事,见王海在听着,便转而说:“梁指挥史,你认为我们建安城能抵挡多少兵,又能抵抗多久?”

  梁伟指了指城外:“以建安城的城防与军士来看,若城下有五千兵,我们就很难守住了。当然,这也需要看军队的意志。若是京军来的话,不是我看不起弟兄们,一所京军,足以打下建安城。”

  王海很是不乐意听这种话:“京军京军,他们就有三个脑袋,六条胳膊不成?只要他们来,我们一样可以打败他。梁指挥史,你可不能损害军心!”

  梁伟呵呵笑了笑:“我如此说并不是损害军心,而是实事求是。京军强大,连帖木儿最精锐的骑兵都折损在他们手中,沦为一众俘虏,可见他们是真有本事。当然,他们的主要武器是火器,而我们呢,只有刀枪弓箭!”

  王海愤然:“有刀枪弓箭还不够吗?战争就是冲上去打死对方,你管他们用什么火器,冲锋过去,一样砍死不就好了?我们建宁卫的军士都是好样的,谁会承认不如京军?大伙说是不是?”

  周围的军士听闻,没有一个作声的。

  尴尬。

  王海第一次感觉到秋天是如此的冷。

  朱子荣走了过来,沙哑地说:“我们是不如京军,但我们跟着王布政使大人并不是对抗京军的,他一定会带我们和我们的家人离开这里的,对不对?”

  王海连忙说:“对,对。”

  许音目光一转,询问:“王布政使大人在福州准备了多少船只?”

  王海不假思索:“有五十多艘呢!”

  此言一出,周围军士的眼光顿时变得冷厉起来,一个个围了过来。

  梁伟深深看向许音,这个家伙似乎在把王海送向地狱啊,他不是王仲和的死忠吗?

  许音咬了咬牙,一把抓住王海的衣襟,厉声喊道:“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话,王布政使大人只准备了五十艘船,五十艘船!难道说,王布政使大人想要带家眷和亲信离开,不管我们这些人,不管这些军士与其家人的死活了吗?”

  “你,你胡说什么,布政使大人自然会管你们!”

  王海慌了。

  许音的声音变得有些大:“可你说得清清楚楚,布政使只准备了五十艘船啊!五十艘想来都是一般商船吧,一条船最多能容纳八十人,五十艘船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四千人,可我们建宁左右两卫就有近万将士,加上其家眷至少四万人,布政使大人竟然只准备了五十艘船,你们是想抛弃我们建宁左右卫啊!”

  王海不知道许音发了什么疯,竟然拆王仲和的台。

  许音松开王海,对附近的军士喊道:“你们都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王布政使大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带你们离开,也没有能力带你们和你们的家眷离开,我们都是注定要被他抛弃的棋子啊!将士们,军士们,城里的百姓们啊,造反没有活路,跟着王仲和也没有活路啊!”

  军士们脸色蜡黄,王仲和答应的事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五十艘船必然不可能带走建宁两卫的军士及家眷,再说了,王仲和要带,也是带福州卫里面忠诚于他的人,怎么可能会留给建宁卫?

  跟他造了反,跟他冒了险,结果呢,他很可能会将大家当做棋子,留下来阻滞朝廷追兵,留下来抗罪!

  被出卖了!

  军士们群情激奋起来,有些军士更是破口大骂王仲和不是个东西。

  梁伟见这种架势,也看清楚了许音的立场,当即抽出腰刀,高举过头顶:“既然王布政使不仁不义,那就让我们尽忠于朝廷,为朝廷守住这建安城吧,诛杀逆臣,戴罪立功!”

  “诛杀逆臣,戴罪立功!”

  朱子荣扯着嗓子喊,军士们也跟着喊起来。

  王海不敢相信,这群人竟然二次造反了?!

  梁伟一步步走向王海,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头之路,咧嘴说:“王海,我要借你头颅一用,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

  王海命苦,作为王仲和的亲戚,又是亲信,混了五年风光的好日子,威风八面,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可也就这样了,过了瘾把命搭进去,不好说他值还是不值。

  梁伟不打算给王海总结人生,提起王海的脑袋丢给朱子荣:“你去收服杜大成的建宁左卫,若军士不服,视为叛军杀!”

  “领命!”

  朱子荣肃然答应,带走了一千军士。

  梁伟看向许音:“齐东是都指挥史,他虽然无法管制行都司这边,但也是一个不容忽视之人,应该立即将其缉拿扣押,这是我们赎罪的筹码。”

  许音松了一口气,看梁伟如此周到的安排,想来他已经有所计较,这个家伙不显山不露水,隐藏得好深!

  “我带你们去府衙!”

  许音知道事情必须尽早解决。

  梁伟造反很是突兀,府衙中齐东的亲信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梁伟冲进来的时候想要反抗,人家都已经过来三百号人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生猛如虎,不好招惹。

  齐东还在睡觉,身旁还有两个美人,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刚起身坐起来,门就被撞开,梁伟提着带血的钢刀,大踏步直逼而至。

  事情发展的太快,齐东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伟已经将冰冷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梁伟,你竟然敢造反不成?”

  梁伟呵呵冷笑:“是你们先逼我们造反的!来人,给我绑起来!”

  齐东刚想起身,梁伟毫不客气地收刀,然后以刀为板,直拍在了齐东的脸上,清脆的声音传出,伴随着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