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在寒风中匍匐,马蹄依旧无情踩过。

  一匹匹战马越过山丘,扑向居廷湖,不久之后,白色的蒙古包如雨后蘑菇一般生长而出,连绵五六里之远。

  阿鲁台搓着冰冷的手,背着西风,眺望南方。哈儿只伯、哈费思站在阿鲁台身后垂手而立,如同忠城的仆人。

  本雅失里看到这一幕,目光变得阴翳。

  说到底,自己和死去的鬼力赤并没有多少区别,都只是阿鲁台的傀儡罢了。不过不要紧,自己已经在找寻曾经的族人与部下,明年开春,定能有一批可用之人。

  本雅失里走向阿鲁台,哈儿只伯、哈费思听到声音,见是本雅失里,行了个礼。

  阿鲁台没有行礼,只是对本雅失里指向南方,一脸凝重地说:“向南是大明的威虏城,那里囤积着大量过冬物资。我们若是想在这个冬日过得舒坦,就需要打开威虏城掠夺一番。”

  本雅失里脸色有些难看,劝说道:“我们与马哈木交战已是受损不少,虽没有折了主力,但士气已是受损。此时再进攻大明的城池,是不是会带来更大……麻烦。一旦激怒建文皇帝,派遣朱棣再次远征,那我们恐怕连漠南都待不了,只能逃向漠北了。”

  阿鲁台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屑地说:“朱棣再来亲征又如何?我们鞑靼不是帖木儿,只知攻坚不知机动。大明军士纵有万千火器,只要我们充分利用骑兵的机动,就他们凭着两条腿,能如何与我们作战?在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只要我们回击,定能覆灭明军主力。让我说,你和马哈木一样,都被明军吓破了胆!”

  本雅失里看向阿鲁台,语气有些无奈:“帖木儿可谓是极西霸主,哈里更是其孙辈中佼佼者。可在面对大明时,帖木儿身死,哈里更是输岁币以求安稳。太师,你认为我们当真能对付得了明军吗?”

  阿鲁台背负双手,分析道:“帖木儿之败,就败在其攻坚,遭遇明军火器打击。若他绕过昌都剌,直接进取哈密、嘉峪关,朱棣必然会匆促追击。一旦朱棣动起来,明军必败。至于哈里,不过尔尔。他害怕明军,我可不怕,怎么,大汗对我们勇猛的骑兵没有自信?”

  本雅失里有些无语。

  勇猛?

  没错,你口中的勇猛骑兵,在一个多月之前被马哈木狠狠教训了一番,丢下了两千多尸体。

  看着沉默的本雅失里,阿鲁台继续说:“威虏城守军不到五千,我们骑兵横扫而去,定能破城而入。掠来物资之后,我们就撤回来休整。明军即便是想要动作,也要明年四五月,那时候我们已经回到河套了。”

  本雅失里清楚反对没有任何意义,只好点头赞同:“既然太师想要取威虏城,那就打吧。前面是弱水吧,沿着弱水南下就是威虏城,太师在等什么?”

  阿鲁台抬头看了看天空,缓缓说:“等雪来。”

  只两日,大雪已至,沸沸扬扬的雪花开始装扮世界。

  马蹄疾,雪满刀。

  威虏城。

  指挥同知梁先看着城外的茫茫大雪,下令军士再次检查城门。

  考虑到恶劣天气下攻人不备的事时有发生,明军早已将“大雨、大雪、大雾”等列入紧急事项,只要能见度低于二里,边关城门需要关闭,并加强警备。

  千户赵德走到梁先身后,呼出一口热气:“梁同知,这个鬼天气是不会有敌人来的。傅指挥史已温了酒,请咱们去暖暖身子。”

  梁先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德,毫不客气地说:“按军规,值守将士不得饮酒。今日大雪,傅指挥史当亲自登城墙巡视,与军士同甘共苦,而不是留在府邸里饮酒作乐!要去你去,老子不去!”

  赵德熟悉梁先的性情,此人心直口快,豪爽没心计,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镇守威虏城八年,仅仅从指挥佥事升至指挥同知,爬了半级。

  而指挥史傅琛因会办事,与甘肃行都司的官员关系融洽,八年前还只是一个千户,如今却已是指挥史。

  赵德伸手拍掉梁先肩头的雪,劝说:“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固执?我们镇守威虏城以来,虽有几次险情,可满打满算,哪里有一次真正的军情?不是瓦剌路过,就是鞑靼路过,谁会找我们麻烦。何况这大雪里,不利行军,马哈木是懂得兵法的,他不会冒雪出兵。”

  梁先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赵德:“我们守城,求的就是万无一失。没错,多年来威虏城没有被敌人围攻过,安稳如山。可赵德你记住了,只要我们疏忽一次,敌人抓住机会,威虏城就没了,大家都得死!”

  赵德嘴角微动,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太较真了。昌都剌大捷后,谁还敢窥视大明?马哈木已称臣,鞑靼也消停了。现在天下太平,无需如此。去喝酒暖暖身子,也好过在城墙上喝西北风。”

  “滚!”

  梁先怒斥。

  赵德看着愤怒的梁先,甩了甩手转身就走了,耳边还传出“加强戒备,打起精神”的喊叫声,不由地暗暗讥笑:有什么用,又升不了官,白受罪。

  府内,热闹非凡。

  指挥史傅琛、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甚至连郁郁不得志的安全局百户王佩也在,喝酒的吆喝声不断响起。

  大雪,当浮一大白。

  随着入夜,傅琛等人终也喝得大醉。

  天更冷了。

  梁先站在城墙上,冻得脚指头都已经没了知觉,亲兵何准劝说梁先回去休息。梁先看着军士依旧站在城墙上值守,手指冻裂,不由地有些心疼。

  “这鬼天气真冷。”

  梁先咒骂一声,看了一眼城外雪的世界就要下城墙,刚转过身去,梁先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雪外的原野。

  茫茫的大雪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梁先询问何淮。

  何淮眯着眼看向城外,茫茫的大雪挡住了视野,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许同知太累了。”

  梁先眯着眼,伸手取来一张弓,搭起箭射向城外。

  一箭出,刺破无数雪。

  世界似乎被冰封起来,刹那之间无声。

  陡然之间,风瞬间变得大起来。

  一团黑色的暴雨从雪中飞出,梁先打了个哆嗦,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敌袭!”

  冷箭飞雪!

  噗噗!

  几名军士没有提防,瞬间被射杀。等军士反应过来,匆匆躲在城墙后,有几个军士刚一冒头,脑门上就挨了一支箭,噗地倒下。

  血流淌着,浸湿了雪。

  “咚咚咚!”

  战鼓雷动,城内轮休的军士听到动静匆匆起身,拿起兵器登城作战。

  “还击!”

  梁先看向城外,一队队骑兵已经披雪而来,叫喊着冲向城门处,不由地喊了一嗓子。军士们反应过来,纷纷射箭。

  可敌人的数量太多,箭更猛,不少军士只放了两支箭就被射杀或射伤。

  何淮看了一眼城下,立马收回脑袋,冲着梁先喊道:“梁同知,应该是鞑靼主力,想要退敌,必须用神机炮。”

  梁先何尝不知这一点,看向跑来的传令官,厉声问:“指挥史呢?”

  传令官无奈地说:“傅指挥史喝醉了。”

  梁先一跺脚,看向何淮:“你,去告诉指挥史,拿出库房钥匙,带军士取出火药弹。”

  何淮答应一声,带几名军士匆匆下了城墙。

  进入府中,何淮看着大醉在暖房里的指挥史,还有赵德、还有几名指挥将领,不由地恨得咬牙切齿,多少兄弟正在流血作战,他们却已醉得一塌糊涂!

  “指挥史,鞑靼主力进攻,速速拿出火药库房钥匙!”

  何淮喊了几次,推搡了几次,都不见傅琛有动静,不由地大急,见钥匙挂在傅琛腰间,伸手就要去拿,却被身后的一名军士罗晶拦住:“没有经过指挥史同意就拿走钥匙,我们就违背了规制,到时追究下来,你会因私开均火药库房而被处死!”

  罗晶的话是对的。

  何淮清楚,但眼下顾不得这么多了,看向傅琛,问了句:“指挥史,你是不是命令我拿走要是打开火药库房?”

  傅琛没动作。

  何淮猛地踹了一脚,傅琛嗯哼了一声,何淮看向罗晶:“你看,他同意了。”

  说完,取走钥匙与腰牌,赶至火药库房,看守认识何淮,也知道城被围攻,见到钥匙与手令,二话不说打开库房,组织军士搬出火药弹,运至城墙。

  鞑靼骑兵没有想到明军早就关了城门,匆促之间没有杀进去,只好改变策略,选择攻城。骑兵下了马,抬着小木梯到了城下,这边刚立起,已有军士爬了几步。

  阿鲁台看着威虏城,目光冰冷,对一旁的本雅失里说:“听说建文皇帝要举办开国四十年大阅兵,我们灭了威虏城,不知他还有没有心情大阅兵。”

  本雅失里看了一眼阿鲁台,担忧不已:“大明的皇帝有没有心情办大阅兵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发怒。太师,希望你的决策是对的。”

  阿鲁台哈哈大笑:“发怒又如何,他还敢深入草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