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述与周孟简站在人潮之中,一脸肃穆地看向北面的观礼台。

  观礼台如同一座城墙,即有雕龙飞凤的城楼,也有防御的垛口。每一个垛口中,都插着一面小型的日月旗,每间隔两个垛口,就有一个巨大的鼓,有军士站在两侧。

  观礼台正中央的外墙上,悬挂着一枚大型的威严国徽。收回目光,在百姓聚集的广场前方,有一根长长的铁杆,铁杆上挂着两根绳索,此时铁杆的顶端,空无一物。

  周孟简看着观礼台,对一旁的周述说:“阅兵大典,诸邦来贺,可谓是激动人心,你我兄弟能在此见证,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周述瞥了一眼周孟简,背负双手:“你这没遗憾未免也太随意了些,这大典值得期待,可未来更值得期待。依我说,你还是将工部的差事给下了,跟着我去国子监教书为上,那里才是大有可为之地。”

  周孟简嘿嘿一笑,挠了挠手面:“非是我不愿去国子监,而是兴修水利耽误不得。凤阳府大修水利,百姓日渐好过。听中都留守刘芳英带来的消息,今年冬日,凤阳唱戏乞讨南下之人,仅只有零星点点,不过千人。比起前些年空城,数万人南下乞讨,可谓改变巨大。说到底,水利是农桑之本,我愿留在工部,做点实事。”

  周述深深看着周孟简,这个比自己小一点点的弟弟,变得更有主见、更有担当了。

  当年朝廷举债大修凤阳水利,如今取得了巨大成效。洪不绝产,旱不绝收,凤阳百姓终于有了存粮,日子能过下去了。

  可凤阳府只是南直隶的一个府而已,还有许多地方水利没有跟上。

  周述想到什么,说:“我听闻前些日子,夏尚书竟然给工部拨了两百万两钱钞,专用水利事宜,这是真是假?”

  周孟简眯着眼,脸上堆满笑意:“是真的,工部已经商议决定,先打造山东青州府的水利。”

  周述皱了皱眉,叹息道:“青州府啊,可惜了。”

  周孟简没有表态,周述口中的可惜,指的是黄子澄,这个家伙在青州府尸位素餐,多年不办事,在同僚几次提醒,吏部几次警告,皇上两次机会下,他都没半点作为,导致青州府百姓困顿不已。在周孟简看来,黄子澄除了是东宫旧官外,就没什么可取之处,被发配西疆也是他活该。

  周述低声说:“你若去青州府,可要小心点。白莲教在那里根深蒂固,万一再出一个白莲佛母、圣女……”

  周孟简笑着说:“那岂不是到手的功劳,有什么可小心的。”

  周述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阵铜锣声从远处传来,随后便是五位骑兵如雷的喊声:“皇上谕令,万民免礼。阅兵重典,不可随意走动。”

  骑兵自西面而来,奔向东面,走过阅兵大道,声音传开。

  李老三摘下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对一旁和欢欢聊天的李晟有些不满,责怪道:“你好歹也是户部的官,为何不去观礼台要个位置。”

  李晟差点晕过去,自己只不过是从六品的官,在京师啥也不算,想上观礼台,至少正三品,你没看多少从三品、四品的官都在下面人群里藏着呢,看到没,那个死胖子是朱高炽,他现在是官,就在前面三排,他旁边是朱允熥。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晟,问:“那左边那个穿着大红衣服,人高马大,挡了我看前面的人是谁?”

  李晟连忙拉着李老三,小声说:“嘘,爹啊,那个是曹国公。你也真是,安检不让你带酒,你非要全喝了,这不是误事!”

  李老三确实有些醉意,见了鬼,自己不是没和皇帝吃过饭,可没一次说不让喝酒啊,这阅兵阅兵的,非不让带酒,自己都带来了,还要给收走,那哪成。

  这可是好酒,自己庆贺大阅兵用的,既然不让带,索性先喝为庆。只不过,喝酒有点快,加上酒烈,多少有些摇晃人。

  李老三听闻是曹国公,打了个哆嗦,大官啊,惹不起,不过,他是国公,干嘛也在人群里,观礼台上有他的位置吧。

  李晟听着李老三的疑惑,心头也有些不理解。

  曹国公李景隆近半年来有些不太正常,确切地说,是有些反常。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曹国公府变得极度低调,低调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时,都想不到曹国公。哪怕是混朝堂的李晟,也有很长时间没听人说起过曹国公。

  可就在半年前,朝廷中发生不少变故,先是朱文奎在扬州遇刺,指挥史纪纲被通缉,随后是钦天监刘伯完、大理右丞彭与明被抄家,之后天界寺被围,高僧自焚,听闻安全局参与其中。

  一连串的变故,令人疑惑不解,好在后来没了多少动作,京师人心渐定。

  但在这之后半个月,一向不出门的曹国公李景隆走出了府邸,先是入宫拜见了皇上,随后就开始活跃起来,先是捐了一笔钱给英烈商会,之后便张罗起伙计,准备下南洋做点买卖,还公然去水师都督府租借海船。

  听说李坚最后还将船租借给了曹国公,还是两艘大福船,当然,拆了所有武器。就连李增枝也一改过去的玩世不恭、花花公子面目,成为了一个谦谦公子,温润有礼的样子让人很不舒坦,但他却凭着自己的“魅力”,让几个国子监商学院始终无法结业的监生拜入其门下,在京师开起了布行。

  李晟很不理解这种突然的转变,原本一直隐藏在重重幕墙之内的人,一下子就活跃在了阳光下,有些扎眼。

  眨眼无所谓,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可曹国公李景隆虽然失去了左军都督府的官职,可他并没有失去曹国公的爵位,完全是有资格进入观礼台的,你待在下面,这是为何?

  好吧,你想低调,那为何穿大红袍,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你这是故意给皇上看的,还是给其他人看的,打算告诉天下人,你曹国公遭遇了不公,受了委屈?

  凤阳守备李芳英回京述职,恰逢大阅兵盛典,自然不愿错过,跟着李景隆、李增枝站在了人群之中。

  李芳英不是李景隆那样的草包,也不是李增枝那样的色鬼,人品与德行都是不错,朱高炽、朱允熥也乐得与其交流。

  朱允熥看着观礼台,那里已经出现了礼官,用不了多久,建文皇帝便会登上观礼台,看向李景隆,劝道:“曹国公,按礼制,你应该上观礼台,停在此处恐怕不妥吧。”

  李景隆苦笑推说:“有何不妥,曹国公不过是虚名罢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介商人。若不是爵位乃父亲拼下来留给李家后代的,我李景隆舍了又如何。”

  朱高炽看着有些性情大变的李景隆,往年给他一万个胆量也说不出如此话,不由地皱了皱眉:“曹国公还是慎言,事关朝廷礼制,岂容掺杂私情,若出了岔子,丢了国体,怕会给曹国公府招来厄运。”

  李景隆看了一样脸冻得发红的朱高炽,镇定自若地说:“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

  就在此时,一队礼官急匆匆走了过来,为首的是礼部主事陈定,匆匆见礼之后,劝说李景隆:“还请曹国公移步观礼台内广场。”

  “不去。”

  李景隆当即拒绝。

  陈定至国子监出身,见李景隆拒绝,也不恼怒,只是心平气和,继续重复:“还请曹国公移步观礼台内广场。”

  李景隆再次拒绝。

  陈定问至第三次,见李景隆还想拒绝,就补充了一句:“曹国公,大庭广众,万民所瞩,可不能让下官下不了台啊……”

  李景隆听出了陈定的威胁,也清楚再僵持下去,恐怕下不了台的是自己,这才大摇大摆,在无数人的关注之下,走出了人群,跟着礼官前往观礼台内广场。

  朱高炽看着这一幕,凝眸沉思。

  朱允熥侧过头看向一旁的李芳英,低声问:“曹国公性情似乎变了颇多。”

  李芳英淡然一笑:“整日关在府邸之内修心养性,改过自新,如今有些变化,也属正常。”

  朱允熥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说:“若能改过从善,自是好的。大明天下,还是需要仰仗你们这些武勋世家子弟的。”

  李芳英咧嘴,见朱高炽看了过来,说:“两位在户部,总算是能做点实事。可我居凤阳,主守备,实在是无事可做,若能回京,我倒也愿去国子监修习课业两年,学点本领,长长见识。”

  朱高炽深深看着李芳英,笑道:“你想要回京,这还不好办?只要你递上一份奏折,皇上定会准许。”

  “当真?”

  李芳英有些惊喜。

  朱高炽、朱允熥连连点头,皇上最喜欢看到的就是积极求上进的世家子弟了。

  就在几人说笑时,只听一声沉闷的鼓声从观礼台上传出,随后是一排排军士,吹起雄浑的号角,原本喧哗的广场被鼓声、号角声扫过,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数十万人,如空无一人。

  内侍登上观礼台,扯着嗓子,尖声喊道:“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