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阴。

  王真验明正身,押赴刑场。

  这一日,无数百姓蜂拥太平门外,就连僧人、道人也现身刑场外。在京的郑和水师将士无一遗漏,都来到了刑场外。

  暴昭、刘季箎监斩。

  李老三站在人群里,看着跪在刑场上的王真,一脸悲伤,拉着李晟的胳膊问:“你就不能求求情,好歹是带来良种的功臣!”

  李晟面对蛮不讲理的父亲很是无奈,自己算什么官,郑和、徐辉祖、铁铉、李坚,这些军方高层谁没出面求情?

  燕王朱棣也入宫劝,说什么丰收之下,不宜杀人,可建文皇帝不听啊。

  陈木、崔娘见到这场景,也忍不住流泪。

  崔娘看向陈余:“好好的功臣,当真要杀吗?”

  陈余抿着嘴不说话。

  黄二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王真犯的错,杀头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此人身份特殊,加上番薯大丰收,让郑和水师将士的功劳深入民心,百姓不忍心这种功臣死。

  骆冠英看着自己的老部将,双眼泛红。

  姐夫铁了心要杀王真,正法纪,肃人心,想要用王真的脑袋告诉所有将士,别以为升了官,有了权势,就能践踏国法,胡作非为。

  骆冠英理解姐夫,作为帝王,他不能不以江山为重,不能不以规则为重!当年太祖喊出“宁可胡大海负我,不可使我法不行”,不就是为了推律令入军心?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心塞是另一回事。

  骆冠英与王真同吃同住,一起在大海里生死相依,在雨林里更是彼此照顾,过命的交情,看着他落得这个地步,如何能不痛苦?

  沈伟凝重地捏了捏骆冠英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郑和、朱能等人也前来给王真送行,心情沉重到无人愿意说话。

  刘长阁提着一个食盒走来,交给了郑和,低声说:“皇上不来了,让你将这些东西给王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

  郑和接过食盒,默然地走向行刑台。

  军士不敢阻拦。

  郑和登上行刑台,看着被绑着跪在地上的王真,抬了抬头,看向天空,强忍着痛苦,低声喊道:“王真!”

  无颜面对众人的王真始终都低着头,听到郑和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郑和将食盒放在王真面前,悲伤地说:“这是皇上为你准备的,吃饱了——再上路吧。”

  食盒打开。

  一个烤红薯,一碟红薯丸子,一叠炸红薯饼,还有一碗红薯粥。

  王真哭泣不已,看着眼前的菜,后悔不已。

  郑和盘坐下来,拿起烤红薯,掰开了,里面依旧是热的,对哭泣的王真说:“下辈子,我们还是兄弟,只是你要记住,可不能再欺辱百姓,不可再乱法残民!”

  王真仰头看天:“我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你们,我丢了水师的脸。”

  郑和知道说这些已经晚了,若道歉有用的话,那谁都能践踏国法,世人对律令也将再无敬畏之心。

  “来,吃吧。”

  郑和喂给王真。

  王真吃了一口烤红薯,泪水不断涌出。

  郑和又夹了一个红薯丸子,轻轻地说:“你也知道了,番薯丰收,二十多石。想来土豆、玉米也和预期之中差不多,你的夙愿不就是盛世无饥荒,我会帮你看着,到了那一天,我告诉你。”

  王真悲痛地点头。

  暴昭、刘季箎看着郑和与王真,有些不忍直视,暴昭看着天空,太阳没有冒出来,似乎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王真一个不剩,全都吃了个精光。

  郑和收起碟碗,起身提起食盒,对王真说出了最后的话:“你放心吧,水师将士上下,都会捍卫你的名字,让它留在英烈碑上。”

  王真闭上眼,听着郑和远去的脚步,握紧拳头,高声喊道:“我错了,水师的兄弟们,你们记住,永远不要学我,不要触犯律令,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莫要被繁华乱了分寸……”

  水师将士听闻,一个个心如刀绞。

  “时辰已到。”

  暴昭抬起手,抽出令签,看向场外,等着有人喊一嗓子“刀下留人”的话,可惜,没有人喊。

  令签落地!

  王真看着郑和、骆冠英等人,轻轻说了句:“保重,我的兄弟们。”

  血光洒!

  万民悲痛。

  武英殿。

  刘长阁匆匆进入,禀告:“王真已被正法。”

  朱允炆挥了挥手:“告诉内阁,罢朝七日。”

  刘长阁领命离开。

  朱允炆没有回后宫,在武英殿住了七日,凭吊死去的王真。

  王真的死,让武勋变得更节制,更懂得分寸,清楚国法是一条不容越过的红线,一旦越过,建文皇帝决不轻饶,哪怕是有再高的功劳也没用。

  人死了,事却没有结束。

  按照最初规定,郑和水师将士的名字,已经牺牲的,全都雕刻在英烈碑之上,还活着的,死一个,写一个名字,一个不遗漏。

  现在,王真死了,他的名字到底该不该登上英烈碑,成为了一个争议事件。

  不少官员认为,王真之所以死,完全是触犯国法,他杀过百姓,害过百姓,罪不容诛,是一个污点很重的人,这样的人不配留名英烈碑。

  但水师将士全体,从郑和至小兵,态度坚决,一致请求将王真的名字留在英烈碑之上。

  郑和、朱能没什么口才,说不过御史,骆冠英看不惯,直接拿出拳头,打碎了御史的一口牙,结果被朱允炆下令拖出去打二十棍子。

  站不起来的骆冠英,依旧坚持为王真发声,痛骂御史不是东西,错误是错误,功劳是功劳,他为了功劳拼了命,他因为错误丢了命,凭什么取消他的名字?

  都察院的官员群情激奋,不仅将王真的破事翻来覆去地说,还把句容骆家石灰石矿场的事给挖了出来,看那架势,不把骆冠英整下去他们是不会罢休了。

  但没用,这群人骂着骂着,没办法骂了。

  因为骆冠英直接被朱允炆给发配到了东海水师,去济州岛钓鱼去了。

  眼看着骆冠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郑和、朱能、沈伟、赵世瑜一干人与都察院彻底开战,结果自然而然,业余骂人的,怎么可能比得上专业骂人的,朱允炆一怒之下,将郑和、朱能所有参与的人,全都赶出了京师,去大琉球看海的看海,去琴岛抓螃蟹的抓螃蟹,去天津港看日出的看日出。

  沈伟、赵世瑜等人因为骂得太凶,被发到了济州岛,一路上时不时敲打着骆冠英重创未愈的**,在骆冠英的惨叫声中,再一次进入大海。

  武勋收拾完了,御史没办法骂人了。

  徐辉祖出来说话:“王真死了,也得有个定论。其功七分,过三分。况人已死,再抓着其过错不放,实在失人心,当留其名于英烈碑。”

  御史们还没来得及反驳徐辉祖,朱允炆已经同意了,等御史整理好文稿,大报恩寺里面的英烈碑上已经连夜刻上了王真的名字。

  木已成舟,还争论个鬼。

  令人意外的是,都察院在闹腾走了一大群勋贵之后,竟然开始了内部整顿,原本在弹劾勋贵之中很凶的一些御史,竟被左都御史、右都御史直接调离了京师,发至地方当了监察御史。

  戴德彝、练子宁经朱允炆同意,自国子监生中遴选出了三十人充入都察院,这些新人更有胆量,也更有正义感,是非观,不固执,能守住底线。

  这一日,解缙、杨士奇、夏元吉等人被召入武英殿。

  朱允炆将何文渊的文书交给解缙等人:“这里有叶耕老先生的建议,希望朝廷能效仿古人,设一节日来纪念郑和水师将士取来粮种的丰功伟绩,你们认为如何?”

  解缙有些为难。

  纪念屈原,那是屈原跳江之后。

  纪念介子推,那是人被烧没了之后。

  这纪念郑和,是不是得……

  “皇上,此事是否不太合适?”

  解缙不太能接受给活人设置节日。

  杨士奇沉思一番:“古时为功臣良将立生祠者不在少数,未尝不可为郑和水师将士设节日以纪念。只不过,单纯纪念郑和等人,是不太合适,不妨以新良种丰收为由,设一节日,既能让世代百姓知晓新粮食来处,也能安民心。”

  夏元吉赞叹连连,附议道:“臣认为杨阁臣所言极是,粮食丰收设节,无有争议。”

  朱允炆微微点头,略一沉思,笑道:“丰收感恩节,如何?”

  “丰收感恩节?”

  解缙、杨士奇与夏元吉咀嚼着,对这个节名很是满意。

  丰收,不忘感恩。

  百代,铭记郑和水师英烈。

  至于丰收感恩节推出的时间,节日的时间,被夏元吉推到了玉米、土豆丰收之后。

  朱允炆没有意见,看向夏元吉:“朕听说,水师都督府申请五十万钱钞,被户部给挡了回去。”

  夏元吉承认:“水师都督府今年支取财政已足够多,再取五十万钱钞,超出其预算太多。”

  朱允炆端起茶碗,吹了一口热气:“水师的钱,该批就批吧,这个时候吝啬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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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收感恩节的想法是读者爱吃欧式蛋糕的胡黎明提供的,特别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