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渔场大渠约二三丈宽一丈多深，乌鱼王和爱女黑藕射出六</p>
七里远，腮鼻嗅及到一丝葫芦洼独有的气息。这是蒲苇、蒿草、</p>
盐碱、螺蛳、蟛蜞搅和在一起的气息，醇厚、朴实、芬芳、温</p>
馨，醉了乌鱼王的魂魄！它顿时双目涌出一阵喜泪，通体无比爽</p>
健精神十分振奋，粗壮的头颈似被故洼伸出的一条无形的手臂急</p>
急地牵去，身段穿过大渠涵洞顶着哗哗泼降的暴雨，朝东南方的</p>
黑沉沉的夜色里游奔而去。</p>
葫芦洼已被洋河抽上来的淡水淹没，暴雨之夜比朔夜黑得更</p>
重，对面不辨鱼脸。唇前不见苲草，苍苍茫茫的苇渔场沉入无边</p>
无际的黑暗里。乌鱼王竟凭无比灵敏的鼻尖，领着黑藕仅用了大</p>
半个时辰，飞快游入了葫芦洼，头颈朝下阔尾朝天，嗖地一声射</p>
至洼底，将因激动而微颤的嘴壳插入淤泥，龇开齿缝吸了一小口</p>
略带碱气的泥浆，不但不觉得碜涩，却觉比洋河清碧甘冽的淡水，</p>
还甜润百倍千倍！故洼的水啊，祖辈父辈生于斯食于斯终老于</p>
斯，乌鱼王整个心魂都醉了，一节节椎骨一枝枝鳍柄一片片鳞</p>
甲，泛起快慰惬意的波潮。它收正剽悍的身段将底腹埋入淤泥，</p>
打了一个滚，通体裹上一层薄薄的泥浆，顿时，头顶尾尖脊鳍腹</p>
鳍，仿佛被逝去多载的鱼娘那双温婉的嘴唇，吻摸了千遍万遍，</p>
心底涌过一阵阵狂喜的浪波，欢悦的老泪哗哗地流下腮脸，粗长</p>
的躯体激动得簌簌地抖晃，口中吐出一长串深沉的话语。葫芦洼</p>
哟，我这漂泊多日的苍鳞游子，今夜又扑入你平阔温暖的襟怀！</p>
海浪劈打，蚂蟥叮噬，钢叉追撵，扳罾截杀，氨毒戕害，弹片伤</p>
背，硫酸烂鳞，电网炙魂，这数不清的磨难，均被黑老汉远远地</p>
弃于尾后。我后半世将在你怀里食宿，死后的骨殖也将深深地埋</p>
于洼底！</p>
黑藕尾随老父游入了葫芦洼，却觉葫芦洼中的水裹满了盐蒿</p>
碱蓬的气息，启唇轻吸了一口便觉咸且苦，辣得白嫩的舌板起了</p>
一丝痛焰，顿觉洼中之水远不及洋河之波清冽甘甜。于是，急急</p>
地翘起头颈立起身段，尾翼用力一推，蹿上洼面张开柔薄的双</p>
唇，大口大口啪吸夜穹泼撒的甜凉的雨珠。</p>
乌鱼王为自己老暮的身心，还像青壮乌鱼那样易于激动而惊</p>
情感的波潮稍稍下抑，忙昂头扇尾射上洼面，伸出嘴鼻嗅探着没</p>
于水肚的蒿草头颈，沿着洼边巡游了一圈。它头顶噼噼叭叭的雨</p>
珠，像敲击起沙场征战的鼙鼓，蓦地，胸间腾起一股威猛的雄</p>
风，周身倏地一激灵，当即翘举粗壮的头颈，阔尾使劲一悠，剽</p>
悍的身段哗地一声蹿出水波，跃上黑默默的雨空，张开双唇呼</p>
喊一声，黑老汉又返回百年老洼啰罗！这喊声撩开夜幕荡开雨云，</p>
在黑沉沉的苇渔场里传射得很远很远。</p>
乌鱼王敛紧锐目转动头颈，凌空扫视了一圈黑沉沉的水波，</p>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心底却是透亮，尾下这小小的葫芦洼，今</p>
夜之后便是苇渔场茫茫水国的核心，它乌鱼一族的首领乌鱼王，</p>
自然是水国苇乡的主宰，任何野鱼与家鱼均须臣服于它，听凭它</p>
驱使，若有违拗不服管的本王定将先行噬食。乌鱼王宛似一名在</p>
外流浪数载的君主，一经返国重新登上王位，那磨难里收敛的野</p>
风霸气，便又悄然附上威猛粗莽之躯，这许是山林旷野里生活的</p>
虎王狮王共有的秉性！</p>
乌鱼王凌空翻转了一下头颈，身段一扭，阔尾朝天，倒头扎</p>
人雨波击起一声轰然巨响，推涌得整个葫芦洼朝上一浮，搡得黑</p>
茫茫的苇渔场朝四周晃了一晃。</p>
翌晨，雨霁日出。乌鱼王脸色鲜亮精神矍铄，开始巡视辖下</p>
的漠漠水疆。它原以为一日便可游遍，孰料竟游了整整七日。苇</p>
渔场的水域比宽阔的洋河宽出了千倍万倍！只是深度不及洋河</p>
浅处滩面仅三五尺，深处沟渠亦不过一二丈，但是长满了绿沉沉</p>
的蒲苇。许多水面青蒲长得极厚密，苍鹭黑鹳在蒲顶做了窝，重</p>
硕的身段伏于窝上孵蛋竟不下坠；芦苇也长得丈余高拇指粗，胜</p>
过一排排洋槐树林，梢尖直直地戳入碧绿的天顶，仰起头颈透过</p>
缝隙筛下的星星点点的绿光，依稀窥见一只只掉了夏毛的芦鸡立</p>
于芦杆顶端，身影在碧绿的水云之间摇晃。乌鱼王侧过身段立起</p>
铁硬的嘴尖，劈开厚密的蒲海苇林，尾翼不停地推动，搅起一路</p>
哗哗的水浪，直累得通体鳞缝大张溢出汹涌的汗潮，方才钻出蒲</p>
海苇林，游至铺满笮草的开阔的水面，心头浮起缕缕喜意。这厚</p>
密的蒲海苇林，是它隐身匿影潜伏骤动的好去处，苇渔场场长海</p>
奎的九齿钢叉看样难以奈何它了！</p>
昔日的葫芦洼四周水洼连片，洼洼有沟汊暗地相通，何洼中</p>
有白鲢鳙鱼，何洼中有鲫鱼鲦，乌鱼王很熟稔，而今均汪于茫</p>
茫水波之下，可径直来去觅食甚易。</p>
黑藕却嫌葫芦洼水质咸苦，竟去水域开阔鲜鱼嫩虾稠厚的浅</p>
滩觅食了。</p>
有一天，乌鱼王追噬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忘了警惕，蹿上了</p>
一处浅滩。突然，芦苇丛里撑出一条两头尖的芦叶形渔舟，舟尖</p>
立着一名面色黧黑的壮汉，他正是家鱼的守护神海奎。只见他蓦</p>
地掷来一柄寒光凛凛的九齿钢叉，因距几十丈远未能掷中。乌鱼</p>
王大吃一惊，当即旋过身段掉过头颈蹿避，尾后急急地射来海奎</p>
怒冲冲的吼声。乌鱼王啊，你这黑杀神真是秉性难改！那日，我</p>
将你从咸泥浆时拔出运入洋河，你不思活命之事，却又潜入苇渔</p>
场噬杀家鱼与我作敌，我岂能轻饶了你?哼，看我用九齿钢叉攫</p>
取你的性命！</p>
乌鱼王当即怒了心里回掷语浪。海奎?你这凶野的家伙，太</p>
霸道了！这葫芦洼一带原本是我祖辈的遗产，是我乌鱼王的生存</p>
之水，洼里的鲢鳙鲤鳊鲫镝鳌鳗均是我的食物之源，现今竟被</p>
你强行占去夺了食源，我日后怎能生存?呔，你逞什么能?当心</p>
我将你的九齿钢叉，扭成麻花吞入阔大的胃囊！</p>
忽然，乌鱼王头顶飘来一阵熟悉的嗓音。乌鱼王，你从台风</p>
海浪的追杀下活至今日实在不易！潜入苇渔场应弃恶从善去学草</p>
鱼食芦苇蒲菰，千万莫再去噬杀水下生灵，否则，场长海奎将足</p>
踏芦叶十舟，左手高挑红灯笼，右手擎起九齿钢叉日夜追杀。你可</p>
要看清海奎的神威，掂出九齿钢叉的份量！满滩的蒲苇青嫩爽口</p>
快快去食吧！</p>
乌鱼王透过摇荡的水光望去，恍惚见数丈开外的水面，有一</p>
名给家鱼撒喂嫩草的妇女停下了手，正向它发出劝戒之语。乌鱼</p>
王突地记起，这名妇女是在海奎肆虐的茅屋顶上，从男孩子手中</p>
救过它性命的人。乌鱼王不禁满面羞惭，心底掠过一道内疚之</p>
波，朝恩婆递去一束感愧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段心绪沉沉地朝</p>
葫芦洼游去，边游边勾回脖颈朝后望，似见恩婆身段悠悠浮起，</p>
足踏水云漾入蒲波苇浪之中。</p>
乌鱼王游返了葫芦洼静思了三日三夜。第四日真的去食起了</p>
蒲苇。它齿尖牙锐咬断芦杆蒲茎极易，嚼食下咽肚却甚难！蒲苇</p>
初嗅时溢出一缕清香味儿，嚼食时却纤维丝缠绕于齿柱，绿色汁</p>
液汪满食板，呛得咽喉无比苦涩，哪比得上白鲢鲤鱼嫩活爽口?</p>
它强记恩婆的劝戒之语捺下万般痛楚，逼迫自己连食三日，阔大</p>
的胃囊里似塞满了黄连泛起苦涩的波潮，撕开它的喉咙，哇哇哇</p>
地喷出大股大股绿色的酸水。它周身浮肿芦杆一按一个凹坑，鳍</p>
尾也枯瘪僵直，脊背的陈伤处掉落下一片片鳞甲，脑袋沉似水</p>
磨，身段软软地卧伏在笮草肚里，唇腮吃力地启闭啪水滤气，脉</p>
息幽幽老目昏茫。</p>
渺渺地隐隐地，飘来一缕熟稔的嗓音。乌鱼王吃力地摆了一</p>
下头颈，定了定神眯细双目看去，似见昔日洋河里的难友鲈鱼枭</p>
慢慢地游近来。</p>
鲈鱼枭是鲈鱼一族的首领，也因洋河上游中游沿岸建满了化</p>
肥、农药、磷肥、造纸等工厂，千万吨污水逼近下游的洋河口</p>
青鱼、草鱼、白鲢、鳙鱼、团头鲂、鳊鱼等鱼簇大批大批死亡，</p>
食物匿乏生存艰难，在疾风暴雨之夜，也率幸存的鲈鱼蹿出浪顶</p>
尾踩雨云，飞过扬水站的头顶跃入了苇渔场。</p>
鲈鱼枭哂笑乌鱼王过于迂执呆憨！我们有齿荤食的野鱼，天</p>
生就应噬食无齿素食的鱼族，你却发善心要改变世代传承的食</p>
性，去食青苦的蒲苇，岂不是犯傻自讨苦吃?惹荤食的鳜鱼、蚀</p>
断、虎头鲨、鲶鱼诸鱼族耻笑?呔，你真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愈</p>
老愈糊涂哩！</p>
转眼间，鲈鱼枭叼来一条肥嫩的白鲢置于乌鱼王唇边，便倒</p>
划四鳍漾身后退隐入近处的笮草根下。不一会儿，一缕久违的奇</p>
香似无数只蚂蚁，袭入乌鱼王苦涩的口鼻，不知不觉间它翘起暄</p>
软的头颈，收小瞳孔寻香觅去竟近在唇边！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无</p>
形的尖指，扳开了它的口唇，拽出了两排锐齿筑向晕厥的白鲢，</p>
缓缓地向阔大的胃洞里甩去。它听见洞底起了咚的一声，瞬间，</p>
被灼灼饥焰烧烫的胃壁，烤得白鲢发出嗤嗤的响声，渐渐地白鲢</p>
的嫩皮冒出一层亮晃晃的鱼油，慢慢淋至胃底。片刻之后，白鲢</p>
的肉被烤黄头与尾被烤脆，胸鳍、腹鳍、臀鳍被烤酥了，末了，</p>
连坚硬的脊背也被烤化……</p>
鲈鱼枭看得真切，阴险的冷笑一声匿入水苇深处。</p>
乌鱼王戒荤不果，对素食的家鱼与野鱼更吊起了食欲，不分</p>
日夜地噬杀吞咽，静谧安宁的水国苇乡荡起了一道道腥风血浪。</p>
常此以往鱼虾蟹鳖无比丰饶的苇渔场，将变成阴风飒飒的鬼国世</p>
界。怒得家鱼的守护神海奎，手执撑天拄地九齿钢叉，日顶太阳</p>
夜挑灯笼，足不离舟一刻不停地追刺乌鱼王。乌鱼王逞勇施威滩</p>
洼已几十度春秋，却还未遇过海奎这等刚烈的硬汉，不禁心底冒</p>
起几颗畏葸的泡沫，悄悄地潜回葫芦洼卧伏于几丈深的洼底，它</p>
听见海奎暴怒的吼声，宛若一串串水国的霹雳，滚过葫芦洼黑沉</p>
沉的头顶，震得洼底水波颤栗笮草摇荡，它不禁鳞鳍簌簌地摆晃</p>
起来。不过，仅藏避了数日，它胸间又生出威猛之气，脑心浮起</p>
几串智慧的珠粒，在暮霭起后水色昏暝之时潜出洼心，凭灵敏的</p>
鼻尖指路，摸黑去觅食鲜嫩的白鲢、鳙鱼、草鱼、鲤鱼，躁得海</p>
奎彻夜难眠发根迸出火星。</p>
日月星辰在苇渔场的水云之间悠悠地沉浮。葫芦洼四周墨绿</p>
的蒲苇泛起片片老黄，蓬松的芦花摆起灰白的头颈，圆柱状的蒲</p>
棒探出了褐黄的腕臂，荷茎、菱叶、茨茹杆、水浮莲瓣片、浮萍</p>
根须渗出缕缕苍老的斑点，渺渺茫茫的苇渔场水色显出清碧寒瘦</p>
的凉意。乌鱼王透过水光遥见蒲苇头顶的白鹭、黑鹳、白额燕</p>
鸥、琵嘴鸭、风头鸊鷉、白腰杓鹬，恋意沉沉地朝南飞去。从</p>
北国南徙来的第一趟雁阵，扁喙发出嘹唳的鸣声，驱来了冷峭的</p>
薄霜，在月黑风沉的子夜坠向葫芦洼的头顶。乌鱼王躯体贮足度</p>
过漫长严冬的脂肪，深深地钻入洼心的淤泥，裹上厚实温暖的泥</p>
被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冬眠。</p>
一晃百日酷寒逝去。惊蛰雷摇醒了寒云低垂的苇渔场，一缕</p>
缕暗紫的雷片击穿葫芦洼头顶的碎冰，直直地刺入沉厚的淤泥，</p>
烫得乌鱼王头颈一颤，蓦地醒了过来。它翘起头颈扭动腰身后尾</p>
用力一甩，猛地掀开沉厚的泥被，蹿上春寒料峭的水波，李开胸</p>
鳍、腹鳍、臀鳍，打了几个滚涤去裹满躯体的淤臭，张开口唇与</p>
双腮，急急地吞吸水流嗽洗滞碜的口腔，吐尽胸间的陈年浊气，</p>
顿觉周身爽健精神一振。随着水波的逐日转暖，它腹下的性腺也</p>
热辣辣地胀痛起来。于是，它便去觅找睽违一载的妻妾。</p>
经过去岁夏日那场强台风与海浪的劈打，生存于葫芦洼四近</p>
港汉里的众多妻妾，鳞鳍衰老躯体羸弱的，皆被咸辣的海浪噬</p>
杀，仅有数名身心极强悍的，躲过浪齿的噬啃幸存下来。它们躯</p>
体里蕴伏的繁殖后嗣的遗传密码，唯有乌鱼王性腺发射的情波方</p>
能破译，其它辈份晚地位低的乌鱼则无此绝技。故，乌鱼王隔着</p>
沉厚的水波，发射出一道道撩心烫肺的情波之后，远远近近的妻</p>
妾，雌性之扉吱呀一声启开了一道薄缝，乌鱼王雄性的野波辣浪</p>
嗤溜一声挤入缝来，就地滚了三滚，跳了三跳，旋得一个个妻妾</p>
鳍鳞飘晃起来，头顶尾尖蹿起一串串情焰，不禁皆循昔日的旧踪</p>
急火火地潜入了葫芦洼，来吻鸟鱼王的腮脸，准备替它生出千百</p>
个滚圆壮硕的子女。</p>
转瞬到了暮春时节，水波暖热起来，蒲苇苲草盖满了宽阔的</p>
葫芦洼，洼四周的水面日夜不息地传来水禽求偶的鸣声。一只只</p>
豉虫卧伏在水面，细长的足杆轻轻一蹬蹿出七八尺远。数不清的</p>
蜻蜓卵虫栖歇在苲草茎叶上，一节节褐黄色的身段细短而又柔</p>
嫩，裹满了热烫烫的光波，熏风悠悠拂煦，柔嫩的身段一屈一伸</p>
不停地朝前蹦跳。许多水蜘蛛在笮草茎叶间来回穿梭，织起一张</p>
张丝网，准备猎捕蠓虫水蚊。乌鱼王辛劳一月游回了葫芦洼，躯</p>
体虽瘦面容却泛起青壮乌鱼才有的光亮，这皆因是热烫的情潮灼</p>
染的缘故。它身段灵捷地在蒲苇笮草间巡游，每觅见一名妻妾迅</p>
即扑过去，举起热烫的嘴唇嗅吻妻妾的芳唇与嫩腮，触吻臀鳍下</p>
的产门，仔细察看腹部，只见都高高隆起，两瓣成熟的卵巢清晰</p>
地凸出浑圆的身段，半月之后便将生殖繁衍出它的后代子酮。乌</p>
鱼王悬悠着的心放下不禁咧开嘴角笑了</p>
突然，乌鱼王嗅见另一条公鱼性腺喷出的刺鼻的辛辣气味，</p>
顿时，胸间生出怒焰，勒紧双目扫视四周，觑见左侧一丈之外的</p>
苲草肚里，有一条壮硕的公乌鱼正偷偷地踅游过来，向它的一条</p>
三岁妾扑去，竟粗野地嗅吻三岁妾粉嫩的唇腮。它顿觉受了莫大</p>
的侮辱，爱之王威受到挑衅，周身鳞甲灼得滚烫，便翘起铁头猛</p>
扇阔尾，朝那色胆包天的公骚货直劈过去。贸然侵入乌鱼王性爱</p>
领水的野家伙，正沉入情欲的深谷，猝不及防，被乌鱼王咚地</p>
声撞出水面，蹦了七八尺高，在空中翻了十几个滚，痛得嘴歪腮</p>
斜眼白脸青，又倒头栽入苲草肚里，惊惊惶惶地朝葫芦洼外蹿去。</p>
乌鱼王驱走了一个小小的情敌，胸间怒气泄去大半不禁有几</p>
分得意起来，举起雄强的头颈，立起粗壮的身段，李开胸鳍、腹</p>
鳍、臀鳍频频扇扑，搅起大团大团的旋涡，惊得四近水肚里觅食</p>
蜻蜓卵虫的鲫鱼、can鲦、罗汉鱼、凤尾鱼、鳑鱼皮惶惧万状，直</p>
向远方水域游蹿。乌鱼王慢慢放平身段巡游至每一名妻妾面前，</p>
冷下腮脸命令它们老实温驯地呆在葫芦洼里，不许逸出洼外去觅</p>
食，更不得与外来的野乌鱼偷情，若被察见定将噬断双方的脖</p>
颈。妻妾们悉知乌鱼王暴烈的脾性，一个个使出看家的手段漾出</p>
万种风情，做出温驯样来游至乌鱼王头前，举起雌性柔热的芳唇</p>
嗅吻丈夫威猛剽悍的身段，直吻得乌鱼王通体酥软，悠悠然沉入</p>
温柔富贵乡里。乌鱼王恍觉无边无际的蒲波苇浪，推涌来如云如</p>
雾清秀俊雅的雌乌鱼，争先恐后地扑入它的怀里撞得心口生疼，</p>
紧接着，又吻得它周身每一片鳞甲、每一根鳍柄，都浸透了雌乌</p>
鱼特有的脂粉香波，香波团团簇簇堆堆叠叠浮涌漫卷，宛若秋日</p>
遮天蔽水的蒲花芦絮，将它雄强的身段慢慢地托举起来，直朝水</p>
云肚里飘去。</p>
蓦地，乌鱼王的鼻尖又嗅见一缕外来的公乌鱼的骚气，急忙</p>
收正身段眨动锐目扫去，只见不远处一条身坯仅及它胸鳍长的嫩</p>
小的公乌鱼，竟色胆包天潜入妻妾群的核心，张开嫩嘴嗅吻一名</p>
还不算老丑的四岁妾的腮脸。乌鱼王不禁万分愠怒，启开双唇露</p>
出寒光凛凛的尖齿，还未及扑去便见四岁妾急闪过身段，横挡于</p>
它的头前。近旁的三岁妾见机急喝小野汉速退，迟则性命危殆！</p>
小野汉痴迷得厉害，竟双目发伤酥软大半爿身段，尾巴软耷耷的</p>
似断芦杆一般下垂着，哪还能游动一寸一分?三岁妾见情势危急</p>
一扇尾翼，身段蹿上前去用头颈一撞，小野汉当即翻了一个滚，</p>
腰背一痛这才醒过几分神来，精明的脑袋辨出自家的性命，比早</p>
恋的情爱份量更重，于是，一边游离一边痴恋不舍地勾过脖颈回</p>
望。</p>
这一切尽收入乌鱼王怒焰灼灼的眼底。它见小野汉身段过于</p>
嫩薄委实不更事，便捺下怒焰破例没追过去噬杀。它想水国苇乡</p>
不知名姓的公乌鱼极多，若皆踅入葫芦洼泼骚风，岂不要将它活</p>
活呛杀?即使昼夜不寝也无法驱净！它得想一个上上的佳策才</p>
行。过了片刻，它机敏的脑壳一转，便掉过头颈扇动阔尾朝葫芦</p>
洼的外缘游去，准备绕游一圈将自己独有的威猛强悍的气息，撒</p>
在苲草蒲苇的叶片上，警示任何一条公乌鱼不得侵入自己的领</p>
水，误入者尽皆驱撵，胆敢擅入者定噬杀不赦！</p>
乌鱼王游至葫芦洼边，忽见一对身段灰白面容俊秀的乌鱼游</p>
近来。它当即辨出这对乌鱼是从洋河潜入苇渔场的。因苇渔场蒲</p>
苇苲草厚密盐碱气重水色暗褐，沤浸得乌鱼的身段皆呈黑色，只</p>
有洋河下游水色清碧鸟鱼的身段浸出灰白的色泽。乌鱼王心头一</p>
喜，突地冲上前去喝令鳞甲灰白的公乌鱼，立即游开乖乖地让出</p>
妻来。</p>
灰白鳞甲的公乌鱼与雌乌鱼，从污染日重的洋河下游迁入苇</p>
渔场，刚觅见葫芦洼这一方生殖繁衍后代的宁静水面，心里极是</p>
喜悦满面生出辉光。不料，仅过了片刻，便被乌鱼王泼来的雄悍</p>
的疾风操了一个趔趄，当即无比气怒荡起乌鱼的刚烈之气，绷硬</p>
铁头敛紧鳞甲尾翼一扫，搅起一股骤浪嗖地一声射上前来，与乌</p>
鱼王拼命鏖搏起来。可它哪是乌鱼王的敌手?只几个回合便被乌</p>
鱼王噬劈得鳞落鳍破，万分怨怒却又无可奈何地朝来路蹿去。乌</p>
鱼王便将新夺来的妻妾驱向葫芦洼里。这灰白鳞甲的新妻妾与患</p>
难相依的公乌鱼情感甚笃，嗅熟了丈夫洁净的身段，不愿闻乌鱼</p>
王邋遢的体臭，急急地闪过头颈直朝灰白鳞甲的公乌鱼追去。</p>
顿时，乌鱼王心底起了一声怒语，你这灰白鳞甲的雌货，竟</p>
不愿做我水国鱼王的新妻妾，这还了得?看我不噬断你细嫩的脖</p>
颈！乌鱼王猛扇阔尾化做一道黑闪劈刺过去，却舍不得用尖齿噬</p>
击，只用铁头一撞，新妻妾的脖颈落下了十几片灰白的鳞甲，渗</p>
出几缕暗紫的血丝。新妻妾性情刚烈，当即突出尖齿反扑过来，</p>
乌鱼王轻轻地嗤了一下鼻孔，身段一闪让了过去。新妻妾不依不</p>
饶又朝前扑来，乌鱼王又闪身让过。新妻妾机敏，索性撇下乌鱼</p>
王朝灰白鳞甲的丈夫追去。乌鱼王阔尾一悠追赶上来，粗壮的身</p>
段一横拦住了新妻妾的去路。新妻妾怒极复又朝乌鱼王劈去，乌</p>
鱼王铁头朝下一埋急又朝上一挑，新妻妾嫩薄的身段当即翻了一</p>
个滚，不待新妻妾拗正身段，乌鱼王又射上前去用嘴尖一挑，新</p>
妻妾又翻了一个滚。七八个滚翻过，新妻妾被翻得头晕目眩骨软</p>
鳍酥，哪还看得清灰白鳞甲的丈夫蹿去的方向？它累得张开唇腮</p>
大口大口地啪水，过了片刻，只得屈服于乌鱼王的霸意，被乌鱼</p>
王驱入葫芦洼并入老妻妾的群里。新妻妾体白而俊比鳞黑而丑的</p>
老妻妾，更令乌鱼王怡神消魂，乌鱼王整日与它的唇腮厮磨，叼</p>
来肥嫩的白鲢送至它的芳唇之前，供它慢慢地嚼食。老妻妾拖着</p>
臃肿的足月之身，还得自己去觅食，惹得老妻妾既妒且怒群起而</p>
攻之。乌鱼王忙蹿过去救护新妻妾，气哼哼地将老妻妾的妒火压</p>
下去。</p>
葫芦洼的头顶，夏日愈晒愈热，洼面蒸腾起一片片温润的水</p>
汽，渐渐地化成一团团柔薄的淡云。日光一波一波下荡，镀染得</p>
淡云化做一层层氤氲的绢帕，盖在葫芦洼上，暖融融的南风轻舒</p>
指尖撩起绢帕，只见洼面厚实的笮草替乌鱼王的新老妻妾，铺上</p>
了一床宽平酥软的产褥。妻妾们一个接-个地翘起尾柄，撩起哗</p>
哗的水声，开始产卵了。只见它们臀鳍前的育门缓缓启开，一</p>
串串金晃晃圆鼓鼓的卵儿，仿佛是一颗颗柔韧而又富有弹性的玛</p>
瑙球儿，飘曳成一条细线荡入温热的水波。乌鱼王身段紧紧地护</p>
贴着妻妾，阳刚的管口急急地吐出亿万簇雄性之箭，呼呼呼地射</p>
入卵儿的核心，点亮一道道极强劲的生命的星光。短短半日时</p>
辰，洼面便飘满了一张张扁圆状的金黄色的卵片。乌鱼王心底喜</p>
悠悠的，粗壮的身段却虚软得厉害，仿佛万钧勇力全被百千万颗</p>
金黄的卵儿掏空了，竟累得尾柄发酸头颈发沉大口大口地啪水喘</p>
气。</p>
正在这时，鲈鱼枭却急火火地游入了葫芦洼。原来，数日前</p>
它因狂噬滥杀草鱼的幼苗，被雄草鱼赤额、母草鱼秀腮合力劈击</p>
伤了脊背，今日赶来要乌鱼王前去帮它复仇。乌鱼王正累得周身</p>
乏力，且又要守护妻妾们刚产的卵儿，哪能分身前去帮鲈鱼枭复</p>
仇?只得礼貌地婉拒。鲈鱼枭已被赤额刚硬的铜头撞得失去了生</p>
殖力，今日见乌鱼王生出满洼满水的卵儿，顿时心里腾起妒火，</p>
恨恨地扫乌鱼王一眼吐了一句骂语。老来返骚的东西，竟有七八</p>
个妻妾，又屙出数不清的卵屎蛋蛋，不把你这老家伙屙死的！</p>
鲈鱼枭悻悻地掉转头颈游出了葫芦洼。</p>
乌鱼王妻妾们产下的卵，被洼面苲草框定在一小方一小方的</p>
水波里，熏风吹拂水波漾晃，卵儿浓浓的乳香，朝葫芦洼四周的</p>
水面不停地荡去，诱得四面八方的can鲦、黑头鲫、罗汉鱼、鳑</p>
鱼皮、鱼央鱼斯、虎头鲨、鳗鲡齐向葫芦洼汇游，一个个张开饥口争抢</p>
着偷食起来。乌鱼王万分气怒，日夜巡游护在洼边，扫见一条噬</p>
杀一条，扫见两个噬杀一双，决不宽恕！因近日忙于作父亲用过</p>
了力，乌鱼王身心很是疲累，便收停四鳍停下身段歇了一歇，慢</p>
慢地翘起头颈，嘴尖杵出水面啪吸了一口温润的水汽。蓦地，它</p>
嗅见一缕苦辣的烟味随风飘来，心里吃了一惊，定是近处有渔人</p>
潜至，便急急地沉下身段隐入水肚，透过苲草缝隙朝辣味飘来的</p>
方向窥去。洼外七八丈远处厚密的蒲苇波平浪静。蒲苇中间横着</p>
一条蜿蜒的水路，一条条下腹鼓起卵巢的母乌鱼，正从水温低的</p>
深水处，朝水温高的浅滩游来，寻觅宜于产卵育子的水面。母乌</p>
鱼的尾后时而闪出几条拼命追逐的公乌鱼。</p>
突然，七八丈开外水路上起了哗啦一声骤响，乌鱼王寻声望</p>
去，只见一条三四尺长的公乌鱼，急扭身段口中发出惨痛和呼救</p>
声，眨眼间，被一柄九齿钢叉挑上了水面，身段拼命扭甩，想掷</p>
下搜命的九齿钢叉，却是不能！叉柱皆藏倒钩紧紧咬定鳞肉，只</p>
见一串串血珠顺着叉柱喷溅出来，洇赤了一段几丈长的水路。</p>
乌鱼王被水路上空洒落的血珠烫得双目一黑，过了一瞬，急</p>
又睁目看去，那叉尖正扭甩身段的是黑藕的表兄秃尾，顿时痛得</p>
里一紧。秃尾约有三四十斤重压得叉头下坠叉杆上拗，只见叉</p>
头在空中略顿了一顿，忽听嘎吱一声急又朝上挑去，转瞬间愈挑</p>
愈高，那挑叉的人影缓缓地浮出厚密的蒲丛苇林。他不是别人，</p>
正是家鱼的守护神海奎！</p>
哈哈哈，哈哈哈！海奎朗声大笑，乌鱼王的侄子今日撞至叉</p>
前，定是你这家伙阳寿短白送了性命！也罢也罢，今日总算替千</p>
百条屈死的家鱼报了仇！</p>
乌鱼王大吃一惊骨缝里冒出一缕寒气。海奎这厉害的叉客，</p>
实在是狡猾而又精明，竟将寒光眩目的九齿钢叉深藏于水下的蒲</p>
苇肚里，身段隐于苇林根下，不露一丝声息，突地捅出叉尖，攫</p>
走了秃尾的性命。乌鱼王庆幸自己机警老成未露形迹，不然的</p>
话，误入水道定做了海奎叉下的冤魂！它替秃尾痛惜。唉，这饱</p>
经磨难的侄子定是尾短游得慢了，不然灵捷的身段早就穿过叉</p>
前，决不会失去性命！秃尾幼时被渔人捕去提于舟尖，它极机敏</p>
咬破渔人手指，迅即腾身蹿起。渔人惊白了脸，慌忙举刀一劈，</p>
半空里它被砍去半截尾鳍，倒头扎入了水肚偷得了性命，多活了</p>
十几载，孰料，今日死于海奎的叉尖。</p>
乌鱼王心里怒极，却又不能发出声响。它身后的葫芦洼里，</p>
隐卧着刚产过子的妻妾与出世不久的卵儿，这使它无比揪心。它</p>
将身段下沉了半尺许悄悄潜回洼内。妻妾们也已听见海奎的骂</p>
语，悄悄地沉下身段隐入苲草深处。乌鱼王这才定下心神，潜至</p>
洼边隐于蒲苇根下，透过缝隙远远地盯着叉客海奎。</p>
海奎已将秃尾掷入舱内，倒握叉柄把芦叶舟挤入水道，用力</p>
撑了几下劈入葫芦洼来。他目光一扫当即惊叫起来。瞎，这偌大</p>
的洼面竟飘满了厚厚一层金晃晃的乌鱼子，刺得我双目发黑！啧</p>
啧啧，怕有千百万颗！我以为乌鱼今日方到产卵期，没料及乌鱼</p>
王艳福不浅，与众多妻妾提前屙下这无数个孽障，若都长为尺把</p>
长的成鱼，水国里生存的千百万条家鱼，还不够这帮鱼魔垫肚皮</p>
哩！得赶紧下手将这满洼的乌鱼子捞净，晒干炒热下酒！乌鱼</p>
王啊，你怨不得我老汉心狠，这也是迫不得已呀！</p>
乌鱼王看见海奎从芦叶舟中取出网眼极细的捞兜，弯下身</p>
段，急急地捞起金黄色的子来，啪啪啪地倒入舱里。有几条贪吃</p>
乌鱼子的can鲦、黑头鲫、罗汉鱼、鳑鱼皮，也被绰入捞兜，海奎</p>
竟将它们拣出又弃入水中，口中还巴结地笑说，快去吞食漏出捞</p>
兜的乌鱼子吧！这一颗颗金黄滚圆的乌鱼子营养丰富哩，味道又</p>
香。莫错过这大好时机，有我九齿钢叉护卫着，那乌鱼王再胆大</p>
性野，青天白日也不敢蹿至我叉前送死！</p>
母乌鱼是千百种淡水鱼族里最护子的，生性极是刚烈，宛似</p>
草原上的母狼，常为救护幼崽不惜用血肉之躯与猎人拼搏！乌鱼</p>
王的妻妾里有几名救子心切，脾性太急捺不下怒焰，竟不顾自家</p>
性命，尾翼一扫铁头一昂劈出一道水杠，身段嗖地射至自家卵儿</p>
飘卧着的笮草下面，双目迸出毕毕剥剥的火星，冷凛凛地怒视着</p>
愈捞愈近的海奎，一个个张开口唇露出寒光眩目的尖齿，恨不能</p>
生吞了捞杀鸟鱼子的海奎。瞬间，海奎荡着芦叶舟悠悠地捞近</p>
来，三岁妾翘起铁头身段一扭，尾翼用力一推，猛地蹿出苲草，</p>
半空里启开怒齿，对准海奎的右腕嚓地咬了一口。海奎大吃一</p>
惊，只觉右腕一痛五指一松，那凌空举起的捞兜扑通一声坠入水</p>
肚，兜底的数百粒乌鱼子蓦地又飘上水面。此时，三岁妾早松了</p>
紧咬的尖齿，身段凌空一扭，尾尖朝天铁头朝下扎入笮草肚里，</p>
迅即倒悬身段尾翼朝上用力悠摆了几下，旋起一阵哗哗哗的水</p>
浪，冲得乌鱼子四下飘散，或荡入苲草底下，或蹿向远处水面，</p>
使海奎再也不能一兜捞杀。</p>
海奎怒了一把抓起横搁在舟尖的九齿钢叉，对着三岁妾坠落</p>
的水面连搠数下，却搠了个空。三岁妾早已隐遁开去。他只得放</p>
下叉来伸臂抓起飘在水面的捞兜柄，又蹲下双腿伏于舟边朝乌鱼</p>
子厚密处捞去。熟料，捞近了四岁妾产的卵儿，四岁妾猛地从苲</p>
草肚里蹿起，咬了海奎指柄一口。海奎不禁又怒了，弃下捞兜抓</p>
起叉来欲刺，却见四岁妾丝毫也不惧怕，不但不朝深水处蹿避，</p>
反倒迎着寒光眩目的九齿钢叉，跃出水面，半空里对着海奎的眉</p>
脸怒吼一声，两排尖齿用力一叩迸出一片紫白的火星。海奎吃了</p>
一惊，竟看得有些愣了，忘了指柄的痛焰，心里起了一阵飒飒的</p>
疾风，搡得魁梧的身段晃了一晃，双臂便软了下来，口中发出一</p>
声深沉的叹息。瞎，这条母乌鱼护子不惜性命，也算得是淡水鱼</p>
族中的烈性女子。</p>
海奎的头顶漾晃起一层人性的暖热的光晕，遮得天顶红亮亮</p>
的日头暗了下去。他冷峻的面色缓和了下来，眸子里流出一道温</p>
和敦厚的情愫，抿紧嘴角默默地看着四岁妾，缓缓地放下了叉</p>
柄。过了一瞬，他对着四岁妾挥了挥手臂说，去吧去吧，快游向</p>
深水里去逃命吧！你这条舍身救子的母乌鱼，我见了心里发酸。</p>
四岁妾怜惜卵儿，仍停在原处不愿离去。他便加重语气说，你为</p>
何还不游走?是看我杀心不重下不了叉?我是不忍心哩！你别磨</p>
蹭了，快快地去吧！再不游走我便不怜惜了！不叉去你们这些荤</p>
食的害鱼，苇渔场里无数家鱼的冤魂，会扯着我的衣襟日夜哭泣</p>
哩！</p>
四岁妾似乎听懂了海奎的话语，收起了脸上的怒气缓缓地沉</p>
下身段朝深水处游去。海奎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仿佛全身</p>
的力气都吁尽了，双腿竟有些发软，便弯下腿来坐在舟尾的舱板</p>
上歇了一歇，抬起巴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定了定心神，理</p>
了理有些紊乱的思绪。过了一会儿，他低落的情绪又渐渐地高</p>
涨起来，抓起捞兜继续去捞漂卧在水面的乌鱼子。当捞近鳞甲灰</p>
白的新妻妾时，只听哗地一声新妻妾蹿出水面，猛地咬了海奎的</p>
面部一口，半空里被海奎一把扑住掷入舱里。</p>
海奎心神已定抓紧捞兜，专拣乌鱼子厚密处下手，一下紧接</p>
着一下用力绰着，几十下绰过，舱底堆起厚厚一层乌鱼子，他仿</p>
佛嗅见了晒干炒熟的乌鱼子的香味，舌下渗出一股股津液。突</p>
然，又一条护子的母乌鱼蹿近了捞兜。他不等母鸟鱼蹿出水波，</p>
急忙用捞兜使劲一绰，却绰了个空。他迅即弃下捞兜一把抓起九</p>
齿钢叉，对准来不及蹿去的母乌鱼用力掷去，只听噗嘟一声，母</p>
乌鱼被刺通了身段，他握紧钢叉，可挑出水面抛入舱里。至此，他</p>
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杀心涨了上果，愠怒的目光一下一下地扫过</p>
洼面，不停地掷出叉去，接连叉起了七八条母乌鱼，其中竟有几</p>
条是还没来得及产子的。瞬间，葫芦洼里荡起了一阵冷凛凛的波</p>
浪。</p>
乌鱼王窥视良久，两排尖齿快要嚼碎，铁硬的脑袋仿佛也被</p>
烛天的怒焰烧化了，恨不能将海奎囫囵吞入口中嚼成肉泥。它急</p>
得周身的鳞鳍簌簌地抖颤，刚想冲出隐身的芦苇墙扑向海奎，却</p>
被一条老成的妻妾拖住了尾翼。它用力扭甩，老成妻妾死不松口</p>
咬得铁紧。它气极怒极双目一黑晕厥过去。</p>
不知过了多久，乌鱼王慢慢醒了过来。夜岑寂无声，叉客海</p>
奎早已远去。葫芦洼死一般地沉静，偌大的洼面浮晃着一层淡淡</p>
的冷光。乌鱼王吃力地启开眼睑，缓缓地抬起沉重的头颈，透过</p>
芦苇缝隙朝夜穹望去，大半轮月亮静静地悬于墨蓝的穹幕上，飒</p>
飒的夜风吹抚过去，头顶的芦苇摇曳起来，仿佛似无数把剪刀将</p>
穹幕上的月轮，剪成了一片片惨白的绢帕，飘飘忽忽地坠人了葫</p>
芦洼。那一片片绢帕像是亡故妻妾的魂魄，在阴冷的洼面飘荡</p>
着，发出凄凄的鸣声。白天妻妾被叉杀卵儿被捞去的情景，似乎</p>
隔得很远却又像近在眼前。它的心痛得厉害数日后方才平复。</p>
乌鱼王为报杀妻灭子之仇，发誓要噬尽苇渔场里的千百万条</p>
家鱼，让海奎这心狠手辣的叉客气绝而亡。它觅见了鲈鱼枭。鲈</p>
鱼枭不计前隙，双方意同谋合，当即驱使大群大群的乌鱼鲈鱼，</p>
潜入白鲢、鳙鱼、鲤鱼、团头鲂、鳊鱼、草鱼等家鱼觅食的浅滩</p>
水域，一个个绷开吞天噬日的大口，凸出尖齿扑向家鱼狂噬滥杀</p>
起来。噬饱肚囊之后，便专拣家鱼的脖颈下口，切断一条条家鱼</p>
的喉咙仅吮吸几口血汁。霎时，平阔的滩面飘起一片片惨白的鱼</p>
我尸。</p>
海奎巡滩见此情景，心里像扎满了乌鱼鲈鱼的尖刺，痛得周</p>
身直打寒颤。他急调十几名叉手撑着一条条芦叶舟，赶来解救危</p>
难的家鱼。他怒瞪双目频频掷叉，只见九条眩目的银蛇，嗖嗖嗖</p>
地扑向乌鱼鲈鱼坚硬的脑壳，嚓嚓嚓地捅穿过去，却并不吮吸白</p>
嫩的脑浆，只是攫去它们凶野的魂魄。其余叉手也不是等闲之</p>
辈，一个个叉技亦是了得，且又身手矫健，不停地掷出叉去，或</p>
刺穿乌鱼腰身，或扎穿鲈鱼肚囊，或铲开乌鱼脑壳，或劈断鲈鱼</p>
尾柄。在乌鱼鲈鱼稠密处，有的一叉刺中两条乌鱼，有的一叉扎</p>
中三条鲈鱼，更有奇绝的是一叉刺中一条乌鱼两条鲈鱼，真个是</p>
叉似急雨叉若旋风，搅得平滩腥波翻卷血浪簸荡，摇撼得无边无</p>
际的苇渔场颤颤地浮晃起来。</p>
只短短一个时辰，浅滩水面便飘起了一大片鸟鱼鲈鱼灰黑色</p>
的鱼尸。蓦地，海奎扫见了七八丈之外的鲈鱼枭，他怒吼一声猛</p>
地掷出叉去，只见叉尖在鲈鱼枭的头顶擦过，呼地扎入淤泥，叉</p>
柄凸于水波之上，叉杆急急地抖晃，尾柄劈碎了天顶下泻的一道</p>
道惨白的日光。他双臂当浆飞快划近叉柄，一把拨起九齿钢叉撑</p>
起芦叶舟急追过去。</p>
鲈鱼枭十分狡黠蹿游得快慢不定，总是距芦叶舟十几丈远，</p>
使海奎舍不下又叉不得，渐渐追出三四里水路。蓦地，鲈鱼枭蹿</p>
出卷荡的水波，狂傲地晃一晃灰白的脑袋，尾巴凌空用力一悠，</p>
向海奎黧黑的脸上甩去一片腥臭的泥水。顿时，海奎被激怒了双</p>
目迸出一串辣烫的火星，陡地咆哮一声，使出周身勇力掷出寒光</p>
凛凛地九齿钢叉。半空里，只见九条眩目的银蛇，裹着飒飒的疾</p>
风，昂头扇尾，嗖地一声，劈开惨白的冷光，撩开迸溅的水花，</p>
直向鲈鱼枭蛮野的肉身刺去。鲈鱼枭闪避不及被叉个正着，扑通</p>
一声跌入水波，痛得全身发紫，狂暴地扭甩身段，企图甩下攫魂</p>
夺魄的九齿钢叉。</p>
海奎掷叉用力过猛，身段忽地朝前一倾，双腿左右一晃，只</p>
听哗地一声，阔大的足板踩翻了芦叶舟，突地栽入了摇荡的水</p>
浪，呛了一口浑水。他迅即腾身跃起，双臂舞成飞旋的风轮，劈</p>
得迎面扑来的水浪直朝两边退倒，身段宛似一只浪里鱼鹰，直向</p>
前方水浪里甩晃的叉柄扑去。眨眼间，他扑近叉柄腾身跃起，劈</p>
出右臂套开五指用力一撸，刚要撸着叉柄，突见水浪底下乌鱼王</p>
猛地蹿起，铁头撞向他赤裸的心窝，只听咚地一声，他心口被撞</p>
得一片赤紫。顿时，一阵血浪冲向头顶，他双目一黑晕入水浪肚</p>
里。</p>
此时，鲈鱼枭拼出最后一把野劲，猛地一扭身段将叉齿甩出</p>
体外，洒下一路紫黑的血水，飘飘晃晃地朝水苇深处遁去。</p>
乌鱼王见鲈鱼枭已被救下，当即怒鸣一声，只见七八条凶野</p>
剽悍的乌鱼，飞快蹿近扑向海奎，一个个张开吞波噬浪的巨口，</p>
龇出两排尖齿，恶狠狠地去撕咬海奎的脸鼻腮耳。孰料，海奎的</p>
躯体坚硬得似铜浇铁铸，乌鱼的尖齿莫想扎下一道印痕！乌鱼王</p>
吃了一惊，心想这海奎莫不是水神转世身段坚似铁石?我等嚼碎</p>
家鱼头骨的锐齿，竟变成了芦花蒲絮，它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刚</p>
想抽身退去，突见眼前掠过几个愠怒的面影，定睛看时，却是数</p>
日前被海奎钢叉攫去性命的三岁妾与四岁妾。它刚要发语，却见</p>
三岁妾冲上前举起胸鳍，叭地扇在它黑苍苍的脸上。它还没来得</p>
及询问原由，却见四岁妾又早已扑上前来，泼出连天骂语。乌鱼</p>
王?你这无能的懦夫，空披了一张水国鱼王的黑皮！妻儿被海奎</p>
叉杀捞杀，你竟不敢扑上前报仇雪耻?呸！算我们瞎了眼，以你</p>
这懦夫做丈夫！顿时，乌鱼王被激怒了，胆怯之色退去，绷开巨</p>
口突出尖齿，对着海奎的脖颈猛扑过去。</p>
（待续）</p>
(本章完)</p>sxbiquge/read/70/70700/ )
七里远，腮鼻嗅及到一丝葫芦洼独有的气息。这是蒲苇、蒿草、</p>
盐碱、螺蛳、蟛蜞搅和在一起的气息，醇厚、朴实、芬芳、温</p>
馨，醉了乌鱼王的魂魄！它顿时双目涌出一阵喜泪，通体无比爽</p>
健精神十分振奋，粗壮的头颈似被故洼伸出的一条无形的手臂急</p>
急地牵去，身段穿过大渠涵洞顶着哗哗泼降的暴雨，朝东南方的</p>
黑沉沉的夜色里游奔而去。</p>
葫芦洼已被洋河抽上来的淡水淹没，暴雨之夜比朔夜黑得更</p>
重，对面不辨鱼脸。唇前不见苲草，苍苍茫茫的苇渔场沉入无边</p>
无际的黑暗里。乌鱼王竟凭无比灵敏的鼻尖，领着黑藕仅用了大</p>
半个时辰，飞快游入了葫芦洼，头颈朝下阔尾朝天，嗖地一声射</p>
至洼底，将因激动而微颤的嘴壳插入淤泥，龇开齿缝吸了一小口</p>
略带碱气的泥浆，不但不觉得碜涩，却觉比洋河清碧甘冽的淡水，</p>
还甜润百倍千倍！故洼的水啊，祖辈父辈生于斯食于斯终老于</p>
斯，乌鱼王整个心魂都醉了，一节节椎骨一枝枝鳍柄一片片鳞</p>
甲，泛起快慰惬意的波潮。它收正剽悍的身段将底腹埋入淤泥，</p>
打了一个滚，通体裹上一层薄薄的泥浆，顿时，头顶尾尖脊鳍腹</p>
鳍，仿佛被逝去多载的鱼娘那双温婉的嘴唇，吻摸了千遍万遍，</p>
心底涌过一阵阵狂喜的浪波，欢悦的老泪哗哗地流下腮脸，粗长</p>
的躯体激动得簌簌地抖晃，口中吐出一长串深沉的话语。葫芦洼</p>
哟，我这漂泊多日的苍鳞游子，今夜又扑入你平阔温暖的襟怀！</p>
海浪劈打，蚂蟥叮噬，钢叉追撵，扳罾截杀，氨毒戕害，弹片伤</p>
背，硫酸烂鳞，电网炙魂，这数不清的磨难，均被黑老汉远远地</p>
弃于尾后。我后半世将在你怀里食宿，死后的骨殖也将深深地埋</p>
于洼底！</p>
黑藕尾随老父游入了葫芦洼，却觉葫芦洼中的水裹满了盐蒿</p>
碱蓬的气息，启唇轻吸了一口便觉咸且苦，辣得白嫩的舌板起了</p>
一丝痛焰，顿觉洼中之水远不及洋河之波清冽甘甜。于是，急急</p>
地翘起头颈立起身段，尾翼用力一推，蹿上洼面张开柔薄的双</p>
唇，大口大口啪吸夜穹泼撒的甜凉的雨珠。</p>
乌鱼王为自己老暮的身心，还像青壮乌鱼那样易于激动而惊</p>
情感的波潮稍稍下抑，忙昂头扇尾射上洼面，伸出嘴鼻嗅探着没</p>
于水肚的蒿草头颈，沿着洼边巡游了一圈。它头顶噼噼叭叭的雨</p>
珠，像敲击起沙场征战的鼙鼓，蓦地，胸间腾起一股威猛的雄</p>
风，周身倏地一激灵，当即翘举粗壮的头颈，阔尾使劲一悠，剽</p>
悍的身段哗地一声蹿出水波，跃上黑默默的雨空，张开双唇呼</p>
喊一声，黑老汉又返回百年老洼啰罗！这喊声撩开夜幕荡开雨云，</p>
在黑沉沉的苇渔场里传射得很远很远。</p>
乌鱼王敛紧锐目转动头颈，凌空扫视了一圈黑沉沉的水波，</p>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心底却是透亮，尾下这小小的葫芦洼，今</p>
夜之后便是苇渔场茫茫水国的核心，它乌鱼一族的首领乌鱼王，</p>
自然是水国苇乡的主宰，任何野鱼与家鱼均须臣服于它，听凭它</p>
驱使，若有违拗不服管的本王定将先行噬食。乌鱼王宛似一名在</p>
外流浪数载的君主，一经返国重新登上王位，那磨难里收敛的野</p>
风霸气，便又悄然附上威猛粗莽之躯，这许是山林旷野里生活的</p>
虎王狮王共有的秉性！</p>
乌鱼王凌空翻转了一下头颈，身段一扭，阔尾朝天，倒头扎</p>
人雨波击起一声轰然巨响，推涌得整个葫芦洼朝上一浮，搡得黑</p>
茫茫的苇渔场朝四周晃了一晃。</p>
翌晨，雨霁日出。乌鱼王脸色鲜亮精神矍铄，开始巡视辖下</p>
的漠漠水疆。它原以为一日便可游遍，孰料竟游了整整七日。苇</p>
渔场的水域比宽阔的洋河宽出了千倍万倍！只是深度不及洋河</p>
浅处滩面仅三五尺，深处沟渠亦不过一二丈，但是长满了绿沉沉</p>
的蒲苇。许多水面青蒲长得极厚密，苍鹭黑鹳在蒲顶做了窝，重</p>
硕的身段伏于窝上孵蛋竟不下坠；芦苇也长得丈余高拇指粗，胜</p>
过一排排洋槐树林，梢尖直直地戳入碧绿的天顶，仰起头颈透过</p>
缝隙筛下的星星点点的绿光，依稀窥见一只只掉了夏毛的芦鸡立</p>
于芦杆顶端，身影在碧绿的水云之间摇晃。乌鱼王侧过身段立起</p>
铁硬的嘴尖，劈开厚密的蒲海苇林，尾翼不停地推动，搅起一路</p>
哗哗的水浪，直累得通体鳞缝大张溢出汹涌的汗潮，方才钻出蒲</p>
海苇林，游至铺满笮草的开阔的水面，心头浮起缕缕喜意。这厚</p>
密的蒲海苇林，是它隐身匿影潜伏骤动的好去处，苇渔场场长海</p>
奎的九齿钢叉看样难以奈何它了！</p>
昔日的葫芦洼四周水洼连片，洼洼有沟汊暗地相通，何洼中</p>
有白鲢鳙鱼，何洼中有鲫鱼鲦，乌鱼王很熟稔，而今均汪于茫</p>
茫水波之下，可径直来去觅食甚易。</p>
黑藕却嫌葫芦洼水质咸苦，竟去水域开阔鲜鱼嫩虾稠厚的浅</p>
滩觅食了。</p>
有一天，乌鱼王追噬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忘了警惕，蹿上了</p>
一处浅滩。突然，芦苇丛里撑出一条两头尖的芦叶形渔舟，舟尖</p>
立着一名面色黧黑的壮汉，他正是家鱼的守护神海奎。只见他蓦</p>
地掷来一柄寒光凛凛的九齿钢叉，因距几十丈远未能掷中。乌鱼</p>
王大吃一惊，当即旋过身段掉过头颈蹿避，尾后急急地射来海奎</p>
怒冲冲的吼声。乌鱼王啊，你这黑杀神真是秉性难改！那日，我</p>
将你从咸泥浆时拔出运入洋河，你不思活命之事，却又潜入苇渔</p>
场噬杀家鱼与我作敌，我岂能轻饶了你?哼，看我用九齿钢叉攫</p>
取你的性命！</p>
乌鱼王当即怒了心里回掷语浪。海奎?你这凶野的家伙，太</p>
霸道了！这葫芦洼一带原本是我祖辈的遗产，是我乌鱼王的生存</p>
之水，洼里的鲢鳙鲤鳊鲫镝鳌鳗均是我的食物之源，现今竟被</p>
你强行占去夺了食源，我日后怎能生存?呔，你逞什么能?当心</p>
我将你的九齿钢叉，扭成麻花吞入阔大的胃囊！</p>
忽然，乌鱼王头顶飘来一阵熟悉的嗓音。乌鱼王，你从台风</p>
海浪的追杀下活至今日实在不易！潜入苇渔场应弃恶从善去学草</p>
鱼食芦苇蒲菰，千万莫再去噬杀水下生灵，否则，场长海奎将足</p>
踏芦叶十舟，左手高挑红灯笼，右手擎起九齿钢叉日夜追杀。你可</p>
要看清海奎的神威，掂出九齿钢叉的份量！满滩的蒲苇青嫩爽口</p>
快快去食吧！</p>
乌鱼王透过摇荡的水光望去，恍惚见数丈开外的水面，有一</p>
名给家鱼撒喂嫩草的妇女停下了手，正向它发出劝戒之语。乌鱼</p>
王突地记起，这名妇女是在海奎肆虐的茅屋顶上，从男孩子手中</p>
救过它性命的人。乌鱼王不禁满面羞惭，心底掠过一道内疚之</p>
波，朝恩婆递去一束感愧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段心绪沉沉地朝</p>
葫芦洼游去，边游边勾回脖颈朝后望，似见恩婆身段悠悠浮起，</p>
足踏水云漾入蒲波苇浪之中。</p>
乌鱼王游返了葫芦洼静思了三日三夜。第四日真的去食起了</p>
蒲苇。它齿尖牙锐咬断芦杆蒲茎极易，嚼食下咽肚却甚难！蒲苇</p>
初嗅时溢出一缕清香味儿，嚼食时却纤维丝缠绕于齿柱，绿色汁</p>
液汪满食板，呛得咽喉无比苦涩，哪比得上白鲢鲤鱼嫩活爽口?</p>
它强记恩婆的劝戒之语捺下万般痛楚，逼迫自己连食三日，阔大</p>
的胃囊里似塞满了黄连泛起苦涩的波潮，撕开它的喉咙，哇哇哇</p>
地喷出大股大股绿色的酸水。它周身浮肿芦杆一按一个凹坑，鳍</p>
尾也枯瘪僵直，脊背的陈伤处掉落下一片片鳞甲，脑袋沉似水</p>
磨，身段软软地卧伏在笮草肚里，唇腮吃力地启闭啪水滤气，脉</p>
息幽幽老目昏茫。</p>
渺渺地隐隐地，飘来一缕熟稔的嗓音。乌鱼王吃力地摆了一</p>
下头颈，定了定神眯细双目看去，似见昔日洋河里的难友鲈鱼枭</p>
慢慢地游近来。</p>
鲈鱼枭是鲈鱼一族的首领，也因洋河上游中游沿岸建满了化</p>
肥、农药、磷肥、造纸等工厂，千万吨污水逼近下游的洋河口</p>
青鱼、草鱼、白鲢、鳙鱼、团头鲂、鳊鱼等鱼簇大批大批死亡，</p>
食物匿乏生存艰难，在疾风暴雨之夜，也率幸存的鲈鱼蹿出浪顶</p>
尾踩雨云，飞过扬水站的头顶跃入了苇渔场。</p>
鲈鱼枭哂笑乌鱼王过于迂执呆憨！我们有齿荤食的野鱼，天</p>
生就应噬食无齿素食的鱼族，你却发善心要改变世代传承的食</p>
性，去食青苦的蒲苇，岂不是犯傻自讨苦吃?惹荤食的鳜鱼、蚀</p>
断、虎头鲨、鲶鱼诸鱼族耻笑?呔，你真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愈</p>
老愈糊涂哩！</p>
转眼间，鲈鱼枭叼来一条肥嫩的白鲢置于乌鱼王唇边，便倒</p>
划四鳍漾身后退隐入近处的笮草根下。不一会儿，一缕久违的奇</p>
香似无数只蚂蚁，袭入乌鱼王苦涩的口鼻，不知不觉间它翘起暄</p>
软的头颈，收小瞳孔寻香觅去竟近在唇边！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无</p>
形的尖指，扳开了它的口唇，拽出了两排锐齿筑向晕厥的白鲢，</p>
缓缓地向阔大的胃洞里甩去。它听见洞底起了咚的一声，瞬间，</p>
被灼灼饥焰烧烫的胃壁，烤得白鲢发出嗤嗤的响声，渐渐地白鲢</p>
的嫩皮冒出一层亮晃晃的鱼油，慢慢淋至胃底。片刻之后，白鲢</p>
的肉被烤黄头与尾被烤脆，胸鳍、腹鳍、臀鳍被烤酥了，末了，</p>
连坚硬的脊背也被烤化……</p>
鲈鱼枭看得真切，阴险的冷笑一声匿入水苇深处。</p>
乌鱼王戒荤不果，对素食的家鱼与野鱼更吊起了食欲，不分</p>
日夜地噬杀吞咽，静谧安宁的水国苇乡荡起了一道道腥风血浪。</p>
常此以往鱼虾蟹鳖无比丰饶的苇渔场，将变成阴风飒飒的鬼国世</p>
界。怒得家鱼的守护神海奎，手执撑天拄地九齿钢叉，日顶太阳</p>
夜挑灯笼，足不离舟一刻不停地追刺乌鱼王。乌鱼王逞勇施威滩</p>
洼已几十度春秋，却还未遇过海奎这等刚烈的硬汉，不禁心底冒</p>
起几颗畏葸的泡沫，悄悄地潜回葫芦洼卧伏于几丈深的洼底，它</p>
听见海奎暴怒的吼声，宛若一串串水国的霹雳，滚过葫芦洼黑沉</p>
沉的头顶，震得洼底水波颤栗笮草摇荡，它不禁鳞鳍簌簌地摆晃</p>
起来。不过，仅藏避了数日，它胸间又生出威猛之气，脑心浮起</p>
几串智慧的珠粒，在暮霭起后水色昏暝之时潜出洼心，凭灵敏的</p>
鼻尖指路，摸黑去觅食鲜嫩的白鲢、鳙鱼、草鱼、鲤鱼，躁得海</p>
奎彻夜难眠发根迸出火星。</p>
日月星辰在苇渔场的水云之间悠悠地沉浮。葫芦洼四周墨绿</p>
的蒲苇泛起片片老黄，蓬松的芦花摆起灰白的头颈，圆柱状的蒲</p>
棒探出了褐黄的腕臂，荷茎、菱叶、茨茹杆、水浮莲瓣片、浮萍</p>
根须渗出缕缕苍老的斑点，渺渺茫茫的苇渔场水色显出清碧寒瘦</p>
的凉意。乌鱼王透过水光遥见蒲苇头顶的白鹭、黑鹳、白额燕</p>
鸥、琵嘴鸭、风头鸊鷉、白腰杓鹬，恋意沉沉地朝南飞去。从</p>
北国南徙来的第一趟雁阵，扁喙发出嘹唳的鸣声，驱来了冷峭的</p>
薄霜，在月黑风沉的子夜坠向葫芦洼的头顶。乌鱼王躯体贮足度</p>
过漫长严冬的脂肪，深深地钻入洼心的淤泥，裹上厚实温暖的泥</p>
被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冬眠。</p>
一晃百日酷寒逝去。惊蛰雷摇醒了寒云低垂的苇渔场，一缕</p>
缕暗紫的雷片击穿葫芦洼头顶的碎冰，直直地刺入沉厚的淤泥，</p>
烫得乌鱼王头颈一颤，蓦地醒了过来。它翘起头颈扭动腰身后尾</p>
用力一甩，猛地掀开沉厚的泥被，蹿上春寒料峭的水波，李开胸</p>
鳍、腹鳍、臀鳍，打了几个滚涤去裹满躯体的淤臭，张开口唇与</p>
双腮，急急地吞吸水流嗽洗滞碜的口腔，吐尽胸间的陈年浊气，</p>
顿觉周身爽健精神一振。随着水波的逐日转暖，它腹下的性腺也</p>
热辣辣地胀痛起来。于是，它便去觅找睽违一载的妻妾。</p>
经过去岁夏日那场强台风与海浪的劈打，生存于葫芦洼四近</p>
港汉里的众多妻妾，鳞鳍衰老躯体羸弱的，皆被咸辣的海浪噬</p>
杀，仅有数名身心极强悍的，躲过浪齿的噬啃幸存下来。它们躯</p>
体里蕴伏的繁殖后嗣的遗传密码，唯有乌鱼王性腺发射的情波方</p>
能破译，其它辈份晚地位低的乌鱼则无此绝技。故，乌鱼王隔着</p>
沉厚的水波，发射出一道道撩心烫肺的情波之后，远远近近的妻</p>
妾，雌性之扉吱呀一声启开了一道薄缝，乌鱼王雄性的野波辣浪</p>
嗤溜一声挤入缝来，就地滚了三滚，跳了三跳，旋得一个个妻妾</p>
鳍鳞飘晃起来，头顶尾尖蹿起一串串情焰，不禁皆循昔日的旧踪</p>
急火火地潜入了葫芦洼，来吻鸟鱼王的腮脸，准备替它生出千百</p>
个滚圆壮硕的子女。</p>
转瞬到了暮春时节，水波暖热起来，蒲苇苲草盖满了宽阔的</p>
葫芦洼，洼四周的水面日夜不息地传来水禽求偶的鸣声。一只只</p>
豉虫卧伏在水面，细长的足杆轻轻一蹬蹿出七八尺远。数不清的</p>
蜻蜓卵虫栖歇在苲草茎叶上，一节节褐黄色的身段细短而又柔</p>
嫩，裹满了热烫烫的光波，熏风悠悠拂煦，柔嫩的身段一屈一伸</p>
不停地朝前蹦跳。许多水蜘蛛在笮草茎叶间来回穿梭，织起一张</p>
张丝网，准备猎捕蠓虫水蚊。乌鱼王辛劳一月游回了葫芦洼，躯</p>
体虽瘦面容却泛起青壮乌鱼才有的光亮，这皆因是热烫的情潮灼</p>
染的缘故。它身段灵捷地在蒲苇笮草间巡游，每觅见一名妻妾迅</p>
即扑过去，举起热烫的嘴唇嗅吻妻妾的芳唇与嫩腮，触吻臀鳍下</p>
的产门，仔细察看腹部，只见都高高隆起，两瓣成熟的卵巢清晰</p>
地凸出浑圆的身段，半月之后便将生殖繁衍出它的后代子酮。乌</p>
鱼王悬悠着的心放下不禁咧开嘴角笑了</p>
突然，乌鱼王嗅见另一条公鱼性腺喷出的刺鼻的辛辣气味，</p>
顿时，胸间生出怒焰，勒紧双目扫视四周，觑见左侧一丈之外的</p>
苲草肚里，有一条壮硕的公乌鱼正偷偷地踅游过来，向它的一条</p>
三岁妾扑去，竟粗野地嗅吻三岁妾粉嫩的唇腮。它顿觉受了莫大</p>
的侮辱，爱之王威受到挑衅，周身鳞甲灼得滚烫，便翘起铁头猛</p>
扇阔尾，朝那色胆包天的公骚货直劈过去。贸然侵入乌鱼王性爱</p>
领水的野家伙，正沉入情欲的深谷，猝不及防，被乌鱼王咚地</p>
声撞出水面，蹦了七八尺高，在空中翻了十几个滚，痛得嘴歪腮</p>
斜眼白脸青，又倒头栽入苲草肚里，惊惊惶惶地朝葫芦洼外蹿去。</p>
乌鱼王驱走了一个小小的情敌，胸间怒气泄去大半不禁有几</p>
分得意起来，举起雄强的头颈，立起粗壮的身段，李开胸鳍、腹</p>
鳍、臀鳍频频扇扑，搅起大团大团的旋涡，惊得四近水肚里觅食</p>
蜻蜓卵虫的鲫鱼、can鲦、罗汉鱼、凤尾鱼、鳑鱼皮惶惧万状，直</p>
向远方水域游蹿。乌鱼王慢慢放平身段巡游至每一名妻妾面前，</p>
冷下腮脸命令它们老实温驯地呆在葫芦洼里，不许逸出洼外去觅</p>
食，更不得与外来的野乌鱼偷情，若被察见定将噬断双方的脖</p>
颈。妻妾们悉知乌鱼王暴烈的脾性，一个个使出看家的手段漾出</p>
万种风情，做出温驯样来游至乌鱼王头前，举起雌性柔热的芳唇</p>
嗅吻丈夫威猛剽悍的身段，直吻得乌鱼王通体酥软，悠悠然沉入</p>
温柔富贵乡里。乌鱼王恍觉无边无际的蒲波苇浪，推涌来如云如</p>
雾清秀俊雅的雌乌鱼，争先恐后地扑入它的怀里撞得心口生疼，</p>
紧接着，又吻得它周身每一片鳞甲、每一根鳍柄，都浸透了雌乌</p>
鱼特有的脂粉香波，香波团团簇簇堆堆叠叠浮涌漫卷，宛若秋日</p>
遮天蔽水的蒲花芦絮，将它雄强的身段慢慢地托举起来，直朝水</p>
云肚里飘去。</p>
蓦地，乌鱼王的鼻尖又嗅见一缕外来的公乌鱼的骚气，急忙</p>
收正身段眨动锐目扫去，只见不远处一条身坯仅及它胸鳍长的嫩</p>
小的公乌鱼，竟色胆包天潜入妻妾群的核心，张开嫩嘴嗅吻一名</p>
还不算老丑的四岁妾的腮脸。乌鱼王不禁万分愠怒，启开双唇露</p>
出寒光凛凛的尖齿，还未及扑去便见四岁妾急闪过身段，横挡于</p>
它的头前。近旁的三岁妾见机急喝小野汉速退，迟则性命危殆！</p>
小野汉痴迷得厉害，竟双目发伤酥软大半爿身段，尾巴软耷耷的</p>
似断芦杆一般下垂着，哪还能游动一寸一分?三岁妾见情势危急</p>
一扇尾翼，身段蹿上前去用头颈一撞，小野汉当即翻了一个滚，</p>
腰背一痛这才醒过几分神来，精明的脑袋辨出自家的性命，比早</p>
恋的情爱份量更重，于是，一边游离一边痴恋不舍地勾过脖颈回</p>
望。</p>
这一切尽收入乌鱼王怒焰灼灼的眼底。它见小野汉身段过于</p>
嫩薄委实不更事，便捺下怒焰破例没追过去噬杀。它想水国苇乡</p>
不知名姓的公乌鱼极多，若皆踅入葫芦洼泼骚风，岂不要将它活</p>
活呛杀?即使昼夜不寝也无法驱净！它得想一个上上的佳策才</p>
行。过了片刻，它机敏的脑壳一转，便掉过头颈扇动阔尾朝葫芦</p>
洼的外缘游去，准备绕游一圈将自己独有的威猛强悍的气息，撒</p>
在苲草蒲苇的叶片上，警示任何一条公乌鱼不得侵入自己的领</p>
水，误入者尽皆驱撵，胆敢擅入者定噬杀不赦！</p>
乌鱼王游至葫芦洼边，忽见一对身段灰白面容俊秀的乌鱼游</p>
近来。它当即辨出这对乌鱼是从洋河潜入苇渔场的。因苇渔场蒲</p>
苇苲草厚密盐碱气重水色暗褐，沤浸得乌鱼的身段皆呈黑色，只</p>
有洋河下游水色清碧鸟鱼的身段浸出灰白的色泽。乌鱼王心头一</p>
喜，突地冲上前去喝令鳞甲灰白的公乌鱼，立即游开乖乖地让出</p>
妻来。</p>
灰白鳞甲的公乌鱼与雌乌鱼，从污染日重的洋河下游迁入苇</p>
渔场，刚觅见葫芦洼这一方生殖繁衍后代的宁静水面，心里极是</p>
喜悦满面生出辉光。不料，仅过了片刻，便被乌鱼王泼来的雄悍</p>
的疾风操了一个趔趄，当即无比气怒荡起乌鱼的刚烈之气，绷硬</p>
铁头敛紧鳞甲尾翼一扫，搅起一股骤浪嗖地一声射上前来，与乌</p>
鱼王拼命鏖搏起来。可它哪是乌鱼王的敌手?只几个回合便被乌</p>
鱼王噬劈得鳞落鳍破，万分怨怒却又无可奈何地朝来路蹿去。乌</p>
鱼王便将新夺来的妻妾驱向葫芦洼里。这灰白鳞甲的新妻妾与患</p>
难相依的公乌鱼情感甚笃，嗅熟了丈夫洁净的身段，不愿闻乌鱼</p>
王邋遢的体臭，急急地闪过头颈直朝灰白鳞甲的公乌鱼追去。</p>
顿时，乌鱼王心底起了一声怒语，你这灰白鳞甲的雌货，竟</p>
不愿做我水国鱼王的新妻妾，这还了得?看我不噬断你细嫩的脖</p>
颈！乌鱼王猛扇阔尾化做一道黑闪劈刺过去，却舍不得用尖齿噬</p>
击，只用铁头一撞，新妻妾的脖颈落下了十几片灰白的鳞甲，渗</p>
出几缕暗紫的血丝。新妻妾性情刚烈，当即突出尖齿反扑过来，</p>
乌鱼王轻轻地嗤了一下鼻孔，身段一闪让了过去。新妻妾不依不</p>
饶又朝前扑来，乌鱼王又闪身让过。新妻妾机敏，索性撇下乌鱼</p>
王朝灰白鳞甲的丈夫追去。乌鱼王阔尾一悠追赶上来，粗壮的身</p>
段一横拦住了新妻妾的去路。新妻妾怒极复又朝乌鱼王劈去，乌</p>
鱼王铁头朝下一埋急又朝上一挑，新妻妾嫩薄的身段当即翻了一</p>
个滚，不待新妻妾拗正身段，乌鱼王又射上前去用嘴尖一挑，新</p>
妻妾又翻了一个滚。七八个滚翻过，新妻妾被翻得头晕目眩骨软</p>
鳍酥，哪还看得清灰白鳞甲的丈夫蹿去的方向？它累得张开唇腮</p>
大口大口地啪水，过了片刻，只得屈服于乌鱼王的霸意，被乌鱼</p>
王驱入葫芦洼并入老妻妾的群里。新妻妾体白而俊比鳞黑而丑的</p>
老妻妾，更令乌鱼王怡神消魂，乌鱼王整日与它的唇腮厮磨，叼</p>
来肥嫩的白鲢送至它的芳唇之前，供它慢慢地嚼食。老妻妾拖着</p>
臃肿的足月之身，还得自己去觅食，惹得老妻妾既妒且怒群起而</p>
攻之。乌鱼王忙蹿过去救护新妻妾，气哼哼地将老妻妾的妒火压</p>
下去。</p>
葫芦洼的头顶，夏日愈晒愈热，洼面蒸腾起一片片温润的水</p>
汽，渐渐地化成一团团柔薄的淡云。日光一波一波下荡，镀染得</p>
淡云化做一层层氤氲的绢帕，盖在葫芦洼上，暖融融的南风轻舒</p>
指尖撩起绢帕，只见洼面厚实的笮草替乌鱼王的新老妻妾，铺上</p>
了一床宽平酥软的产褥。妻妾们一个接-个地翘起尾柄，撩起哗</p>
哗的水声，开始产卵了。只见它们臀鳍前的育门缓缓启开，一</p>
串串金晃晃圆鼓鼓的卵儿，仿佛是一颗颗柔韧而又富有弹性的玛</p>
瑙球儿，飘曳成一条细线荡入温热的水波。乌鱼王身段紧紧地护</p>
贴着妻妾，阳刚的管口急急地吐出亿万簇雄性之箭，呼呼呼地射</p>
入卵儿的核心，点亮一道道极强劲的生命的星光。短短半日时</p>
辰，洼面便飘满了一张张扁圆状的金黄色的卵片。乌鱼王心底喜</p>
悠悠的，粗壮的身段却虚软得厉害，仿佛万钧勇力全被百千万颗</p>
金黄的卵儿掏空了，竟累得尾柄发酸头颈发沉大口大口地啪水喘</p>
气。</p>
正在这时，鲈鱼枭却急火火地游入了葫芦洼。原来，数日前</p>
它因狂噬滥杀草鱼的幼苗，被雄草鱼赤额、母草鱼秀腮合力劈击</p>
伤了脊背，今日赶来要乌鱼王前去帮它复仇。乌鱼王正累得周身</p>
乏力，且又要守护妻妾们刚产的卵儿，哪能分身前去帮鲈鱼枭复</p>
仇?只得礼貌地婉拒。鲈鱼枭已被赤额刚硬的铜头撞得失去了生</p>
殖力，今日见乌鱼王生出满洼满水的卵儿，顿时心里腾起妒火，</p>
恨恨地扫乌鱼王一眼吐了一句骂语。老来返骚的东西，竟有七八</p>
个妻妾，又屙出数不清的卵屎蛋蛋，不把你这老家伙屙死的！</p>
鲈鱼枭悻悻地掉转头颈游出了葫芦洼。</p>
乌鱼王妻妾们产下的卵，被洼面苲草框定在一小方一小方的</p>
水波里，熏风吹拂水波漾晃，卵儿浓浓的乳香，朝葫芦洼四周的</p>
水面不停地荡去，诱得四面八方的can鲦、黑头鲫、罗汉鱼、鳑</p>
鱼皮、鱼央鱼斯、虎头鲨、鳗鲡齐向葫芦洼汇游，一个个张开饥口争抢</p>
着偷食起来。乌鱼王万分气怒，日夜巡游护在洼边，扫见一条噬</p>
杀一条，扫见两个噬杀一双，决不宽恕！因近日忙于作父亲用过</p>
了力，乌鱼王身心很是疲累，便收停四鳍停下身段歇了一歇，慢</p>
慢地翘起头颈，嘴尖杵出水面啪吸了一口温润的水汽。蓦地，它</p>
嗅见一缕苦辣的烟味随风飘来，心里吃了一惊，定是近处有渔人</p>
潜至，便急急地沉下身段隐入水肚，透过苲草缝隙朝辣味飘来的</p>
方向窥去。洼外七八丈远处厚密的蒲苇波平浪静。蒲苇中间横着</p>
一条蜿蜒的水路，一条条下腹鼓起卵巢的母乌鱼，正从水温低的</p>
深水处，朝水温高的浅滩游来，寻觅宜于产卵育子的水面。母乌</p>
鱼的尾后时而闪出几条拼命追逐的公乌鱼。</p>
突然，七八丈开外水路上起了哗啦一声骤响，乌鱼王寻声望</p>
去，只见一条三四尺长的公乌鱼，急扭身段口中发出惨痛和呼救</p>
声，眨眼间，被一柄九齿钢叉挑上了水面，身段拼命扭甩，想掷</p>
下搜命的九齿钢叉，却是不能！叉柱皆藏倒钩紧紧咬定鳞肉，只</p>
见一串串血珠顺着叉柱喷溅出来，洇赤了一段几丈长的水路。</p>
乌鱼王被水路上空洒落的血珠烫得双目一黑，过了一瞬，急</p>
又睁目看去，那叉尖正扭甩身段的是黑藕的表兄秃尾，顿时痛得</p>
里一紧。秃尾约有三四十斤重压得叉头下坠叉杆上拗，只见叉</p>
头在空中略顿了一顿，忽听嘎吱一声急又朝上挑去，转瞬间愈挑</p>
愈高，那挑叉的人影缓缓地浮出厚密的蒲丛苇林。他不是别人，</p>
正是家鱼的守护神海奎！</p>
哈哈哈，哈哈哈！海奎朗声大笑，乌鱼王的侄子今日撞至叉</p>
前，定是你这家伙阳寿短白送了性命！也罢也罢，今日总算替千</p>
百条屈死的家鱼报了仇！</p>
乌鱼王大吃一惊骨缝里冒出一缕寒气。海奎这厉害的叉客，</p>
实在是狡猾而又精明，竟将寒光眩目的九齿钢叉深藏于水下的蒲</p>
苇肚里，身段隐于苇林根下，不露一丝声息，突地捅出叉尖，攫</p>
走了秃尾的性命。乌鱼王庆幸自己机警老成未露形迹，不然的</p>
话，误入水道定做了海奎叉下的冤魂！它替秃尾痛惜。唉，这饱</p>
经磨难的侄子定是尾短游得慢了，不然灵捷的身段早就穿过叉</p>
前，决不会失去性命！秃尾幼时被渔人捕去提于舟尖，它极机敏</p>
咬破渔人手指，迅即腾身蹿起。渔人惊白了脸，慌忙举刀一劈，</p>
半空里它被砍去半截尾鳍，倒头扎入了水肚偷得了性命，多活了</p>
十几载，孰料，今日死于海奎的叉尖。</p>
乌鱼王心里怒极，却又不能发出声响。它身后的葫芦洼里，</p>
隐卧着刚产过子的妻妾与出世不久的卵儿，这使它无比揪心。它</p>
将身段下沉了半尺许悄悄潜回洼内。妻妾们也已听见海奎的骂</p>
语，悄悄地沉下身段隐入苲草深处。乌鱼王这才定下心神，潜至</p>
洼边隐于蒲苇根下，透过缝隙远远地盯着叉客海奎。</p>
海奎已将秃尾掷入舱内，倒握叉柄把芦叶舟挤入水道，用力</p>
撑了几下劈入葫芦洼来。他目光一扫当即惊叫起来。瞎，这偌大</p>
的洼面竟飘满了厚厚一层金晃晃的乌鱼子，刺得我双目发黑！啧</p>
啧啧，怕有千百万颗！我以为乌鱼今日方到产卵期，没料及乌鱼</p>
王艳福不浅，与众多妻妾提前屙下这无数个孽障，若都长为尺把</p>
长的成鱼，水国里生存的千百万条家鱼，还不够这帮鱼魔垫肚皮</p>
哩！得赶紧下手将这满洼的乌鱼子捞净，晒干炒热下酒！乌鱼</p>
王啊，你怨不得我老汉心狠，这也是迫不得已呀！</p>
乌鱼王看见海奎从芦叶舟中取出网眼极细的捞兜，弯下身</p>
段，急急地捞起金黄色的子来，啪啪啪地倒入舱里。有几条贪吃</p>
乌鱼子的can鲦、黑头鲫、罗汉鱼、鳑鱼皮，也被绰入捞兜，海奎</p>
竟将它们拣出又弃入水中，口中还巴结地笑说，快去吞食漏出捞</p>
兜的乌鱼子吧！这一颗颗金黄滚圆的乌鱼子营养丰富哩，味道又</p>
香。莫错过这大好时机，有我九齿钢叉护卫着，那乌鱼王再胆大</p>
性野，青天白日也不敢蹿至我叉前送死！</p>
母乌鱼是千百种淡水鱼族里最护子的，生性极是刚烈，宛似</p>
草原上的母狼，常为救护幼崽不惜用血肉之躯与猎人拼搏！乌鱼</p>
王的妻妾里有几名救子心切，脾性太急捺不下怒焰，竟不顾自家</p>
性命，尾翼一扫铁头一昂劈出一道水杠，身段嗖地射至自家卵儿</p>
飘卧着的笮草下面，双目迸出毕毕剥剥的火星，冷凛凛地怒视着</p>
愈捞愈近的海奎，一个个张开口唇露出寒光眩目的尖齿，恨不能</p>
生吞了捞杀鸟鱼子的海奎。瞬间，海奎荡着芦叶舟悠悠地捞近</p>
来，三岁妾翘起铁头身段一扭，尾翼用力一推，猛地蹿出苲草，</p>
半空里启开怒齿，对准海奎的右腕嚓地咬了一口。海奎大吃一</p>
惊，只觉右腕一痛五指一松，那凌空举起的捞兜扑通一声坠入水</p>
肚，兜底的数百粒乌鱼子蓦地又飘上水面。此时，三岁妾早松了</p>
紧咬的尖齿，身段凌空一扭，尾尖朝天铁头朝下扎入笮草肚里，</p>
迅即倒悬身段尾翼朝上用力悠摆了几下，旋起一阵哗哗哗的水</p>
浪，冲得乌鱼子四下飘散，或荡入苲草底下，或蹿向远处水面，</p>
使海奎再也不能一兜捞杀。</p>
海奎怒了一把抓起横搁在舟尖的九齿钢叉，对着三岁妾坠落</p>
的水面连搠数下，却搠了个空。三岁妾早已隐遁开去。他只得放</p>
下叉来伸臂抓起飘在水面的捞兜柄，又蹲下双腿伏于舟边朝乌鱼</p>
子厚密处捞去。熟料，捞近了四岁妾产的卵儿，四岁妾猛地从苲</p>
草肚里蹿起，咬了海奎指柄一口。海奎不禁又怒了，弃下捞兜抓</p>
起叉来欲刺，却见四岁妾丝毫也不惧怕，不但不朝深水处蹿避，</p>
反倒迎着寒光眩目的九齿钢叉，跃出水面，半空里对着海奎的眉</p>
脸怒吼一声，两排尖齿用力一叩迸出一片紫白的火星。海奎吃了</p>
一惊，竟看得有些愣了，忘了指柄的痛焰，心里起了一阵飒飒的</p>
疾风，搡得魁梧的身段晃了一晃，双臂便软了下来，口中发出一</p>
声深沉的叹息。瞎，这条母乌鱼护子不惜性命，也算得是淡水鱼</p>
族中的烈性女子。</p>
海奎的头顶漾晃起一层人性的暖热的光晕，遮得天顶红亮亮</p>
的日头暗了下去。他冷峻的面色缓和了下来，眸子里流出一道温</p>
和敦厚的情愫，抿紧嘴角默默地看着四岁妾，缓缓地放下了叉</p>
柄。过了一瞬，他对着四岁妾挥了挥手臂说，去吧去吧，快游向</p>
深水里去逃命吧！你这条舍身救子的母乌鱼，我见了心里发酸。</p>
四岁妾怜惜卵儿，仍停在原处不愿离去。他便加重语气说，你为</p>
何还不游走?是看我杀心不重下不了叉?我是不忍心哩！你别磨</p>
蹭了，快快地去吧！再不游走我便不怜惜了！不叉去你们这些荤</p>
食的害鱼，苇渔场里无数家鱼的冤魂，会扯着我的衣襟日夜哭泣</p>
哩！</p>
四岁妾似乎听懂了海奎的话语，收起了脸上的怒气缓缓地沉</p>
下身段朝深水处游去。海奎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仿佛全身</p>
的力气都吁尽了，双腿竟有些发软，便弯下腿来坐在舟尾的舱板</p>
上歇了一歇，抬起巴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定了定心神，理</p>
了理有些紊乱的思绪。过了一会儿，他低落的情绪又渐渐地高</p>
涨起来，抓起捞兜继续去捞漂卧在水面的乌鱼子。当捞近鳞甲灰</p>
白的新妻妾时，只听哗地一声新妻妾蹿出水面，猛地咬了海奎的</p>
面部一口，半空里被海奎一把扑住掷入舱里。</p>
海奎心神已定抓紧捞兜，专拣乌鱼子厚密处下手，一下紧接</p>
着一下用力绰着，几十下绰过，舱底堆起厚厚一层乌鱼子，他仿</p>
佛嗅见了晒干炒熟的乌鱼子的香味，舌下渗出一股股津液。突</p>
然，又一条护子的母乌鱼蹿近了捞兜。他不等母鸟鱼蹿出水波，</p>
急忙用捞兜使劲一绰，却绰了个空。他迅即弃下捞兜一把抓起九</p>
齿钢叉，对准来不及蹿去的母乌鱼用力掷去，只听噗嘟一声，母</p>
乌鱼被刺通了身段，他握紧钢叉，可挑出水面抛入舱里。至此，他</p>
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杀心涨了上果，愠怒的目光一下一下地扫过</p>
洼面，不停地掷出叉去，接连叉起了七八条母乌鱼，其中竟有几</p>
条是还没来得及产子的。瞬间，葫芦洼里荡起了一阵冷凛凛的波</p>
浪。</p>
乌鱼王窥视良久，两排尖齿快要嚼碎，铁硬的脑袋仿佛也被</p>
烛天的怒焰烧化了，恨不能将海奎囫囵吞入口中嚼成肉泥。它急</p>
得周身的鳞鳍簌簌地抖颤，刚想冲出隐身的芦苇墙扑向海奎，却</p>
被一条老成的妻妾拖住了尾翼。它用力扭甩，老成妻妾死不松口</p>
咬得铁紧。它气极怒极双目一黑晕厥过去。</p>
不知过了多久，乌鱼王慢慢醒了过来。夜岑寂无声，叉客海</p>
奎早已远去。葫芦洼死一般地沉静，偌大的洼面浮晃着一层淡淡</p>
的冷光。乌鱼王吃力地启开眼睑，缓缓地抬起沉重的头颈，透过</p>
芦苇缝隙朝夜穹望去，大半轮月亮静静地悬于墨蓝的穹幕上，飒</p>
飒的夜风吹抚过去，头顶的芦苇摇曳起来，仿佛似无数把剪刀将</p>
穹幕上的月轮，剪成了一片片惨白的绢帕，飘飘忽忽地坠人了葫</p>
芦洼。那一片片绢帕像是亡故妻妾的魂魄，在阴冷的洼面飘荡</p>
着，发出凄凄的鸣声。白天妻妾被叉杀卵儿被捞去的情景，似乎</p>
隔得很远却又像近在眼前。它的心痛得厉害数日后方才平复。</p>
乌鱼王为报杀妻灭子之仇，发誓要噬尽苇渔场里的千百万条</p>
家鱼，让海奎这心狠手辣的叉客气绝而亡。它觅见了鲈鱼枭。鲈</p>
鱼枭不计前隙，双方意同谋合，当即驱使大群大群的乌鱼鲈鱼，</p>
潜入白鲢、鳙鱼、鲤鱼、团头鲂、鳊鱼、草鱼等家鱼觅食的浅滩</p>
水域，一个个绷开吞天噬日的大口，凸出尖齿扑向家鱼狂噬滥杀</p>
起来。噬饱肚囊之后，便专拣家鱼的脖颈下口，切断一条条家鱼</p>
的喉咙仅吮吸几口血汁。霎时，平阔的滩面飘起一片片惨白的鱼</p>
我尸。</p>
海奎巡滩见此情景，心里像扎满了乌鱼鲈鱼的尖刺，痛得周</p>
身直打寒颤。他急调十几名叉手撑着一条条芦叶舟，赶来解救危</p>
难的家鱼。他怒瞪双目频频掷叉，只见九条眩目的银蛇，嗖嗖嗖</p>
地扑向乌鱼鲈鱼坚硬的脑壳，嚓嚓嚓地捅穿过去，却并不吮吸白</p>
嫩的脑浆，只是攫去它们凶野的魂魄。其余叉手也不是等闲之</p>
辈，一个个叉技亦是了得，且又身手矫健，不停地掷出叉去，或</p>
刺穿乌鱼腰身，或扎穿鲈鱼肚囊，或铲开乌鱼脑壳，或劈断鲈鱼</p>
尾柄。在乌鱼鲈鱼稠密处，有的一叉刺中两条乌鱼，有的一叉扎</p>
中三条鲈鱼，更有奇绝的是一叉刺中一条乌鱼两条鲈鱼，真个是</p>
叉似急雨叉若旋风，搅得平滩腥波翻卷血浪簸荡，摇撼得无边无</p>
际的苇渔场颤颤地浮晃起来。</p>
只短短一个时辰，浅滩水面便飘起了一大片鸟鱼鲈鱼灰黑色</p>
的鱼尸。蓦地，海奎扫见了七八丈之外的鲈鱼枭，他怒吼一声猛</p>
地掷出叉去，只见叉尖在鲈鱼枭的头顶擦过，呼地扎入淤泥，叉</p>
柄凸于水波之上，叉杆急急地抖晃，尾柄劈碎了天顶下泻的一道</p>
道惨白的日光。他双臂当浆飞快划近叉柄，一把拨起九齿钢叉撑</p>
起芦叶舟急追过去。</p>
鲈鱼枭十分狡黠蹿游得快慢不定，总是距芦叶舟十几丈远，</p>
使海奎舍不下又叉不得，渐渐追出三四里水路。蓦地，鲈鱼枭蹿</p>
出卷荡的水波，狂傲地晃一晃灰白的脑袋，尾巴凌空用力一悠，</p>
向海奎黧黑的脸上甩去一片腥臭的泥水。顿时，海奎被激怒了双</p>
目迸出一串辣烫的火星，陡地咆哮一声，使出周身勇力掷出寒光</p>
凛凛地九齿钢叉。半空里，只见九条眩目的银蛇，裹着飒飒的疾</p>
风，昂头扇尾，嗖地一声，劈开惨白的冷光，撩开迸溅的水花，</p>
直向鲈鱼枭蛮野的肉身刺去。鲈鱼枭闪避不及被叉个正着，扑通</p>
一声跌入水波，痛得全身发紫，狂暴地扭甩身段，企图甩下攫魂</p>
夺魄的九齿钢叉。</p>
海奎掷叉用力过猛，身段忽地朝前一倾，双腿左右一晃，只</p>
听哗地一声，阔大的足板踩翻了芦叶舟，突地栽入了摇荡的水</p>
浪，呛了一口浑水。他迅即腾身跃起，双臂舞成飞旋的风轮，劈</p>
得迎面扑来的水浪直朝两边退倒，身段宛似一只浪里鱼鹰，直向</p>
前方水浪里甩晃的叉柄扑去。眨眼间，他扑近叉柄腾身跃起，劈</p>
出右臂套开五指用力一撸，刚要撸着叉柄，突见水浪底下乌鱼王</p>
猛地蹿起，铁头撞向他赤裸的心窝，只听咚地一声，他心口被撞</p>
得一片赤紫。顿时，一阵血浪冲向头顶，他双目一黑晕入水浪肚</p>
里。</p>
此时，鲈鱼枭拼出最后一把野劲，猛地一扭身段将叉齿甩出</p>
体外，洒下一路紫黑的血水，飘飘晃晃地朝水苇深处遁去。</p>
乌鱼王见鲈鱼枭已被救下，当即怒鸣一声，只见七八条凶野</p>
剽悍的乌鱼，飞快蹿近扑向海奎，一个个张开吞波噬浪的巨口，</p>
龇出两排尖齿，恶狠狠地去撕咬海奎的脸鼻腮耳。孰料，海奎的</p>
躯体坚硬得似铜浇铁铸，乌鱼的尖齿莫想扎下一道印痕！乌鱼王</p>
吃了一惊，心想这海奎莫不是水神转世身段坚似铁石?我等嚼碎</p>
家鱼头骨的锐齿，竟变成了芦花蒲絮，它心里打了一个寒噤，刚</p>
想抽身退去，突见眼前掠过几个愠怒的面影，定睛看时，却是数</p>
日前被海奎钢叉攫去性命的三岁妾与四岁妾。它刚要发语，却见</p>
三岁妾冲上前举起胸鳍，叭地扇在它黑苍苍的脸上。它还没来得</p>
及询问原由，却见四岁妾又早已扑上前来，泼出连天骂语。乌鱼</p>
王?你这无能的懦夫，空披了一张水国鱼王的黑皮！妻儿被海奎</p>
叉杀捞杀，你竟不敢扑上前报仇雪耻?呸！算我们瞎了眼，以你</p>
这懦夫做丈夫！顿时，乌鱼王被激怒了，胆怯之色退去，绷开巨</p>
口突出尖齿，对着海奎的脖颈猛扑过去。</p>
（待续）</p>
(本章完)</p>sxbiquge/read/70/707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