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这是1990年代改革开放前期发生的故事。</p>
出口美国的电力纺印花短袖衬衫，货发出已半年，发单的新兴制衣公司加工费却迟</p>
迟不付。机缝工天天催发工资，供电局日日催缴电费，远盛服装公司总经理李爱泉急得</p>
眼里冒黑气，便派厂（司）办主任李启孟前去催要。</p>
新兴公司在秀水市，紧傍江南运河。李爱泉和销售部经理潘春明，乘坐本公司的面</p>
包车，将李启孟带到新兴公司。新兴公司是几个人合办的经营性公司，俗称皮包公司，</p>
挂着中外合资的牌子，专门发单给苏北的服装公司做，自然无办公楼，租用市工业展览</p>
馆门厅隔出的一间房，约三、四十平方米，外间办公里间堆放衣箱。房不高，光暗。李</p>
启孟眼近视，险些撞上铝合金门框，幸好，人机敏手脚快，忙侧甩头颈让过。三人入内，</p>
坐定，顿觉闷热袭来头脸出汗。</p>
新兴公司副总经理罗平涛笑着抛烟，业务员安峰忙着倒开水。潘春明与罗平涛有说有</p>
笑。这张单是他接的，两人很熟。李启孟口渴端起玻璃杯喝水，杯烫，只得放下。李爱泉</p>
心思重话语少。潘春明笑说，罗总，我们李总这次来，专门为要加工费。李启孟忙补一</p>
句，员工急等钱发工资！罗平涛一怔，笑回，付款要常总批！常总名正江是新兴公司承包</p>
人。安峰老练，精，忙接腔，动一分钱也得常总签字。李爱泉急问，常总在哪里？罗平涛</p>
忙回，在北面办公室。李爱泉便说，那好！我们过去找他。罗平涛笑道一声OK，忙拔通电</p>
话。只听电话那头说，请他们过来。</p>
三人迅即起身去找常正江。</p>
李启孟便走边想，早几年江南兴起若干经营性公司，利用国际服装市场信息灵的优</p>
势，接外商一手单发给地僻路远的苏北服装公司，做来料来样加工业务，每年出口数百万</p>
件，多则取利上千万，少则取利几十万。新兴大款、百万富翁便是这般易生。近几年欧美</p>
市场饱和服装积压，外商拖欠货款日趋严重，经营性公司大都亏损倒闭。新兴公司一无办</p>
公楼二无资金，这加工费定很难要。</p>
三人向北走出一百多米，朝右一弯进入东南集团大门。该集团是校办企业组合。又向右</p>
走出十数步拐入一间大办公室，东北角用铝合金门窗隔出一小间，这是常正江办公室。他</p>
人在忙起身与李爱泉握手淡淡一笑。潘春明笑呵呵地说，常总今年连发大单发大财，我们</p>
小公司日子难过，己三个月没发工资！李爱泉说，今日请常总兑现合同，付清三十多万加工</p>
费。常正江喉结朝下一坠，顿了一顿方回，过几日先付十万吧。李启孟插话，太少太少！</p>
不够发工资缴电费缴欠税。常正江眼珠用力看了一下说，今年生意不好做，外商货款付得太</p>
慢！资金实在太紧！</p>
李启孟打量办公室。面积约八平方，摆置得紧凑经济，老板台、真皮沙发均有，只是</p>
沙发皮不亮顶上落层浮灰。他心里一沉。常正江客少经营不旺。</p>
中午，罗平涛出面接待，在近处酒家饮啤酒。李启孟忧虑多饮得少。罗平涛酒扫愁云</p>
饮得兴起，头脸汗亮脱了短衫，赤着上身显出早先乡镇供销员的农民本色，嗓音朗朗地连</p>
叫，吃牛蛙。安峰笑说牛蛙原产南美。潘春明笑吹，热带雨林我去旅游过。乖乖，这牛蛙</p>
炒得嫩哟，快鲜掉了牙！李爱泉拣一块一嚼说，和中国青蛙一样鲜，只是块头大些，肉多。</p>
酒毕，日悬天顶午风干热，路边法桐树叶困得倦起头颈。李爱泉和潘春明红着脸颈，</p>
短衫后背冒出一层盐霜，不顾疲累赶往临近的市去联系新的服装定单，公司里急等开机生</p>
产。临别时，潘春明红着眼球，笑握李启孟的手说，新兴公司的欠款，全靠李主任显神通，</p>
一定能催要到二十万！李启孟冷着面色说，你接的订单欠款要不回？我替你擦屎屁股！要</p>
不是公司三个月没发工资，我会六月心里跑出来受罪？罢咧，气话不说，我加紧催要不松</p>
劲！李爱泉大声叮嘱说，常正江桌上有电话，你随时与我联系，反正是花他的电话费。</p>
李启孟独自留下催款。本公司经济效益滑坡，旅差费包干每日住宿吃饭仅定为四十元。</p>
他只得拣附近的丝绸公司招待所住下，那里住宿费用低。</p>
翌日，李启孟大清早便赶到东南集团院内。常正江办公室的门紧锁。等了一个多时辰，</p>
才见他姗姗而来。他一见李启孟就吃惊地说，你六点就到？太早太早！李启孟黑着脸回，</p>
员工三个月没发工资，我急得一夜没睡！常正江边开门边善意地说，我八时上班，下次不</p>
要早来。李启孟噢了一声说，好的，谢谢。</p>
两人进门，各自坐定。常正江摸出一指长、半指宽、指甲厚的小薄本，掠一眼记在页</p>
上的号码，不停地打传呼，询问发单销货等事。李启阵一时开不了口。常正江讲吴侬软</p>
语，李启孟仅听懂三四成。半响，常正江累了，摸出一盒三五牌进口的美国香烟，自衔一支，</p>
又抽出一支抛给李启孟。李启孟见眼生勤，摸出一次性打火机替他点烟着，他吸了一大口，</p>
半吐半咽。李启孟急问，常总，今日付欠款吗？常正江举起夹烟的右手一摇，忙又与外商通</p>
话不答理。李启孟干着急，躁得光瞪眼，看常正江忙碌的样儿又难发出火来。转眼逝去一个</p>
时辰。常正江偷出眼角掠见李启孟屁股钉在沙发上，动也没动，心里嘀咕，这家伙是把催款</p>
的好手，连厕所也不上！他电话摁得手指酸了，这才放下话筒。李启孟见机忙又催问何时付</p>
款，并说员工急等钱买米面，日子过得艰难哩！常正江不温不火地回，过几天付十万。</p>
加工这批发往美国的电力纺印花短袖衬衫，当时常正江催货急，远盛服装公司的几百名</p>
机缝工连熬三个通霄，才把衬衫赶下机，许多人累得瘦了一圈。有几名机缝工怀了五六个月</p>
身孕，双腿浮肿还得熬通宵，个别机缝工累晕在机台上。李启孟嗓音发涩，满蕴深情地说了</p>
此情，眼角溢出一滴泪来。常正江当过服装公司的总经理，深知机缝工苦辛，沉吟一瞬说，</p>
我尽力想法早付欠款。李启孟听后心里好过了几分。</p>
下午，李启孟又来催款。常正江办公室门开着，里面却无人。他等了一个时辰急火上</p>
升，不耐烦地站起，跺足，绕走一圈。室狭空间小，老板台、沙发逼腿挤心，他通体急汗</p>
涌流抑下怒气，去南面的办公室找罗平涛。</p>
罗平涛在，桌上摆一只空的八宝粥易拉罐，他正将烟蒂摁入罐洞里。李启孟撸把头脸上</p>
的急汗，问常正江来了没有？罗平涛回，没来。李启孟气叹一声，嗐！罗平涛问，常总怎</p>
么说？李启孟回，说过几天付十万。罗平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那你就等几天嘛。李启</p>
孟说，我们公司三个月没发工资，员工肚里怨气冲天，冷不防便冒出一件挠头的事来！罗平</p>
涛说，急也没用。几家大商场欠上百万贷款，我们公司派专人四出催要。眼下全是他娘的三</p>
角债，我欠你，他欠我，大家全被捆死！银行这帮王八蛋见死不救，一分款不贷！</p>
转瞬几天过去。常正江滑头没付一分欠款。</p>
李爱泉已回公司，半夜打电话至招待所，将李启孟叫醒劈头便狠，你怎么搞的，到现</p>
在没要回一个子儿？李启孟心里憋着怒气，对着话筒吼，常正江太刁，当你面说的好听，</p>
其实是把你哄走！李爱泉气怒地骂，这遭枪铳的家伙！早知道他滑？当初应该叫他带款提</p>
货！李启孟吐苦水说，这几日催款，我腿快跑断哩！我知道公司急等钱发工资！李爱泉说，</p>
三楼车间的机缝工等不及，昨日全部停机。银行这帮太爷头昂上天，我做孙子求他没用，</p>
一分款也不贷！我被逼得只好去借高利贷，先发三楼机缝工一个月工资。今日一早供电局</p>
来人催缴电费，不缴捣下变压器上的菱角停电。我如今坐在火山口上，日不安夜不眠，脑</p>
壳快操炸了！李启孟说，穷公司总经理难当！李爱泉说，难当也得当！你明日一早去找常</p>
正江，吓吓他！他再不付欠款？就说我们公司的烫衣工，要坐卡车去找他算帐！看他怕不</p>
怕？李启孟说，这怕会把事情弄僵！李爱泉说，你不要书生气！催款就得有恶相，文的不</p>
行就来武的，逼他龟孙付款！</p>
这夜，李启孟尽做恶梦惊出几身冷汗。他天不明起床抽烟，抽得满脸黑气，足步重重</p>
地去找常正江．常正江刚进办公室还没落椅，李启孟便脸冷冷地说，你说过几天付十万？</p>
可过了四五天，你一分欠款没付！常正江比前几日更黑瘦，语调生硬地回，我比你更急！</p>
手中几张大的服装单子，缺资金做不成。我头发都急得掉了一大把哩！李启孟眼里溅出火</p>
星说，哪家公司还敢替你做订单？当时签合同说得比蜜糖甜，货发出一个月付清加工费，</p>
可到现在尽给我吃楝树果，苦得掉下一把牙来！时间过去半年，你一分也没付。这张加工</p>
单定价低，我们公司贴辅料、电费、工资，根本不赚钱还亏本哩！常正江眉尖飘霜说，我</p>
也有上百万货款陷在里面收不回？我急得快跳楼了！</p>
双方怒目相向争执一阵，几天前的礼让气氛，被无情的市场逆风一吹，贬眼间散得罄</p>
尽。原来，这批出口美国的衬衫，是新兴制衣公司接的J省进出口公司的定单，转发给李爱</p>
泉的远盛服装公司的。货发往纽约后因市场饱和销量低，外商找茬说面料厚度不足，印花</p>
质量差，迟迟不付款，使常正江无法收回垫支的货款兑现加工费。</p>
常正江坐入转椅猛抽几口烟，压低火气冷静下来说，你实在着急，我给你一批衬衫面料</p>
抵欠款。李启孟当即回，我们公司衬衫库存有几万件，要回去何用？眼下员工急等加工费买</p>
米活命！昨日车间的机缝工已罢工催薪！常正江一惊脸色白了，瞬间镇定下神情说，我司员</p>
工已半年没发薪，比你们公司时日更长！李启孟说，新兴公司仅有几名员工，好办！我们公</p>
司有几百名员工，困难比你大一百倍！常正江说，大家小家一个样。我现在是勒紧裤带硬撑！</p>
李启孟说，再不付款怕要出事！常正江问，出什么事？李启孟心有些软没回。常正江目光辣</p>
辣地刺过来。李启孟只得硬着脖子说，烫衣工发狠，要坐卡车找你算帐。常正江愠怒地说，</p>
我不是三岁小把戏怕你吓！几百里路程运烫衣工来？上个屁算！白花千把块汽油费！李启孟</p>
气火火地说，这是你逼的！常正江抑低怒音说，好啦好啦，别斗嘴啦！我再想法子。</p>
他迅即拨通了J省进出口公司的电话，神色焦急地说，你是大公司，我是小公司拖不起。</p>
你无论如何先付一半货款！对方说，外商说质量不好拒不付款。我司也急死哩，现已派专</p>
人去催要！常正江说，面料公司、服装公司日日来人催款，逼得我快要上吊！对方回，你</p>
不信坐飞机去纽约要！说毕挂断电话。常正江恨恨地骂了一句粗话。</p>
李启孟看出常正江不是存心不付加工费，实在是资金短缺。他明白催款人心软不得，</p>
依旧日日盯住常正江催款。常正江熟谙商道，避了，一连几日不见面。李启孟心急如焚只</p>
得去找罗平涛。罗平涛不在，忙外发服装订单调运面料去了。安峰守着个办公室。李启孟</p>
气怒地说，常正江躲起来不见，你们欠款不想付了？安峰见惯不惊，笑劝大家均有难处，</p>
互相宽谅宽谅吧！李启孟黑着脸说，供电局不宽谅，把我们公司电掐了！安峰说，再去别</p>
处想想办法。李启孟说，别处能想到办法？我也不会坐在你这里死等！</p>
常正江连避七八日，意在将李启孟逼走。李启孟横下心要不到欠款不走。他旅差费快用</p>
尽，只得日日啃面包，啃得胃斗里似冒出无数支机针，扎得蹿起一阵阵痛焰，焰舌团团簇</p>
簇涌上喉咙，他忍不住启开口唇吐出一股猩红的血水。他眼里腾起一阵黑雾，恍见每走一</p>
步头顶便冒出一株白发，千百步走过，白发噌噌噌朝上长，瞬间长出一片白发的森林。热</p>
风吹过林浪摇荡，荡得路面直晃，晃近一个人来，正是常正江。他扑近怒抓一把吼道，快</p>
快付清欠款！常正江不应。他又连连怒抓，戳得十指痛极，这才醒了，定晴看时，原来自</p>
己走晕了步，抱抓住路边的电线杆。</p>
这日晚李启孟找到常正江的家。防盗门紧锁灯黑着。他守到夜心也没见灯亮，心里愤</p>
愤地骂常正江滑头，骗他，十多日过去一分欠款也没付！他摸黑写张纸片，我病在招待所</p>
急等钱治病。他将纸片插入钥匙孔。夜里路远，他无钱打的，只得拖着蹒跚的足步走回招</p>
待所，双肩落满了凉露，患了重感冒。他鼻塞喉肿头昏沉沉的。窗子发白时，他撑着病体</p>
下床喝了一杯白开水，抽了一会烟，这才站起身来出门。他足步趔趄了一下，扶墙静歇片</p>
刻，眼里金星散去，便移步去找常正江，几百米的路竟走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虚汗。</p>
常正江在办公室里，见李启孟病了忙扶他坐入沙发。昨夜，常正江躲在家里没敢开</p>
灯，怕债主登门讨债，晨起见了纸片心里愧疚便来办公室。李启孟抹把虚汗，吃力地启开</p>
双目盯着常正江。常正江的脸似只灰黑色的葫芦浮晃不定。李启孟定下神嗓音低沉地说，</p>
常总？你不该骗我！使我空等十多日！常正江脸一烫目光低下去，过了一瞬，半抬着头黑</p>
着脸回，不是我骗你呀？老弟！实在是没办法，我派几个人在外面催款，还让黑道的人去吆</p>
喝，对方空许诺，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拖着不付款？我只得对不起你呀，无法兑现</p>
诺言！李启孟气怒地说，你早说没钱还款？我就不在这里死等，害得我等出了病！常正江</p>
叹了一声，唉！沉吟半响，他苦皱着眉脸拨通电话，叫罗平涛设法去借几万元的款。罗平涛</p>
在电话那头嗫嗫嚅嚅地说，难借！常正江瞪圆双目发怒狠了一声，罗平涛在电话那头气吼吼</p>
地搁下电话。</p>
过了许久，罗平涛的头在门口一晃。常正江一怔，问，没借到?罗平涛冷着脸说，借</p>
不到我还敢来？那你还不把我生吃了！他将一只信封扔在老板台上，竖起三根指棒一摇，</p>
头也不回地去了。常正江瞪了一眼说，得了哑病！他用力抓过信封掠了一眼敞开的信封</p>
口，便把装钱的信封抛给李启孟说，先付三万现款，你快写一张收条！李启孟心里有几分</p>
感激，点毕款写好收条，仍不忘催款使命，问，余下的款是大头，你何时付清？常正江嗓音</p>
粗重地回，等我收回外欠的货款再付！李启孟不敢轻信，又攥了一下根说，你定下准确的时</p>
间！常正江回，市场瞬息万变，我又不是神仙？算得出准确时间！李启孟说，你定个月份！</p>
常正江气怒地回，等到秋天！</p>
李启孟只得先辞别常正江，赶到车站上了长途客车。半道上车匪劫客，他将装钱的包踢</p>
入座椅底下避过贼目，这才平安地返回远盛服装公司。他一回公司便听说，四楼车间的机缝</p>
工又停机催发工资。</p>
总经理办公室里，李爱泉正劝几名机缝工的班长先带头开机，拖欠的工资过几日就发。</p>
几名班长满肚怒气沉默不语。李爱泉急得发狠说，这批出口澳大利亚的衬衫，如耽误出货外</p>
商索赔？先开除你们几名班长！班长们憋着怨气回，开除就开除！三楼机缝工发了工资，我</p>
们四楼为何不发？难道我们是后娘生的不要吃饭？</p>
这时，李启孟推开总经理室的门。李爱泉目光朝门口一掠，电麻了屁股似地跳起，跑近急</p>
问，要回欠款了？李启孟按紧发痛的胃回，不多，要回三万！李爱泉心里一喜，当即松开紧绷</p>
的黑脸，连说好好好！我还以为你一分没要到哩！常正江最滑头，他的欠款难要得要命！</p>
几名班长耳尖，早己听见，一个个脸上绽出幸福的笑纹说，李启孟是救星，为公司立了一</p>
大功！李爱泉胆气壮了朝几名班长吆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回车间去开机！我马上叫财务</p>
部抄工资表，给你们四楼机缝工发工资！几名班长当即起身，边朝车间跑边一迭连声地笑说，开</p>
机开机。转眼间，车间的缝纫机声又笃笃笃地响了起来。李启孟虽然很累，心里却有一股热热的</p>
波潮涌上来。</p>
转眼秋天来了。李启孟又赶到秀水市去催要拖欠的货款。常正江脸如秋霜冷冷地回，已起诉J</p>
省进出口公司，付欠款的事，得等到冬天法院判决下来再说。李启孟无奈仅要回一千元的旅差费。</p>
远盛服装公司电费欠得多，供电局停了电。李爱泉急得吼哑了嗓。青工小费自告奋勇去常正江那里</p>
催要货款。李爱泉病急乱投医竟然应了。小费星夜兼程赶到秀水市，叫上一名有黑道背景的朋友，</p>
腰间别着一把切西瓜的刀，骑摩托车开入东南集团的院内。不巧，常正江办公室的门锁着。小费不</p>
敢声张，狠狠啐了几口唾沫，骂一句狗日的，便宜了这小子！便与黑道朋友退出院去。</p>
一晃，河水封冻。李启孟又赶到秀水市去催款。这次，常正江的脸上露出笑意说，我们公司已</p>
胜诉，法院判令J省进出口公司偿付拖欠的贷款，但执行太难，对方银行帐户上无款，还得等一个月。</p>
李启孟的心里有了底，便没等在那里空耽搁浪费旅差费，迅即返回了自己的公司。看看岁末将近，街</p>
面年节气氛浓了，远盛服装公司的员工，人人催发工资置办年货，李爱泉急派几路人马外出催要货款。</p>
李启孟顶着冰冷的朔风，赶到秀水市下了夜班车，天顶霜下得正浓，不一会肩头便白了。他摸黑</p>
走到常正江的家门口，倚墙而立等至天明。常正江老母年届八旬起得早，清晨开门吃了一惊，牙齿豁</p>
落的嘴连道，贼贼贼。常正江妻子闻声趿着棉拖鞋，跑至门口，眼角一瞥，当即竖眉瞪眼发起怒来说，</p>
年关将近，侬怎么好意思上门讨债？要讨债去办公室！发怒毕，啪地一声关上了防盗门。</p>
李启孟气得灰头灰脸，忍气吞声去常正江的办公室门口守候。直等至近午时分，见常正江不知从何</p>
处冒出，兜头泼来一桶冰水，责骂李启孟说，你大清早上门讨债？把我老母亲吓出了病！这次一分欠款</p>
不付，扣下替我老母治病。你快滚回去！李启孟在心里气恨地骂，你这王八蛋若是早付清加工费？我何</p>
必滴水成冰，站你家门口受冻！你想找借口赖帐？哼，没那么容易！但他在脸上挤出一道笑纹，连声道</p>
歉说好话。常正江只是不理。李启孟心里掂掇，若来硬的争吵？越吵越坏事！不如来软的软化常正江。</p>
他便买了一兜水果去常宅，看望常母。</p>
常宅。常妻正在哄劝常母，说清早门外那人是送年礼的，不是小偷。正江生意做得蛮好，送年礼的人</p>
多是喜事。常母身子骨原本就硬朗，又受了劝心里高兴，清早受的惊吓渐渐消去，核桃也似的老脸上漾满</p>
了笑纹。婆媳正说着话，李启孟推门进来递上一兜水果，口不由衷地夸常正江心好厚道，朋友多生意愈做</p>
愈大。常妻脸上晨霜渐渐退去，替李启盂倒了一杯热茶。李启孟连声道谢轻啜一口，脸上显出夸张的神情</p>
说，这茶真香啊，是龙井吧？常妻朗朗地一笑说，是碧螺春，客户送的！</p>
果然，再找常正江时，他话语和缓多了，只是脸还黑着，沉沉地抽烟吐语，说法庭已封了对方的帐户，</p>
一见到款便强行划拨过来。李启孟着急地问，春节前有资金划拨吗？常正江回，我正为这事焦心思！李启</p>
孟说，我们公司的几百名职工，急等这货款？发工资过年哩！常正江说，我和你一样，也急！罗平涛安峰</p>
也等发薪过春节。李启孟说，你早就说付拖欠的货款？夏天推秋天，秋天推冬天，直到年根岁底还没有一</p>
个准数！常正江说，不是我搪哄！是地方保护主义作祟呀！当地的银行，他妈的帮对方偷偷转移资金。现</p>
时罗平涛专在那里等款，款一到便付你二十万元的加工费！</p>
李启孟虽然心里急得要命，但也只能捺定性子等。李爱泉在几百里外，夜间频频打电话至秀水市的丝</p>
绸公司招待所，催李启孟说，机缝工烫衣工，日日挤在我总经理室里吵，催发工资买年货？我急得头发快</p>
白哩！李启孟顿觉肩头压力加重，咬了咬牙发誓回道，要不到欠款，我不回家过年！李爱泉抱着话筒大声</p>
叫道，好！催款就象跑马拉松，你坚持到三十晚上，常正江这家伙再滑头？他也不敢不把！</p>
李启孟屁股钉在常正江办公室里，天天去催要货款。他抽空拨通江滨市的电话，催问潘春明欠款要到</p>
没有？潘春明气叹地回，老兄啊？我这里欠款难要得要命！彭海这龟孙躲了，我追到他家里，找不见他的</p>
鬼影子！他老父亲瘫在床上。他婆娘哭哭啼啼地要下跪，求我去公司里找鼓海。唉！我这里指望不大，公</p>
司员工过年的工资，全靠你催要！</p>
彭海是江滨市成华制衣公司总经理。</p>
李启孟沉沉地放下话筒，在心里骂潘春明眼瞎，上了彭海的当，一下子投入百十万元的资金，与彭海</p>
合做经销单，可西服套裙发到东南亚，货到地头死，对方迟迟不付货款。</p>
李启孟催款度日如年。</p>
常正江兜里掖着新兴制衣公司的公章，与律师在经济庭和开户银行之间不停地奔波，一连数日不见人影。</p>
李启孟只得去南面的办公室找安峰。安峰给他透底说，对方汇票已被法官带回，具体付远盛服装公司多少万</p>
元的货款，得找常正江才行！他是承包的老板，我和罗平涛都替他打工，与你一样也等他开薪过年哩！李启</p>
孟看天色已中，欲走。安峰拉伸出手一把住他说，今年生意不好没赚到钞票，中午只能请你吃一碗面条。不</p>
好意思啦！</p>
李启孟道谢说，你们只要付二十万元的加工费，我喝水也饱人哪！安峰便带李启孟去近处的点心店吃面条。</p>
碗面盖着一块荷包蛋，煎得油汪汪的，冬阳透过窗玻璃斜射上去，银白的蛋白与金黄的蛋黄亮起诱人的光波。</p>
李启孟心里急急地祈祷，蛋白蛋黄，快变快变！变成白银，变成黄金！变成二十万元现款，变成远盛服装公司</p>
几百名职工手捧的千百篓年货！只听蛋白蛋黄应了一声，腾身蹿起，凌空翻了一个斤斗，刚要变成黄金白银，</p>
却见他胃洞里伸出一双饥爪，呼地抓了进去，饿神忙忙地夸曰，嫩哉香哉！</p>
常正江终于在办公室露面了。李启孟心里一喜，对他急催道，快办二十万元的汇票！我们公司几百名员工，急等发工资买年货哩！常正江却皱着眉头说，出麻烦啦，我只能付你十万！李启孟急蹦起几尺高，悬在半空回，不!你为何又反口？不是说定付我二十万的吗？常正江吐出一声骂语，他妈的！面料公司这帮家伙精过了头，他们起诉了？想把法官带回的汇票独吞下肚！李启孟沉入沙发急吼，那我也起诉，让你一次付清三十万元加工费！常正江眼里射出寒光，冷冷地反问，你不想要回十万过年？李启孟拧着眉回，这是面料公司逼的！常正江老道地说，我正找律师去协调，让面料公司撤诉。面料公司也急等款过年。李启孟急催，你先替我开出二十万汇票！常正江略带歉意地说，至多只能付你十二万！我得多给面料公司几万元安抚安抚，不然这帮家伙怎么肯撤诉呢？李启孟怒回，不行！你一定得付我二十万！常正江啧啧嘴说，难哪，付你十二万五千吧！李启孟瞪着双目说，太少！不够我们几百名员工发工资！常正江低下嗓音说，老弟哎，我也得留一点替罗平涛安峰发薪哪！他们跟着我干一年，总不能春节没钱买一瓶好酒饮吧！李启孟怨怒地说，面料公司一起诉，就抢去七万五?我们公司太吃亏了！常正江透出底细说，面料公司贼精，早派暗探盯着罗平涛，一知取到汇票，马上就叫律师起诉。李启孟怀疑地说，这怕是你与面料公司做好的圈套？让我钻！故意找借口，少付七万五加工费！常正江口齿冷静地说，面料公司与服装公司？都是我的客户！我得一碗水端平哪！怎么会厚他薄你？李启孟不笨，又探底问，法官究竟取回多少万元的汇票？常正江机敏地回，这是商业机密，怎么好让你知道？</p>
李启孟又等了两日，等得快失去耐心，便去找安峰让会计开出了十二万五的汇票，赶去开户银行盖章。开户银行的营业员娴熟地敲打电脑键盘，紧盯着显示屏说，对不起，新兴公司帐户上无款。李启孟焦灼地说，常正江早已取回了汇票。营业员不急不躁地回，先生，他还没送到我行入帐哩！李启孟心里一惊，慌忙去找安峰。正巧遇见常正江与律师坐在借来的黑色轿车里，停在台阶下。李启孟走近气冲冲地问，你汇票为何迟迟不送开户银行？要挨到哪一天？明日就是小三十晚哩！常正江隔着车窗玻璃冷冰冰地回，别烦！我有急事，等到明日！说毕，黑轿车驶出院去。李启孟气得头发炸，孤零零地被撇在空院里。过了片刻，只见面料公司的空卡车急驶进来，还没停稳，便跳下几个人直奔办公室，搬出几十箱真丝茄</p>
克衫、西服、领带，码上了卡车。李启孟跌足后悔，面料公司又抢先一步，运走常正江十几万元的货抵了欠款。</p>
隔日近午时分，李启孟方将十二万五的汇票盖好章，赶回了住宿的招待所。招待所里空荡的不见一个旅客的人影。所长独自立在门口，一见李启孟跑近，吃惊地眼珠快跌出眼眶，连叫你发什么傻？要不到欠款明年再来嘛，反正是公家的欠款！今日已是小三十晚了，旅客早走得不剩一根人毛！就落你一个还拖在这里？害得我到现在也不能回家忙年！李启孟忙赔笑脸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就走就走！他迅即收拾好行李赶至长途客车站。</p>
返乡过春节的旅客挤满了车站的售票厅。票紧，李启孟花了双倍的价，买了一张黑市票，快步跑入候车大厅，掠见食品柜上摆放的蛋糕，突地想起今天是老父亲六十岁的生日，心里怨骂自己混蛋，催款太专心，竟忘老父亲的生日！他急去买一盒带寿字的蛋糕，挤上回远盛服装公司的长途夜班车。岁末天寒夜凉如水，他坐在车厢里光皮的人造革座椅上，冻得全身冰凉，双腿发僵，跺了一路的足，才没将自己冻晕。第二天上午他赶了回来，远盛服装公司的大门却已锁上，门卫脱岗偷偷买年货去了。他不知全司几百名员工，年前的工资是如何发，年货是怎样买的？心里悬悠悠的不踏实，便踩着冻成冰砣的地面，顶着割耳朵的冷风，赶至总经理李爱泉的家里。李爱泉正头戴太阳帽，手持扫帚，在新砌的楼房里扫尘。他一见李启孟黑瘦的面影，惊呼一声，放下扫帚快步迎上来，热热地紧抓着李启孟冻成冰棍的双手，连道辛苦辛苦。李启孟眼浮泪光递上了汇票，李爱泉接过双目一掠，眼里腾起一道亮光，嘴里连说正好正好，赶上还汤老板的借款！工商银行怨我们公司欠贷款太多，竟不肯贷一分钱的款！公司员工过年的工资，是我昨日预先向借汤老板十万元发的！</p>
汤老板是私营建材公司的总经理。</p>
李启孟一颗悬悠的心，这才落了地，顿觉周身一轻，眉眼放光地说，昨日中午，常正江的汇票，一盖好银行的章，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公司！现在好啦，员工有钱买年货过一个安稳年了！李爱泉关切地问，公司发的年货，你还没领吧？我马上叫总务到公司里去，你快去领吧！李启孟笑问，公司员工发了哪些年货？李爱泉眉眼生动面露喜气地说，一箱苹果、八个皮蛋、一壶色拉油，是潘春明从江滨弄回来的。彭海那家伙哭穷，潘春明脑筋活，拿成华公司的库存服装，去个体批发部串换的。管他娘的，让员工先过上年再说！李启孟不禁笑出声来说，年货不着急领！我得赶回家向老父亲赔罪。他老人家昨日过六十岁的生日，我在外催款没赶上！李爱泉责怪地说，哎哟！你为何不早说？拨个电话回公司很容易嘛，早知道我叫总务送份寿礼去哩！罢咧，将功折罪。我送你一条大鲤鱼，这鱼有十几斤可肥哩，正好把你老父亲做鱼元吃。人老牙嫩，鲜软的鱼元嚼得动！他话语未毕，人一溜小跑弯腰从水池边提起一条大鲤鱼，硬将穿鱼腮的绳塞入李启孟的手里。这条大鲤鱼是亲友送给他过年的，他又转送给李启孟，以表彰李启孟替公司催要货款催到三十晚上，立下的大功！</p>
李启孟推谢不过只得接了大鲤鱼，又提着替老父亲做寿的蛋糕；叫了一辆运客的三轮车，不问运价，急急地朝家里赶去。</p>
1990年代—— 2018、4、7小改</p>
(本章完)</p>sxbiquge/read/70/70700/ )
出口美国的电力纺印花短袖衬衫，货发出已半年，发单的新兴制衣公司加工费却迟</p>
迟不付。机缝工天天催发工资，供电局日日催缴电费，远盛服装公司总经理李爱泉急得</p>
眼里冒黑气，便派厂（司）办主任李启孟前去催要。</p>
新兴公司在秀水市，紧傍江南运河。李爱泉和销售部经理潘春明，乘坐本公司的面</p>
包车，将李启孟带到新兴公司。新兴公司是几个人合办的经营性公司，俗称皮包公司，</p>
挂着中外合资的牌子，专门发单给苏北的服装公司做，自然无办公楼，租用市工业展览</p>
馆门厅隔出的一间房，约三、四十平方米，外间办公里间堆放衣箱。房不高，光暗。李</p>
启孟眼近视，险些撞上铝合金门框，幸好，人机敏手脚快，忙侧甩头颈让过。三人入内，</p>
坐定，顿觉闷热袭来头脸出汗。</p>
新兴公司副总经理罗平涛笑着抛烟，业务员安峰忙着倒开水。潘春明与罗平涛有说有</p>
笑。这张单是他接的，两人很熟。李启孟口渴端起玻璃杯喝水，杯烫，只得放下。李爱泉</p>
心思重话语少。潘春明笑说，罗总，我们李总这次来，专门为要加工费。李启孟忙补一</p>
句，员工急等钱发工资！罗平涛一怔，笑回，付款要常总批！常总名正江是新兴公司承包</p>
人。安峰老练，精，忙接腔，动一分钱也得常总签字。李爱泉急问，常总在哪里？罗平涛</p>
忙回，在北面办公室。李爱泉便说，那好！我们过去找他。罗平涛笑道一声OK，忙拔通电</p>
话。只听电话那头说，请他们过来。</p>
三人迅即起身去找常正江。</p>
李启孟便走边想，早几年江南兴起若干经营性公司，利用国际服装市场信息灵的优</p>
势，接外商一手单发给地僻路远的苏北服装公司，做来料来样加工业务，每年出口数百万</p>
件，多则取利上千万，少则取利几十万。新兴大款、百万富翁便是这般易生。近几年欧美</p>
市场饱和服装积压，外商拖欠货款日趋严重，经营性公司大都亏损倒闭。新兴公司一无办</p>
公楼二无资金，这加工费定很难要。</p>
三人向北走出一百多米，朝右一弯进入东南集团大门。该集团是校办企业组合。又向右</p>
走出十数步拐入一间大办公室，东北角用铝合金门窗隔出一小间，这是常正江办公室。他</p>
人在忙起身与李爱泉握手淡淡一笑。潘春明笑呵呵地说，常总今年连发大单发大财，我们</p>
小公司日子难过，己三个月没发工资！李爱泉说，今日请常总兑现合同，付清三十多万加工</p>
费。常正江喉结朝下一坠，顿了一顿方回，过几日先付十万吧。李启孟插话，太少太少！</p>
不够发工资缴电费缴欠税。常正江眼珠用力看了一下说，今年生意不好做，外商货款付得太</p>
慢！资金实在太紧！</p>
李启孟打量办公室。面积约八平方，摆置得紧凑经济，老板台、真皮沙发均有，只是</p>
沙发皮不亮顶上落层浮灰。他心里一沉。常正江客少经营不旺。</p>
中午，罗平涛出面接待，在近处酒家饮啤酒。李启孟忧虑多饮得少。罗平涛酒扫愁云</p>
饮得兴起，头脸汗亮脱了短衫，赤着上身显出早先乡镇供销员的农民本色，嗓音朗朗地连</p>
叫，吃牛蛙。安峰笑说牛蛙原产南美。潘春明笑吹，热带雨林我去旅游过。乖乖，这牛蛙</p>
炒得嫩哟，快鲜掉了牙！李爱泉拣一块一嚼说，和中国青蛙一样鲜，只是块头大些，肉多。</p>
酒毕，日悬天顶午风干热，路边法桐树叶困得倦起头颈。李爱泉和潘春明红着脸颈，</p>
短衫后背冒出一层盐霜，不顾疲累赶往临近的市去联系新的服装定单，公司里急等开机生</p>
产。临别时，潘春明红着眼球，笑握李启孟的手说，新兴公司的欠款，全靠李主任显神通，</p>
一定能催要到二十万！李启孟冷着面色说，你接的订单欠款要不回？我替你擦屎屁股！要</p>
不是公司三个月没发工资，我会六月心里跑出来受罪？罢咧，气话不说，我加紧催要不松</p>
劲！李爱泉大声叮嘱说，常正江桌上有电话，你随时与我联系，反正是花他的电话费。</p>
李启孟独自留下催款。本公司经济效益滑坡，旅差费包干每日住宿吃饭仅定为四十元。</p>
他只得拣附近的丝绸公司招待所住下，那里住宿费用低。</p>
翌日，李启孟大清早便赶到东南集团院内。常正江办公室的门紧锁。等了一个多时辰，</p>
才见他姗姗而来。他一见李启孟就吃惊地说，你六点就到？太早太早！李启孟黑着脸回，</p>
员工三个月没发工资，我急得一夜没睡！常正江边开门边善意地说，我八时上班，下次不</p>
要早来。李启孟噢了一声说，好的，谢谢。</p>
两人进门，各自坐定。常正江摸出一指长、半指宽、指甲厚的小薄本，掠一眼记在页</p>
上的号码，不停地打传呼，询问发单销货等事。李启阵一时开不了口。常正江讲吴侬软</p>
语，李启孟仅听懂三四成。半响，常正江累了，摸出一盒三五牌进口的美国香烟，自衔一支，</p>
又抽出一支抛给李启孟。李启孟见眼生勤，摸出一次性打火机替他点烟着，他吸了一大口，</p>
半吐半咽。李启孟急问，常总，今日付欠款吗？常正江举起夹烟的右手一摇，忙又与外商通</p>
话不答理。李启孟干着急，躁得光瞪眼，看常正江忙碌的样儿又难发出火来。转眼逝去一个</p>
时辰。常正江偷出眼角掠见李启孟屁股钉在沙发上，动也没动，心里嘀咕，这家伙是把催款</p>
的好手，连厕所也不上！他电话摁得手指酸了，这才放下话筒。李启孟见机忙又催问何时付</p>
款，并说员工急等钱买米面，日子过得艰难哩！常正江不温不火地回，过几天付十万。</p>
加工这批发往美国的电力纺印花短袖衬衫，当时常正江催货急，远盛服装公司的几百名</p>
机缝工连熬三个通霄，才把衬衫赶下机，许多人累得瘦了一圈。有几名机缝工怀了五六个月</p>
身孕，双腿浮肿还得熬通宵，个别机缝工累晕在机台上。李启孟嗓音发涩，满蕴深情地说了</p>
此情，眼角溢出一滴泪来。常正江当过服装公司的总经理，深知机缝工苦辛，沉吟一瞬说，</p>
我尽力想法早付欠款。李启孟听后心里好过了几分。</p>
下午，李启孟又来催款。常正江办公室门开着，里面却无人。他等了一个时辰急火上</p>
升，不耐烦地站起，跺足，绕走一圈。室狭空间小，老板台、沙发逼腿挤心，他通体急汗</p>
涌流抑下怒气，去南面的办公室找罗平涛。</p>
罗平涛在，桌上摆一只空的八宝粥易拉罐，他正将烟蒂摁入罐洞里。李启孟撸把头脸上</p>
的急汗，问常正江来了没有？罗平涛回，没来。李启孟气叹一声，嗐！罗平涛问，常总怎</p>
么说？李启孟回，说过几天付十万。罗平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那你就等几天嘛。李启</p>
孟说，我们公司三个月没发工资，员工肚里怨气冲天，冷不防便冒出一件挠头的事来！罗平</p>
涛说，急也没用。几家大商场欠上百万贷款，我们公司派专人四出催要。眼下全是他娘的三</p>
角债，我欠你，他欠我，大家全被捆死！银行这帮王八蛋见死不救，一分款不贷！</p>
转瞬几天过去。常正江滑头没付一分欠款。</p>
李爱泉已回公司，半夜打电话至招待所，将李启孟叫醒劈头便狠，你怎么搞的，到现</p>
在没要回一个子儿？李启孟心里憋着怒气，对着话筒吼，常正江太刁，当你面说的好听，</p>
其实是把你哄走！李爱泉气怒地骂，这遭枪铳的家伙！早知道他滑？当初应该叫他带款提</p>
货！李启孟吐苦水说，这几日催款，我腿快跑断哩！我知道公司急等钱发工资！李爱泉说，</p>
三楼车间的机缝工等不及，昨日全部停机。银行这帮太爷头昂上天，我做孙子求他没用，</p>
一分款也不贷！我被逼得只好去借高利贷，先发三楼机缝工一个月工资。今日一早供电局</p>
来人催缴电费，不缴捣下变压器上的菱角停电。我如今坐在火山口上，日不安夜不眠，脑</p>
壳快操炸了！李启孟说，穷公司总经理难当！李爱泉说，难当也得当！你明日一早去找常</p>
正江，吓吓他！他再不付欠款？就说我们公司的烫衣工，要坐卡车去找他算帐！看他怕不</p>
怕？李启孟说，这怕会把事情弄僵！李爱泉说，你不要书生气！催款就得有恶相，文的不</p>
行就来武的，逼他龟孙付款！</p>
这夜，李启孟尽做恶梦惊出几身冷汗。他天不明起床抽烟，抽得满脸黑气，足步重重</p>
地去找常正江．常正江刚进办公室还没落椅，李启孟便脸冷冷地说，你说过几天付十万？</p>
可过了四五天，你一分欠款没付！常正江比前几日更黑瘦，语调生硬地回，我比你更急！</p>
手中几张大的服装单子，缺资金做不成。我头发都急得掉了一大把哩！李启孟眼里溅出火</p>
星说，哪家公司还敢替你做订单？当时签合同说得比蜜糖甜，货发出一个月付清加工费，</p>
可到现在尽给我吃楝树果，苦得掉下一把牙来！时间过去半年，你一分也没付。这张加工</p>
单定价低，我们公司贴辅料、电费、工资，根本不赚钱还亏本哩！常正江眉尖飘霜说，我</p>
也有上百万货款陷在里面收不回？我急得快跳楼了！</p>
双方怒目相向争执一阵，几天前的礼让气氛，被无情的市场逆风一吹，贬眼间散得罄</p>
尽。原来，这批出口美国的衬衫，是新兴制衣公司接的J省进出口公司的定单，转发给李爱</p>
泉的远盛服装公司的。货发往纽约后因市场饱和销量低，外商找茬说面料厚度不足，印花</p>
质量差，迟迟不付款，使常正江无法收回垫支的货款兑现加工费。</p>
常正江坐入转椅猛抽几口烟，压低火气冷静下来说，你实在着急，我给你一批衬衫面料</p>
抵欠款。李启孟当即回，我们公司衬衫库存有几万件，要回去何用？眼下员工急等加工费买</p>
米活命！昨日车间的机缝工已罢工催薪！常正江一惊脸色白了，瞬间镇定下神情说，我司员</p>
工已半年没发薪，比你们公司时日更长！李启孟说，新兴公司仅有几名员工，好办！我们公</p>
司有几百名员工，困难比你大一百倍！常正江说，大家小家一个样。我现在是勒紧裤带硬撑！</p>
李启孟说，再不付款怕要出事！常正江问，出什么事？李启孟心有些软没回。常正江目光辣</p>
辣地刺过来。李启孟只得硬着脖子说，烫衣工发狠，要坐卡车找你算帐。常正江愠怒地说，</p>
我不是三岁小把戏怕你吓！几百里路程运烫衣工来？上个屁算！白花千把块汽油费！李启孟</p>
气火火地说，这是你逼的！常正江抑低怒音说，好啦好啦，别斗嘴啦！我再想法子。</p>
他迅即拨通了J省进出口公司的电话，神色焦急地说，你是大公司，我是小公司拖不起。</p>
你无论如何先付一半货款！对方说，外商说质量不好拒不付款。我司也急死哩，现已派专</p>
人去催要！常正江说，面料公司、服装公司日日来人催款，逼得我快要上吊！对方回，你</p>
不信坐飞机去纽约要！说毕挂断电话。常正江恨恨地骂了一句粗话。</p>
李启孟看出常正江不是存心不付加工费，实在是资金短缺。他明白催款人心软不得，</p>
依旧日日盯住常正江催款。常正江熟谙商道，避了，一连几日不见面。李启孟心急如焚只</p>
得去找罗平涛。罗平涛不在，忙外发服装订单调运面料去了。安峰守着个办公室。李启孟</p>
气怒地说，常正江躲起来不见，你们欠款不想付了？安峰见惯不惊，笑劝大家均有难处，</p>
互相宽谅宽谅吧！李启孟黑着脸说，供电局不宽谅，把我们公司电掐了！安峰说，再去别</p>
处想想办法。李启孟说，别处能想到办法？我也不会坐在你这里死等！</p>
常正江连避七八日，意在将李启孟逼走。李启孟横下心要不到欠款不走。他旅差费快用</p>
尽，只得日日啃面包，啃得胃斗里似冒出无数支机针，扎得蹿起一阵阵痛焰，焰舌团团簇</p>
簇涌上喉咙，他忍不住启开口唇吐出一股猩红的血水。他眼里腾起一阵黑雾，恍见每走一</p>
步头顶便冒出一株白发，千百步走过，白发噌噌噌朝上长，瞬间长出一片白发的森林。热</p>
风吹过林浪摇荡，荡得路面直晃，晃近一个人来，正是常正江。他扑近怒抓一把吼道，快</p>
快付清欠款！常正江不应。他又连连怒抓，戳得十指痛极，这才醒了，定晴看时，原来自</p>
己走晕了步，抱抓住路边的电线杆。</p>
这日晚李启孟找到常正江的家。防盗门紧锁灯黑着。他守到夜心也没见灯亮，心里愤</p>
愤地骂常正江滑头，骗他，十多日过去一分欠款也没付！他摸黑写张纸片，我病在招待所</p>
急等钱治病。他将纸片插入钥匙孔。夜里路远，他无钱打的，只得拖着蹒跚的足步走回招</p>
待所，双肩落满了凉露，患了重感冒。他鼻塞喉肿头昏沉沉的。窗子发白时，他撑着病体</p>
下床喝了一杯白开水，抽了一会烟，这才站起身来出门。他足步趔趄了一下，扶墙静歇片</p>
刻，眼里金星散去，便移步去找常正江，几百米的路竟走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虚汗。</p>
常正江在办公室里，见李启孟病了忙扶他坐入沙发。昨夜，常正江躲在家里没敢开</p>
灯，怕债主登门讨债，晨起见了纸片心里愧疚便来办公室。李启孟抹把虚汗，吃力地启开</p>
双目盯着常正江。常正江的脸似只灰黑色的葫芦浮晃不定。李启孟定下神嗓音低沉地说，</p>
常总？你不该骗我！使我空等十多日！常正江脸一烫目光低下去，过了一瞬，半抬着头黑</p>
着脸回，不是我骗你呀？老弟！实在是没办法，我派几个人在外面催款，还让黑道的人去吆</p>
喝，对方空许诺，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拖着不付款？我只得对不起你呀，无法兑现</p>
诺言！李启孟气怒地说，你早说没钱还款？我就不在这里死等，害得我等出了病！常正江</p>
叹了一声，唉！沉吟半响，他苦皱着眉脸拨通电话，叫罗平涛设法去借几万元的款。罗平涛</p>
在电话那头嗫嗫嚅嚅地说，难借！常正江瞪圆双目发怒狠了一声，罗平涛在电话那头气吼吼</p>
地搁下电话。</p>
过了许久，罗平涛的头在门口一晃。常正江一怔，问，没借到?罗平涛冷着脸说，借</p>
不到我还敢来？那你还不把我生吃了！他将一只信封扔在老板台上，竖起三根指棒一摇，</p>
头也不回地去了。常正江瞪了一眼说，得了哑病！他用力抓过信封掠了一眼敞开的信封</p>
口，便把装钱的信封抛给李启孟说，先付三万现款，你快写一张收条！李启孟心里有几分</p>
感激，点毕款写好收条，仍不忘催款使命，问，余下的款是大头，你何时付清？常正江嗓音</p>
粗重地回，等我收回外欠的货款再付！李启孟不敢轻信，又攥了一下根说，你定下准确的时</p>
间！常正江回，市场瞬息万变，我又不是神仙？算得出准确时间！李启孟说，你定个月份！</p>
常正江气怒地回，等到秋天！</p>
李启孟只得先辞别常正江，赶到车站上了长途客车。半道上车匪劫客，他将装钱的包踢</p>
入座椅底下避过贼目，这才平安地返回远盛服装公司。他一回公司便听说，四楼车间的机缝</p>
工又停机催发工资。</p>
总经理办公室里，李爱泉正劝几名机缝工的班长先带头开机，拖欠的工资过几日就发。</p>
几名班长满肚怒气沉默不语。李爱泉急得发狠说，这批出口澳大利亚的衬衫，如耽误出货外</p>
商索赔？先开除你们几名班长！班长们憋着怨气回，开除就开除！三楼机缝工发了工资，我</p>
们四楼为何不发？难道我们是后娘生的不要吃饭？</p>
这时，李启孟推开总经理室的门。李爱泉目光朝门口一掠，电麻了屁股似地跳起，跑近急</p>
问，要回欠款了？李启孟按紧发痛的胃回，不多，要回三万！李爱泉心里一喜，当即松开紧绷</p>
的黑脸，连说好好好！我还以为你一分没要到哩！常正江最滑头，他的欠款难要得要命！</p>
几名班长耳尖，早己听见，一个个脸上绽出幸福的笑纹说，李启孟是救星，为公司立了一</p>
大功！李爱泉胆气壮了朝几名班长吆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回车间去开机！我马上叫财务</p>
部抄工资表，给你们四楼机缝工发工资！几名班长当即起身，边朝车间跑边一迭连声地笑说，开</p>
机开机。转眼间，车间的缝纫机声又笃笃笃地响了起来。李启孟虽然很累，心里却有一股热热的</p>
波潮涌上来。</p>
转眼秋天来了。李启孟又赶到秀水市去催要拖欠的货款。常正江脸如秋霜冷冷地回，已起诉J</p>
省进出口公司，付欠款的事，得等到冬天法院判决下来再说。李启孟无奈仅要回一千元的旅差费。</p>
远盛服装公司电费欠得多，供电局停了电。李爱泉急得吼哑了嗓。青工小费自告奋勇去常正江那里</p>
催要货款。李爱泉病急乱投医竟然应了。小费星夜兼程赶到秀水市，叫上一名有黑道背景的朋友，</p>
腰间别着一把切西瓜的刀，骑摩托车开入东南集团的院内。不巧，常正江办公室的门锁着。小费不</p>
敢声张，狠狠啐了几口唾沫，骂一句狗日的，便宜了这小子！便与黑道朋友退出院去。</p>
一晃，河水封冻。李启孟又赶到秀水市去催款。这次，常正江的脸上露出笑意说，我们公司已</p>
胜诉，法院判令J省进出口公司偿付拖欠的贷款，但执行太难，对方银行帐户上无款，还得等一个月。</p>
李启孟的心里有了底，便没等在那里空耽搁浪费旅差费，迅即返回了自己的公司。看看岁末将近，街</p>
面年节气氛浓了，远盛服装公司的员工，人人催发工资置办年货，李爱泉急派几路人马外出催要货款。</p>
李启孟顶着冰冷的朔风，赶到秀水市下了夜班车，天顶霜下得正浓，不一会肩头便白了。他摸黑</p>
走到常正江的家门口，倚墙而立等至天明。常正江老母年届八旬起得早，清晨开门吃了一惊，牙齿豁</p>
落的嘴连道，贼贼贼。常正江妻子闻声趿着棉拖鞋，跑至门口，眼角一瞥，当即竖眉瞪眼发起怒来说，</p>
年关将近，侬怎么好意思上门讨债？要讨债去办公室！发怒毕，啪地一声关上了防盗门。</p>
李启孟气得灰头灰脸，忍气吞声去常正江的办公室门口守候。直等至近午时分，见常正江不知从何</p>
处冒出，兜头泼来一桶冰水，责骂李启孟说，你大清早上门讨债？把我老母亲吓出了病！这次一分欠款</p>
不付，扣下替我老母治病。你快滚回去！李启孟在心里气恨地骂，你这王八蛋若是早付清加工费？我何</p>
必滴水成冰，站你家门口受冻！你想找借口赖帐？哼，没那么容易！但他在脸上挤出一道笑纹，连声道</p>
歉说好话。常正江只是不理。李启孟心里掂掇，若来硬的争吵？越吵越坏事！不如来软的软化常正江。</p>
他便买了一兜水果去常宅，看望常母。</p>
常宅。常妻正在哄劝常母，说清早门外那人是送年礼的，不是小偷。正江生意做得蛮好，送年礼的人</p>
多是喜事。常母身子骨原本就硬朗，又受了劝心里高兴，清早受的惊吓渐渐消去，核桃也似的老脸上漾满</p>
了笑纹。婆媳正说着话，李启孟推门进来递上一兜水果，口不由衷地夸常正江心好厚道，朋友多生意愈做</p>
愈大。常妻脸上晨霜渐渐退去，替李启盂倒了一杯热茶。李启孟连声道谢轻啜一口，脸上显出夸张的神情</p>
说，这茶真香啊，是龙井吧？常妻朗朗地一笑说，是碧螺春，客户送的！</p>
果然，再找常正江时，他话语和缓多了，只是脸还黑着，沉沉地抽烟吐语，说法庭已封了对方的帐户，</p>
一见到款便强行划拨过来。李启孟着急地问，春节前有资金划拨吗？常正江回，我正为这事焦心思！李启</p>
孟说，我们公司的几百名职工，急等这货款？发工资过年哩！常正江说，我和你一样，也急！罗平涛安峰</p>
也等发薪过春节。李启孟说，你早就说付拖欠的货款？夏天推秋天，秋天推冬天，直到年根岁底还没有一</p>
个准数！常正江说，不是我搪哄！是地方保护主义作祟呀！当地的银行，他妈的帮对方偷偷转移资金。现</p>
时罗平涛专在那里等款，款一到便付你二十万元的加工费！</p>
李启孟虽然心里急得要命，但也只能捺定性子等。李爱泉在几百里外，夜间频频打电话至秀水市的丝</p>
绸公司招待所，催李启孟说，机缝工烫衣工，日日挤在我总经理室里吵，催发工资买年货？我急得头发快</p>
白哩！李启孟顿觉肩头压力加重，咬了咬牙发誓回道，要不到欠款，我不回家过年！李爱泉抱着话筒大声</p>
叫道，好！催款就象跑马拉松，你坚持到三十晚上，常正江这家伙再滑头？他也不敢不把！</p>
李启孟屁股钉在常正江办公室里，天天去催要货款。他抽空拨通江滨市的电话，催问潘春明欠款要到</p>
没有？潘春明气叹地回，老兄啊？我这里欠款难要得要命！彭海这龟孙躲了，我追到他家里，找不见他的</p>
鬼影子！他老父亲瘫在床上。他婆娘哭哭啼啼地要下跪，求我去公司里找鼓海。唉！我这里指望不大，公</p>
司员工过年的工资，全靠你催要！</p>
彭海是江滨市成华制衣公司总经理。</p>
李启孟沉沉地放下话筒，在心里骂潘春明眼瞎，上了彭海的当，一下子投入百十万元的资金，与彭海</p>
合做经销单，可西服套裙发到东南亚，货到地头死，对方迟迟不付货款。</p>
李启孟催款度日如年。</p>
常正江兜里掖着新兴制衣公司的公章，与律师在经济庭和开户银行之间不停地奔波，一连数日不见人影。</p>
李启孟只得去南面的办公室找安峰。安峰给他透底说，对方汇票已被法官带回，具体付远盛服装公司多少万</p>
元的货款，得找常正江才行！他是承包的老板，我和罗平涛都替他打工，与你一样也等他开薪过年哩！李启</p>
孟看天色已中，欲走。安峰拉伸出手一把住他说，今年生意不好没赚到钞票，中午只能请你吃一碗面条。不</p>
好意思啦！</p>
李启孟道谢说，你们只要付二十万元的加工费，我喝水也饱人哪！安峰便带李启孟去近处的点心店吃面条。</p>
碗面盖着一块荷包蛋，煎得油汪汪的，冬阳透过窗玻璃斜射上去，银白的蛋白与金黄的蛋黄亮起诱人的光波。</p>
李启孟心里急急地祈祷，蛋白蛋黄，快变快变！变成白银，变成黄金！变成二十万元现款，变成远盛服装公司</p>
几百名职工手捧的千百篓年货！只听蛋白蛋黄应了一声，腾身蹿起，凌空翻了一个斤斗，刚要变成黄金白银，</p>
却见他胃洞里伸出一双饥爪，呼地抓了进去，饿神忙忙地夸曰，嫩哉香哉！</p>
常正江终于在办公室露面了。李启孟心里一喜，对他急催道，快办二十万元的汇票！我们公司几百名员工，急等发工资买年货哩！常正江却皱着眉头说，出麻烦啦，我只能付你十万！李启孟急蹦起几尺高，悬在半空回，不!你为何又反口？不是说定付我二十万的吗？常正江吐出一声骂语，他妈的！面料公司这帮家伙精过了头，他们起诉了？想把法官带回的汇票独吞下肚！李启孟沉入沙发急吼，那我也起诉，让你一次付清三十万元加工费！常正江眼里射出寒光，冷冷地反问，你不想要回十万过年？李启孟拧着眉回，这是面料公司逼的！常正江老道地说，我正找律师去协调，让面料公司撤诉。面料公司也急等款过年。李启孟急催，你先替我开出二十万汇票！常正江略带歉意地说，至多只能付你十二万！我得多给面料公司几万元安抚安抚，不然这帮家伙怎么肯撤诉呢？李启孟怒回，不行！你一定得付我二十万！常正江啧啧嘴说，难哪，付你十二万五千吧！李启孟瞪着双目说，太少！不够我们几百名员工发工资！常正江低下嗓音说，老弟哎，我也得留一点替罗平涛安峰发薪哪！他们跟着我干一年，总不能春节没钱买一瓶好酒饮吧！李启孟怨怒地说，面料公司一起诉，就抢去七万五?我们公司太吃亏了！常正江透出底细说，面料公司贼精，早派暗探盯着罗平涛，一知取到汇票，马上就叫律师起诉。李启孟怀疑地说，这怕是你与面料公司做好的圈套？让我钻！故意找借口，少付七万五加工费！常正江口齿冷静地说，面料公司与服装公司？都是我的客户！我得一碗水端平哪！怎么会厚他薄你？李启孟不笨，又探底问，法官究竟取回多少万元的汇票？常正江机敏地回，这是商业机密，怎么好让你知道？</p>
李启孟又等了两日，等得快失去耐心，便去找安峰让会计开出了十二万五的汇票，赶去开户银行盖章。开户银行的营业员娴熟地敲打电脑键盘，紧盯着显示屏说，对不起，新兴公司帐户上无款。李启孟焦灼地说，常正江早已取回了汇票。营业员不急不躁地回，先生，他还没送到我行入帐哩！李启孟心里一惊，慌忙去找安峰。正巧遇见常正江与律师坐在借来的黑色轿车里，停在台阶下。李启孟走近气冲冲地问，你汇票为何迟迟不送开户银行？要挨到哪一天？明日就是小三十晚哩！常正江隔着车窗玻璃冷冰冰地回，别烦！我有急事，等到明日！说毕，黑轿车驶出院去。李启孟气得头发炸，孤零零地被撇在空院里。过了片刻，只见面料公司的空卡车急驶进来，还没停稳，便跳下几个人直奔办公室，搬出几十箱真丝茄</p>
克衫、西服、领带，码上了卡车。李启孟跌足后悔，面料公司又抢先一步，运走常正江十几万元的货抵了欠款。</p>
隔日近午时分，李启孟方将十二万五的汇票盖好章，赶回了住宿的招待所。招待所里空荡的不见一个旅客的人影。所长独自立在门口，一见李启孟跑近，吃惊地眼珠快跌出眼眶，连叫你发什么傻？要不到欠款明年再来嘛，反正是公家的欠款！今日已是小三十晚了，旅客早走得不剩一根人毛！就落你一个还拖在这里？害得我到现在也不能回家忙年！李启孟忙赔笑脸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就走就走！他迅即收拾好行李赶至长途客车站。</p>
返乡过春节的旅客挤满了车站的售票厅。票紧，李启孟花了双倍的价，买了一张黑市票，快步跑入候车大厅，掠见食品柜上摆放的蛋糕，突地想起今天是老父亲六十岁的生日，心里怨骂自己混蛋，催款太专心，竟忘老父亲的生日！他急去买一盒带寿字的蛋糕，挤上回远盛服装公司的长途夜班车。岁末天寒夜凉如水，他坐在车厢里光皮的人造革座椅上，冻得全身冰凉，双腿发僵，跺了一路的足，才没将自己冻晕。第二天上午他赶了回来，远盛服装公司的大门却已锁上，门卫脱岗偷偷买年货去了。他不知全司几百名员工，年前的工资是如何发，年货是怎样买的？心里悬悠悠的不踏实，便踩着冻成冰砣的地面，顶着割耳朵的冷风，赶至总经理李爱泉的家里。李爱泉正头戴太阳帽，手持扫帚，在新砌的楼房里扫尘。他一见李启孟黑瘦的面影，惊呼一声，放下扫帚快步迎上来，热热地紧抓着李启孟冻成冰棍的双手，连道辛苦辛苦。李启孟眼浮泪光递上了汇票，李爱泉接过双目一掠，眼里腾起一道亮光，嘴里连说正好正好，赶上还汤老板的借款！工商银行怨我们公司欠贷款太多，竟不肯贷一分钱的款！公司员工过年的工资，是我昨日预先向借汤老板十万元发的！</p>
汤老板是私营建材公司的总经理。</p>
李启孟一颗悬悠的心，这才落了地，顿觉周身一轻，眉眼放光地说，昨日中午，常正江的汇票，一盖好银行的章，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公司！现在好啦，员工有钱买年货过一个安稳年了！李爱泉关切地问，公司发的年货，你还没领吧？我马上叫总务到公司里去，你快去领吧！李启孟笑问，公司员工发了哪些年货？李爱泉眉眼生动面露喜气地说，一箱苹果、八个皮蛋、一壶色拉油，是潘春明从江滨弄回来的。彭海那家伙哭穷，潘春明脑筋活，拿成华公司的库存服装，去个体批发部串换的。管他娘的，让员工先过上年再说！李启孟不禁笑出声来说，年货不着急领！我得赶回家向老父亲赔罪。他老人家昨日过六十岁的生日，我在外催款没赶上！李爱泉责怪地说，哎哟！你为何不早说？拨个电话回公司很容易嘛，早知道我叫总务送份寿礼去哩！罢咧，将功折罪。我送你一条大鲤鱼，这鱼有十几斤可肥哩，正好把你老父亲做鱼元吃。人老牙嫩，鲜软的鱼元嚼得动！他话语未毕，人一溜小跑弯腰从水池边提起一条大鲤鱼，硬将穿鱼腮的绳塞入李启孟的手里。这条大鲤鱼是亲友送给他过年的，他又转送给李启孟，以表彰李启孟替公司催要货款催到三十晚上，立下的大功！</p>
李启孟推谢不过只得接了大鲤鱼，又提着替老父亲做寿的蛋糕；叫了一辆运客的三轮车，不问运价，急急地朝家里赶去。</p>
1990年代—— 2018、4、7小改</p>
(本章完)</p>sxbiquge/read/70/707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