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名叫曹桂,是去年才入学的新生。

  自第一届毕业生之中,李义府等人创办《致知》之后,进入《致知》编委会的人,被视为当代的学生领袖。

  曹桂正是这一届之中,第一位进入《致知》编委会的。

  他的学识很好,武德七年就已经在弘文馆治学。

  弘文馆关闭之后,进入书院也未曾停止学习。

  虽是去年入学,他的学问已经不比大部分学长差。

  因为,他有一个足够强的爹。

  这年头,家学还是最重要的传承方法之一。

  曹桂的父亲名叫曹宪,前隋就已经担任秘书学士,主治训诂。

  如果将训诂学视为一个单独的学科,它的根源要追溯到先秦时期。

  真正形成了系统的理论,只是在前几年。

  孔颖达正是训诂学的开创者。

  《毛诗正义》的出版,让孔颖达成为,足以与陆德明并肩的当朝大儒!

  而曹宪,则可以被成为训诂学第二人。

  属于那种,连书院都请不来的大牛。

  王勣、陆德明、虞世南三人亲自前往曹宪府上,都没能把老头请过来。

  因为曹宪是弘文馆最早的创建者之一,与李纲称兄道弟。

  将书院视为洪水猛兽,自是不肯过来执教。

  不过他倒是没有李纲那般顽固,去年把儿子送进书院,还给图书馆捐了半个阅览室的珍藏。

  在教室里被一大群同学恭维的曹桂,心情没有丝毫的好转。

  贾统说得很明白,只有父亲答应致仕进入书院,他才肯带自己进宫。

  曹桂深知父亲恐怕死都不会进入书院。

  他打算,回家跟父亲好好聊一聊,究竟是父亲的尊严重要,还是儿子的前途重要

  曹宪在朝中的官职并不高,只挂着一个朝散大夫的文散官头衔。

  不是朝廷对他不重视,而是他自己不乐意当官。

  即便如此,李二也时常邀请他入宫讲学。

  但凡老头肯入朝,秘书监的位置,肯定是要换人的。

  曹家住在曲江池边上的立政坊,紧挨着鸿胪寺给胡人开辟的敦化坊。

  离着家里还有好几条街,曹桂就被一大群胡人给围了起来。

  曹桂急忙捏着鼻子。

  这群胡人倒是挺客气,就是身上的味道让人受不了。

  经常跟胡人打交道的长安商贾,已经练就了用鼻子来认人的本领。

  毕竟在中原人眼中,他们都五颜六色的,长得差不多。

  身上带着羊膻味的,不是吐谷浑人,就是大食人。

  闻起来臭烘烘,味道辣眼睛的,肯定是吐蕃人。

  听说他们一辈子总共就洗两次澡。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还是那些来自拜占庭帝国的胡人。

  他们生来体臭,总喜欢随身带着香囊遮掩。

  那种香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才最令人作呕。

  曹桂没有感觉到丝毫威胁。

  因为这些人都是商贾。

  有的牵着牛羊,有的抱着摊子,还有几个脑袋上盯着瓦罐。

  “小贵人看看我的货物!”

  “来自波斯的毛毯,又顺滑又漂亮!”

  “羊肉串羊肉串,新鲜的羊肉串!”

  曹桂左躲右闪,生怕这群人碰到自己。

  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从胡人堆里逃出来。

  前边还有好几道关卡,离着敦化坊越近,胡人就越多。

  曹桂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憋着一股子往前猛冲。

  好半天,终于到了家门口。

  “少爷回家了”

  头发掉光的老管家,拿着鸡毛掸子,给曹桂扫了扫身上。

  曹桂从脑袋上摘下几根鸡毛,问道:“父亲在哪里?”

  老管家笑呵呵的说道:“老爷清早去了莱公府上,才回来没多久。”

  曹桂面上一喜。

  莱公就是杜如晦,难不成父亲去找杜相要名额了?

  他急忙往正堂跑去。

  刚一进门,就知道自己撞在枪口上了。

  父亲脸色臭臭的,一看就是没能在杜如晦家讨到便宜。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书院就是不教人好!”

  曹桂臊眉耷眼的往里走。

  从前的他,被父亲训斥之后,会难受好几天。

  进了书院之后,早就被磨砺出来一身砸不弯,打不烂的铜豌豆性情。

  除了面上看着恓惶之外,心里根本不当回事。

  老老实实站在父亲身前,曹桂低着头,道:“父亲,贾助教今晚会来做客。”

  曹宪的脸,这才好看了一些。

  如果说孙思邈是神仙,那么曹宪,俨然就是个半仙。

  今年他已经八十六岁了,看起来和六十岁也差不了多少。

  算不上身体强健,起码没病没灾。

  从某种方面而言,他比孙思邈还要强上一些。

  起码,孙思邈快七十岁的时候,没能生个儿子

  历史上,这位训诂学大牛活了一百多岁!

  快一百岁的时候,还收了个徒弟。

  那个徒弟名叫卢照邻。

  “贾统可答应你的请求?”

  曹桂的脸抽搐了几下,道:“贾助教说,若是您肯进入书院,他就答应明日带孩儿入宫”

  不出曹桂所料,父亲勃然大怒!

  “他算什么东西?若非老夫不肯低头,就连皇帝都要出宫相迎!小人得志!”

  曹桂低着头讷讷了片刻,道:“若是父亲肯每个月去书院教上一节课,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曹宪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是在质问为父吗?”

  “孩儿不敢!”

  曹宪‘哼’了一声,道:“今日去杜克明府上,那厮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这般,若说不去书院授课,便无法拿到名额。”

  曹桂小心翼翼的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曹宪皱着眉头不说话,脸上的褶子堆得更深了,能夹死苍蝇。

  老半天,他才说道:“明日大朝会,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皇帝和南边那小子一手策划的大计,不知会涌现出多少功勋,错过这一次,恐怕百年之内,都难有崛起之机”

  说完,他深深一叹,道:“也罢,老来得子是为父的过失,等为父死了之后,怕是你们母子无所依靠,待晚间那贾统来了,为父亲自与他饮上几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送你一场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