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制度的开始,总伴随着艰难与坎坷。

  需要经历的有很多。

  这是个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

  诸如考卷字迹模糊之类的事情,只能算小打小闹。

  当几千份考卷出炉的时候,一个崭新的难题,摆在李二面前。

  还有十五个时辰!

  考试的时间,地点,人员,早就已经确定好。

  就连后续的研判,定序,都已经明确。

  唯独缺了主考官!

  为此,李二特意调来了吏部的档案。

  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履历,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主考官的人选,李二很早就开始考虑了。

  只是干系太大,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

  并不是说,随便定一个满腹经纶的就行。

  需要综合考虑主考人的身份、学问、品性等等因素。

  尤其是身份!

  作为一种新的制度,首任主考官的身份,无异于是选择,未来的科举考试安排,究竟由哪一个衙门来操持。

  “吏部?”

  李二看着吏部的人员名单,脑中百转千回。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将吏部的人员名单,放在一旁。

  吏部的权力,已经够大了。

  其他五部的侍郎,外派出去顶多晋升半级。

  唯独吏部侍郎,只要外派,必定会是大都督,这早已成了定论。

  将科举安置在吏部名下,明显是极不妥当的。

  李二又拿起民部和礼部的名单。

  斟酌良久,依旧拿不定主意。

  下边的张柬之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开口说话。

  但凡是提议,肯定是要担责任的!

  一个搞不好,毁了朝廷的抡才大典,命都赔不起!

  “莫非,要新成立一个衙门?”

  李二皱着眉头喃喃道。

  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粗创一个草台班子,上下级互相都不熟,固然可以避免舞弊,可效率上的问题,更难以解决。

  “张卿,你有何良策?”

  李二看向张柬之。

  张柬之抿了抿嘴,站起来拱手苦笑道:“微臣愚钝”

  李二把在场的年轻官员,全都问了一遍,谁也拿不出个办法。

  或许,他们是不敢拿出办法来。

  难道要宣老臣们进宫吗?

  考卷已经封存了起来,彻底隔绝泄密的可能。

  李二倒不是信不过他们。

  而是因为,要想革故鼎新,就必须抛开那些老臣的干系。

  才翻了脸,把他们好好震慑了一番,再去请教,面子上也过不去

  他叹了一口气。

  “若是承乾和青雀在,就好了”

  李延寿上前,道:“陛下何不去请柳先生?”

  话才说完,张柬之、马周、李义府愕然变色。

  可惜,再想把李延寿拉回来,已经完了。

  李二盯着李延寿看了良久,莫名的嘿然一笑,道:“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李延寿继续道:“科举抡才之法,本就是柳先生率先提议,虽因避嫌,柳先生不宜担任主考官之位,却也理应予其监察举荐之权!”

  李二的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来。

  换了旁人说这番话,李二必定会怀疑他的用心。

  李延寿不同。

  这小子执拗的可以,跟着颜师古学修史,学得铜头铁臂,什么话都敢说。

  用不了几年,《起居注》都要由李延寿来编写。

  他的性格,倒也恰如其分。

  张柬之等人的脸都白了。

  科举关乎国体,皇帝连自家人都信不过。

  柳白再超然,又怎能插手其中?

  这不是给自家先生拉仇恨吗?

  李延寿还真敢说!

  几人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势的,想让李延寿赶紧滚回来。

  该死的李延寿,愣是没看见!

  也不知李二在琢磨些什么。

  他深深的看了李延寿一眼,笑道:“那么卿家以为,主考官的人选,应由柳白举荐?”

  “正是!”

  李延寿梗着脖子说道。

  “那便如卿所愿!”

  他大手一挥,唤过刘瑾,道:“传柳白进宫!”

  刘瑾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张柬之等人,狠狠的瞪了李延寿一眼。

  几个人互相挤眉弄眼,一合计。

  撒尿去!

  借着尿遁,一群年轻人推推搡搡的跑出宣政殿。

  李延寿本不想去。

  身高力壮的来济,不容他辩驳,夹着他的脖子便走。

  他们特意找了一个距离宣政殿特别远的茅厕。

  李二看着他们的背影,呵呵一笑,道:“年轻人,终是有趣得很”

  “李延寿说得对,于情于理,都该给柳白监察举荐之权,他的想法,往往出人预料。”

  长孙皇后从宣政殿的后门走进来。

  她把熬好的银耳莲子粥放在龙案上,看着李二疲惫的模样,有些心疼。

  李二又从托盘上的罐子里,舀了一大勺糖霜,放在粥里。

  “朕自是信得过柳白,若柳白真有异心,一百个李元礼,也拦不住他。”

  长孙皇后坐在旁边,道:“那陛下为何迟迟不召柳白进宫?”

  李二搅和莲子粥的手一顿,抬起头,道:“朕信得过柳白,可是,他的学生太多,莫非只要跟柳白沾染点关系的人,朕都要无条件的相信?”

  说完,尝了尝粥,又舀了一大勺糖霜,继续搅和。

  “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让朕和柳白联手的了,况且,朕也不能坏了柳白的一片苦心。”

  长孙皇后一怔。

  “苦心?”

  李二笑道:“观音婢,你有没有发现,柳白正在慢慢撇清和朝廷的关系?”

  长孙皇后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几分道理。

  之前皇帝大动干戈,朝中人人自危。

  韩同、狄知逊等人,跟柳白的关系够近。

  可柳白,没有丝毫要庇护他们的意思!

  甚至,这几天连他们的面都没见!

  “陛下的意思是,柳白为了承乾?”

  李二尝了一口粥,连赞长孙皇后的手艺。

  而后笑道:“大唐不是没了柳白不行,甚至不是没了朕不行承乾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若是朕换了人,怕是连曾经与承乾为敌的青雀,都要造朕的反,更何况其他人?”

  说完,他慨然而叹。

  “柳白对大唐的期望,要比朕还大”

  这番话,就说得长孙皇后有点莫名其妙了。

  李二几口将粥喝完,道:“你且看吧,柳白不光不会接受监察举荐职权,还会狠狠的训斥那几个年轻人一顿,这个李延寿,性子简直比颜家人还要古板,看起来,反倒有几分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