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三元法身齐出之时。

  不知多少道落在此处的目光微微动容。

  一座望之骇人的白骨宫观中,瞧不清面貌的魔像之下,引燃了三柱线香,有薄薄烟气飘去,两名仪态拔俗之道人盘坐其下蒲团,气氛竟然颇为祥和,仿佛世外仙观。

  忽然,其中一人打破了静谧,问道:“公冶真人此去何为?”

  公治真人其实并未有所动作,闻言似有极短一刹沉默,启声应道:“单真人,我以为白骨宗如今形势,韩法寿不容有失。”

  单真人道:“太素威势正盛,遍观四宗无一同道亲身下场。”

  公治真人道:“先天魔宗底蕴深厚,人才辈出,显灵门也已有仇倾海珠玉在前,我白骨宗形势与他等皆不相同。”

  单真人长叹一声,言道:“夺下天渊,使我白骨宗重立于神洲之上,再续我白骨宗万载传承之源流,才是重中之重。”

  正是此时,堂堂韩法寿,白骨宗千年之魔子已淹没在了雷霆之中。

  公治真人未再应话,却闭阖了双眼。

  似乎过了极久,其实不过短短一瞬,公治真人忽又道:“仇倾海……”

  单真人长眉微微一动,淡淡道:“修行日短,终究道行太浅。”

  ——

  许庄三元法身齐出,动弹之间将天魔子、韩法寿斩落的同时,郑阿也已落入岌岌可危之境。

  不是她比韩法寿、天魔子高明多少,只是不同二人,她毕竟未在许庄面前显露道法,又在旁窥探已久,斗将起来尚有周旋之力。

  此人居然也精擅一手分身之法,将身一摇便是数十道分身,不仅逼真至极,纵有法目一眼望去也难能分辨,而且似乎还能分有些许神通在分身之上,斗起法来变化无常。

  但随许庄空出手来,纵使她有千百般变化也施展不开。

  许庄炼就三元法身,不仅法力、神通一般无二,三者相近之时,神气交流有如三元应妙,知行一心,配合无间。

  虽然方才还各自出击,分而斗法,但对这边形势依然了如指掌。

  料理了天魔子,许庄折身一望,只见半空之中,数十道虹光来回飞遁,忽远忽近,果然分辨不清哪一个是郑阿真身。

  许庄早有准备,一掐法诀,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运转,禁天锁地之力加施下来,郑阿飞纵之势顿时一滞。

  “果然。”许庄微微一笑,若是数十名郑阿这般修为的修士,他确实奈何不得,但区区分身幻变之神通,并不难限制。

  既见成效,许庄不假思索,全力运转玄功,不计法力损耗施展神通之下,禁天锁地之力顿时水涨船高,郑阿飞纵越发艰难,直至最后,索性全数定定禁在半空,犹姿态各异。

  拿住了此人,许庄法身抬手一指,便是数百道各色雷霆劈打下来,也不分辨什么本尊分身,直欲将这小小千丈范畴之中,微尘水气都灭尽一般,狂轰滥炸数息不止。

  待得雷霆泯去之时,什么分身、幻化都已化作灰灰,只余一名郑阿立在空中,一缕薄薄清气缭绕其身。

  “元神道术?”许庄双目微微一眯,旋即否决,郑阿这一道清气的守御之强,确实非同一般,但他仍能感觉到这清气在他雷法轰击之下明显渐渐削弱。

  以许庄如今神通,寻常元婴三重修士在他面前有如土鸡瓦狗,韩法寿、天魔子这般天赋卓绝的魔子,虽然炼就元婴大成,也不过能与他周旋一二。

  但元神真人与元婴修士绝非一种概念,已是仙神一流,即使只是一记道术,也不是许庄能够轻易撼动的。

  “千载仙风,果然名不虚传。”似乎知晓许庄心中所想,郑阿竟开口道:“我这大微清合气,采四十九味元真,每样四十九缕,经三百年苦功才合练而成,寻常修士便是精疲力竭也休想磨灭分毫。”

  但在许庄雷法轰击之下,她清晰感受到大微清合气的削弱。

  许庄眉头微微一挑,问道:“道友倒是镇定,莫非视生死如无物么?”

  郑阿虽抵住了许庄雷法轰击,可未能从他禁天锁地之下脱身而出,仍是瓮中之鳖而已。

  郑阿淡淡一笑,道:“非也,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郑某自是怕的。”

  “那道友是以为许某奈何不得你了。”许庄忽一抬指,太乙虹光剑飞骋而去,一式辟反太初落下,大微清合气竟分开一瞬,叫郑阿面色一白。

  幸得大微清合气终究还是未曾愧对那两千多道元真,数百年苦功的惊人来历,转瞬又弥合起来。

  郑阿忙道:“道友且听我一言。”

  许庄洒然一笑,淡淡抬指掐诀,郑阿不敢拖沓,连道:“道友可知,除我之外,还另有一名郑阿!”

  “我乃一体双魂,自幼异于常人,后来习得上乘魔法,才得以分开。我二人本来同心,更相互爱护、扶持,才走到今日……”

  许庄眉头微微一挑,倒没想到这位显灵门魔子还有如此奇特之处,不过这与他何干?

  郑阿也知他不耐,忙将话锋一转,语气沉重道:“道友,我二人生而只有一体,修行之时是一人,行动之时是二人,我二人渐渐心知肚明,只有一人舍身,另外一人才能炼就元神。”

  “这是与生俱来的魔障,为此我二人从元婴大成至今,已斗了数百年之久,始终没有见得分晓。”

  “但今日道友杀我于此,另外一人便有极大可能炼就元神。”

  “我二人恨对方至极又爱对方至极,道友杀我,另外一名郑阿定极感谢道友,但绝不会放过道友。”

  “一旦他炼就元神,不仅于玄门压制魔门之谋无益,道友也平白与一名元神真人结下死仇。”

  “想必道友知晓轻重。”

  “哦?”许庄面现讶然,世间竟还有这种奇事,他不禁双目阖张,开了法眼望去。

  许是郑阿见他动作,有意叫他窥得真相,果然这番轻易发觉眼前这名郑阿灵肉之间似有隔阂,有些像那些折损了肉身的元婴修士夺舍之后的状态。

  若是郑阿乃是夺舍之人,定无可能坐到元浊六子的位置,想来其言确有几分可信。

  此时不仅天魔子、韩法寿已殒身许庄手下,下方厮杀也渐熄了动静,茫茫海天之间竟有一种别样静谧,许庄忽然一笑,朗声唤道:“郑道友。”

  郑阿眉目一动,面上隐隐流露出一丝笑意,拱手问道:“道友可有决定了。”

  “不错。”许庄微微颔首,淡淡道:“彼日若我大道有成,再送‘郑真人’与道友相见。”

  郑阿愕然抬首,只见许庄淡淡将法诀朝前一指,言道:“道友勿虑,且先行吧。”

  郑阿只觉心中一颤,便见黑、白光芒自许庄指尖闪起。

  以开天阳雷、灭世阴雷替代紫练神雷、玉枢神雷施展神霄一气轰天雷法,于许庄如今而言,并不难做到。

  二十年来,许庄道行大进,他的雷法业已完全脱离窠臼,无论阴阳雷法,五行雷法皆是信手拈来,连阴阳击变,泯灭雷法他都琢磨了出来,也不知钟神秀的小崩灭术,修炼到了什么地步,如今孰高孰低……

  “着!”许庄洒然一挥法诀,顷刻之间郑阿无穷雷霆加身,只在眨眼之间,大微清合气竟已削去了十之五六!

  “吾命休矣?”郑阿一声苦笑,不由想道:“终于还是你炼成元神……”

  正在此时,天宇之上忽然传来一声轰鸣!

  似乎有什么击穿了天空,一只如玉一般,没有一处孔洞,没有一丝毫发,甚至没有一道纹理的大手从虚空之中伸出,往下探来。

  这一次,许庄没有感到任何危机,那大手无视了许庄,无视了他阴阳雷法,直往大微清合气抓去,但许庄仍感到眉心刺痛,甚至突突跳动起来,仿佛——

  此时此刻,才是道辰真人赐下太素辟虚剑的真正原因。

  许庄抬目望去,口中猛地吐出一字:“出!”

  铮!

  天地之间,顿时传出一声骇人剑鸣,凡有所闻者,即使遥隔万万里外,皆觉仿佛一剑杀来,无可招架!

  一道纯粹至极的剑气自许庄眉间杀出,往那大手之上一斩,没有任何生息,那如玉大手赫然断落下来,那剑气犹不知止,径直朝天中杀去,悍然斩入了那虚空之中。

  明明没有传来任何声响,许庄耳中却仿佛响起一声痛嚎,紧接着不知自何处传来一人声线,犹如腊月霜寒:

  “好胆!”

  “我名仇倾海,且记好了。”

  这一来一去,极是突然。没有阵前威吓,没有剧烈交锋,一场惊天动地的交手,在一个生灭之间落下了帷幕。

  “仇倾海。”许庄自言一句,这个名号,他并未听闻,自然也不可能在太素正宗予他的名册之中。

  其实不想也知,此人不是元神真人,也是旁门散数,已非凡俗修士之流,许庄似乎一日之间得罪了一名‘极有可能’炼就元神的郑阿,一名疑似元神真人的仇倾海。

  不过许庄本便不是因有仇敌便会惶惶终日的性子,何况待得此间事了,他便要闭关修行,在太素门中,莫说一二名或者元神,或者散数的人物,就是再翻一番又能如何。

  转眼间,许庄已将此名按下了心底。

  此时雷霆渐熄,大微清合气纵使厉害无比,又如何能在许庄的‘阴阳一气轰天雷法’之下幸存,原地已连飞灰都不剩余,赫然空洞。

  至此,韩法寿、天魔子、郑阿全部陨落,魔门六浊一日间折数三人。

  许庄将袖一挥收了法身,缓缓降下云头,垂目四扫一眼。

  在许庄与韩法寿、天魔子等人交手之时,太素门人自也不是闲着,在丰远流领袖之下将魔门修士杀的落花流水。

  他等本来人多势众,但太素正宗早有准备,以先天太素摄形大阵限制了他等飞遁之速,再由许庄施展雷法轰杀。

  如此一番下来,魔门修士已经折损大半,连那魔门圣子都少了五六个修为稍浅的,不知是身死道消还是启了护道手段逃得半条命去。

  如此一来,太素门人反而立占上风,有丰远流、越君岚、步剑师几人坐镇,厮杀下来直成摧枯拉朽之势,此时已至尾声了。

  ——

  万里之外,一片祥静的天宇之中,魔塔上忽然金钟连震,五色布无风自起,猎猎作响。

  叶玄章猛一睁眼,唤道:“通灵儿。”

  随他声落,一只似猿似人,似魔似怪的矮小东西从阴影中一跃而出,伏倒在地,尖声叫道:“尊上,通灵儿在。”

  叶玄章缓缓道:“是否出了差错了?”

  叶玄章未习术数,但他道法通神,灵感惊人,方才一瞬之间,他已有所感应。

  通灵儿尖声应道:“禀尊上,本宗天魔子、白骨宗韩法寿、显灵门郑阿娘子已俱数陨于太素许庄手中。”

  叶玄章未做反应,通灵儿却猛地一骇,浑身兢兢战战,极尽全力伏下身躯,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未久,忽有一道遁光破空而至,陈长老再次来到塔中,忽觉塔中气氛森冷,威压极重,落步都小心了几分,远远朝叶玄章躬身一礼,语速极快道:

  “叶师兄,阵门未有调度援手倾向,但我收到传讯……”

  叶玄章道:“不必说了。”

  陈长老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通灵儿,目中闪过一丝了然。

  叶玄章沉默了许久,才道:“携人手退去吧。”

  陈长老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做犹豫道:“如此一来,南瞻宝洲……”

  他忽然瞧见叶玄章漠然的眼神,只觉心脏似乎被一只魔爪攥了一下,猛地闭口垂下首去。

  叶玄章淡淡道:“穆师妹不在,魔意宗一心一意寻那六目魔主元神,独我一人,已无可能攻破生门。”

  “魔门蛰伏万年,不差这一日功夫,门中若有问起这也是我的决策。”

  陈长老恭恭敬敬应道:“是,师兄。”

  叶玄章微微点头,又道:“稍后你携各部……”

  陈长老错愕道:“师兄不欲回返宗门吗?”

  叶玄章闭目道:“我待独自闯过大阵,进入南瞻宝洲。”

  陈长老大吃一惊,问道:“这,这是何故……”

  南瞻宝洲虽物华天宝,但只叶玄章一人纵使真能闯入南瞻又有何用?

  他一人能扫尽南瞻宝物不成?太素正宗、甚至天下玄门又岂会任他入内肆虐?

  纵使退一万步讲,叶玄章能采得无数宝药,先天魔宗是稀缺这点资源么?世间道门大派,从看来不是靠发放宝物培养弟子,太素正宗开启南瞻,也是令门中弟子自行入内采药……

  叶玄章眼也不睁,淡淡道:“本座举动,不需与你分说,退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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