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张景彦在堂屋里吃饭,想着白日里在铁匠铺得到的消息。

  怀文县下属有八个镇,每个镇约莫有十来个村,按照一村一百人来算,一县大约有上万人。

  每年元安朝都会有徭役征兵,规定一县征召人数在一千人左右,同时军队也会下放一定的人数到各个县去补给征用的人口。

  这些退下来的老兵残兵,朝廷是拨了饷银作为安置费的。

  张景彦料到这笔银子不可能全部给到伤兵手中,但怎能已经偏离到这些兵将需要靠乞讨为生了?

  他离开军中不过两年,那时起,元安的军队已经从根部开始发烂发臭了吗?

  “许百户回来了吗?”

  “将军您找我?”许来金刚跟云婶交代完呢,这两位一个个的都不让人歇会儿。

  “明日去查查怀文县的县令和县丞,不仅要查跟他们交往甚密的官员、商户,把他们的后院一起查了。”

  “是。”

  许来金忍不住嘀咕:两人是串通好了吗?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早醒来,若娘收拾了一下就往稻田跑。

  老三老四老五都帮着从河里挑水灌溉稻子,木桶不够,若娘还去找富婶借了两个桶。

  挑了没几担,几人身上就都汗湿了。

  柳氏也下了地,跟若娘轮换着半桶半桶的挑。

  平日里不出门的老瓜包们,又开始在若娘家的地头排排坐了。

  也不知道谁说的,若娘家的稻子抽穗灌浆后的颗粒又大又饱满!

  尤其对比了旁边稻田既干瘪又稀少的情况,就更引人注目了。

  三个多月前白花花的老人头拿着小板凳坐在田头的‘盛况’又重现了。

  若娘让儿子们各忙各的,谁都不要理。

  上次有许成牵头,这次许成来是来了,一言不发地围着田埂转悠。

  许成比先前瘦了许多,头发花白,露出的手臂完全就是皮包骨,颧骨突出,眼睛浑浊,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

  新任的柳里正没有过来,这一家人自来了之后,还没在村里走动过。

  一时间,村里好像也没甚鸡毛蒜皮的事情发生了。

  两方都在观望。

  老瓜包们,你看他,他看你的,最后推了许二柱的爹娘出来。

  在若娘第三趟挑水过来的时候将人拦住了。

  “云氏啊,最近过的怎么样?孩子们都还好吗?”许二柱的娘范氏拄着拐杖,慢声细气地问道。

  “挺好的。”若娘对两位老人还是很尊重的,他们帮忙抚养了许半夏,虽说从许二柱家搬去老大家后再也不登门了。

  但那也是许云氏有错在先。

  “你这地怎么打理的,稻子长的这么好?”还长的这么齐整。

  “先育苗,后插秧,追肥及时就能长的好。”

  说完,也对竖着耳朵细听的村人开了口:“各位长辈,现在稻子还没收呢,大家伙要不过几天再来?”虽说坐在这里不影响她干活,但要是谁在这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

  “范婶,您要是想知道怎么种的,过些天我去您家里跟您讲讲。”若娘还想找他们说说许半夏的事情。

  “那好那好,老头子,咱们先回去吧?”

  “回去吧。”许富贵最近老嚷嚷着头疼,要不是族老去喊,他也不会出门。

  大家都在议论许二柱这个前妻能干,更衬得冯丽娘不三不四的。

  许富贵心里有气,他家这个老二既糊涂也不争气。

  他们老两口是管不着这个老二了。

  云氏之前糊涂,现在好了,就是可惜了呀。

  许大柱扶着许富贵,妻子周氏扶着范氏回去。

  其余人有的走了,有的就在田埂上唠起嗑来。

  “云氏这三亩地的产量绝对少不了!”有庄稼老把式笃定地说。

  “是啊,看这稻穗可压手了。”不知道为何云氏一个妇人,种地比他们这些男人还厉害。

  难怪死活都要和离。

  若娘一家人将地里灌满水,就回去了。

  夏日多雨水,这次灌完水到收割之前应该就不用再浇了。

  收割前五至七日排干水,土地晒一晒。

  等稻叶黄了八九成就能正式收割了。

  若娘惦记产量,最近夜里都睡的不是很踏实。

  这天夜里起来喝水,就听到隔壁的大门响了。

  三更天了,怎么还有动静,难道是来金探到甚么消息了?

  反正也是睡不着,若娘就披上衣服出去了。

  轻轻将大门的门栓拿下了,推开了一个缝。

  看到的就是拄着拐杖远去的高大身影。

  张景彦这个时辰出门干甚?若娘等人走远了,才打开门跟了上去。

  行军打仗的人,大多警觉,若娘不敢跟得近了。

  但越跟越觉得奇怪,大半夜的跑地里来做甚?

  过了一会,若娘不继续往前走了。

  她猜到他要去哪里了。

  稻田。

  他不会这些天都守在地里了吧?

  天太黑了,若娘看不到他在做甚,想了想转头回家了。

  轻手轻脚地关门,上栓。

  回到屋里,先把朝南的窗打开了,才脱了衣裳躺回了床上。

  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隔壁门响的声音,若娘抬眼看了看窗外,天已经泛白了。

  张景彦是真的在地里守了一夜。

  他的腿疾是因为这样才越来越严重的吧。

  若娘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衣裳都湿透了,她好像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

  回到了她在镇国大将军府落水的那一天。

  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模样。

  口唇青紫,脸色灰白泛青,整个人浮肿得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张景彦是想救她的,他跳入水中把她捞了上来。

  却被赶过来的永平候府的人认为是他想强迫她,云若才跳水自尽的。

  张景彦被冤枉了之后做了甚呢?

  他一言不发地脱下来自己的盔甲遮在了她身上,不曾辩解一句,转身就走了。

  之后就被永平候府告到了御前。

  留下了一个玷辱有夫之妇的污名,之后被皇帝安排去了西北的上谷关,至死都未再踏入京都半步。

  他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都未能再以镇国大将军之名,荣归故里。

  京都里的人,记住的不过是一个从未发生的荒唐设计与诬陷。

  原来,她已然害过他了。

  若娘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睁眼就是一群人围在床边看她。

  若娘觉得有些累,吼人的力气都没有:“都围着老娘做甚呢?”

  不知道是不是太操劳了,还是那个梦,若娘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头很重,头也抬不起来。

  “娘,您都睡了一天了!”老三看人醒了,一个激动就跪在了床踏板上。

  “娘您发烧了。”老五面色也不好看,惨白惨白的。

  老四跪在她脚边的踏板上,一手拉着被角,一手在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