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终于还是被自己最倚重、最信任的父亲何禹廷给坑了。稀里糊涂喝下那杯放了**的酒后,他晕倒在地上。

  门外一阵低沉的笑声,两个身材矫健的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前面之人正是天枭帮主李瑞允。

  而后面之人六旬左右,青衣布袍,神采奕奕,面如冠玉,浓眉朗目,鼻如玉柱,唇若涂珠,三绺长髯飘洒胸前,手拿浮尘,肩背宝剑,显得仙风道骨,潇洒飘逸。却是天枭长老白羽道士。

  李瑞允施施然迈步走过来,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透着毫不掩饰的桀骜与诡谲之色。

  他低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凌云,不由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阴恻而幽沉。

  “凌云,凌统领,我的大公子,你平时不是自诩精明吗——没想到,你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啊!……”

  他的脸色骤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亦变得冷戾骇人。

  “把他带走!……”他回头吩咐随后跟进来的天枭弟子。

  后面的人应了一声,不容分说冲上前,粗暴地抓起昏迷不醒的凌云,推推搡搡往外走去。

  何禹廷面无表情,只一直呆呆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被那群如狼似虎的人带了出去,然后渐行渐远,最后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李瑞允早已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透着春风得意之色,“何大人顾全大局,大义灭亲,协助李某解决了一件难事,李某在此谢过了!何大人,咱们今后还要继续友好合作哟!”ъìQυGΕtV

  何禹廷却不说一句话。他依然保持着方才痴痴望着门外的那个姿势,表情凝然不动,额前几缕散乱的头发无绪覆在他惨白的面颊上,他的眼神里空荡荡的,整个人透着一股深邃的麻木与悲哀。

  李瑞允道:“李某深深理解何大人此时的心情。不过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凌云一意孤行,妄想为吕文正昭雪冤情,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即使何大人不出手相助,我们也一样可以抓到他,何大人这样做也正是顺应了时势,乃是明智之举啊!再者说,一条命换三条命,也是很合算的吗!”

  经他提醒,何禹廷方缓过神来。他慢慢抬眸,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

  “浣玉跟天赐他们呢,快放了他们!”他声音颤哑道。

  李瑞允眉眼一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笑。他转过脸与白羽对望了一下。

  白羽会意,轻轻一拍手,门外闪进几个天枭弟子,把几个人推推搡搡拥到了何禹廷面前。

  望去,正是浣玉郡主、小公子何天赐与何禹廷的妾室于氏。只是三人神情迷茫,懵懵懂懂,目光痴直,如傻了一般。

  何禹廷眼神愤怒地望向李瑞允,犹如一只困兽,“他们……他们怎么会这个样子?……”

  李瑞允道:“为了避免吵吵闹闹惊扰他人,在下擅自做主为他们每人服下了一粒静心丸。不过,何大人也不必担心,此丸乃大补之药,对身体有益无害,服用十二个时辰后自会清醒。”

  他顿了一下,望望外面的天色,已是月上中天了。

  李瑞允冲何禹廷拱拱手道:“何大人,天色不早了,李某告辞了。”

  说着,冲着白羽道士施了个眼色,率众而去。

  何禹廷呆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黑沉沉的夜空只挂着半道月牙。惨白的月光好像清纱般朦胧缭绕,有气无力地透进幽深凄冷的侯爷府。

  周围安静得就像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一样,直让人不寒而栗。一眼望去,依然是无尽的压抑与诡异。

  常青公主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她痛不欲生,对何禹廷的恨意达到了极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啊!何禹廷,难道你的心比禽兽还要狠毒吗?”她声泪俱下道。

  何禹廷望向常青公主的眼神惶恐而绝望,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锦榻前,脱力般慢慢跪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他们劫持了浣玉、天赐他们,并以此为要挟,说只有用志超去换才可保他们母子平安,否则就杀了他们!天枭的人凶残狠毒,可是说的出做的出,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几人白白丧命吗?”

  常青公主切齿道:“那你就能忍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入虎口吗?”

  何禹廷脸色瞬间苍白到了极点,肩头亦微微有些颤抖,开口的嗓音里亦透着说不出的无奈与伤感,“可是天赐不也是咱们的孙子吗?不也是咱们侯爷府一脉单传的血脉吗?何况他还那么小——难道你就忍心让他去做无谓的牺牲吗?

  “而且,还有浣玉和于氏,她们也都是无辜的啊!再说李瑞允现在要的是志超,并不是他们,他们也只是因为志超跟天枭的恩怨才被无谓卷入到这场纷争之中,如果让他们去充当替死鬼,岂非太冤枉了吗?”

  常青公主道:“所以,你就要我的麟儿去送死吗?何禹廷,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恨你!……”

  说着她把头埋入锦被中失声痛哭起来。ωωw.Bǐqυgétν

  何禹廷只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得有些刺痛;他无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喉咙里堵塞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公主,我理解你心中的苦楚,可是你能体会我心中的痛苦吗?自从那天接到李瑞允那封书信一直到现在,我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里是怎么过来的?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孙儿,还有浣玉她们……

  “去留取舍,何去何从,谁能体会我心中的彷徨与煎熬啊?我又怕你担惊受怕,还要强作欢颜——公主,其实我这样做都是从大局着想,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呀!”

  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字一顿挤出了心中的苦涩。

  常青公主只觉自己的心渐渐冷却成冰。她微微仰起脸庞,眼泪夹杂着微红的血色不住滚落,凄绝一笑,如癫如痴。

  “为了这个家?是为了你自己吧!——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你都能与之动心思,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所有的父母对自己孩子的一片拳拳之心是最真的’——何禹廷,你太虚伪了,你说现在还能让我相信你什么?……”

  何禹廷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这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边胸膛深处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灼痛,没完没了地往外冒着。他知道,那是他昔日的旧伤发作了。

  常青公主道:“如果我的麟儿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何禹廷苍白的嘴唇颤抖几瞬后,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只长叹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步履蹒跚地向外面走去。他的背影孤寂而脆弱。

  常青公主螓首低垂,又恸哭起来,仿佛一只陷入绝境、彷徨无依的幼兽支离破碎的哀鸣。

  灯光和黑夜连成一片,死寂和心伤混淆一起,待一缕冷风吹过,好像有人在用刀切割灵魂般疼痛着。

  杜正海回到自己住处,见了凌云的留言,气得只跺脚。一个劲儿骂凌云脑子进水、自寻死路去了,却又无可奈何。

  他同时也在想,也许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凭着凌云的精明睿智及应变能力,大约可以躲过凶险、平安归来的。

  但希望终归希望,一连几天凌云杳如黄鹤,音讯皆无,他基本可以确定凌云是真的出事了。

  怎么办,当然是出手相助了。虽然他也知道此行凶险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的命也会搭进去。只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天晚上,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腰挎三尺长剑,一路鹊起鹄落,径自来到了侯爷府。

  他的本意是到这里来打探一下凌云的消息的;孰料一进侯爷府,他便在书房里见到了何禹廷。

  其时何禹廷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面,目光空茫地望着外面,一张神情麻木的脸上,有着泥雕石塑般的凝滞之色,连皱纹都毫无波动的迹象。两只失神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又好似枯井一般沉寂下来。

  当一把冷冰冰的宝剑横上他的心头时,他才如梦初醒。

  “原来是你啊?真是久违了!”何禹廷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正与站在书案前的杜正海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撞在一起,不由苦笑了一声。

  杜正海强压怒火,切齿道:“何禹廷,我现在只恨不得一剑杀了你!只是今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姑且让你先多活一会儿,告诉我——凌云在哪儿?”wap.bΙQμGètν

  何禹廷叹道:“原来你是为了志超而来啊!唉,志超能交上你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就算是死了也该无憾了。”

  杜正海不由悚然一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杀了他?”

  何禹廷目光微微一凝,叹了口气道:“你误会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生儿子,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杀他啊!”

  杜正海瞳眸紧缩,声线低沉道:“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