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辈分,李承乾应该喊自己叔…

  但是他哪里受得起太子爷的敬称?于是就各论各的,李承乾管大哥喊师父,与自己却是兄弟相称。

  可现在这个场面,哪怕是兄弟相称他都觉得有点受不住。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薛仁贵赶忙行礼,姿态放的很低。

  李承乾微微颔首,他也没打算就在这里叙旧,目光转而看向其余众将,跟他们一个个笑吟吟的慰问。

  众将也是纷纷感激,这太子的亲**问,或许对李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们来说,确实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最终,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侯君集的身上,神色微微一动,却也并没有太大的异常。

  他当然知道,这个侯君集就是让父皇和师父不合,最终导致师父远走高飞的罪魁祸首。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把个人的喜怒写在脸上。

  相反。

  熟读道经佛学的他,如今养性的功夫已然不错,内心的想法,是绝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

  或许,这便是他们所说的‘城府’?

  “候将军。”

  李承乾淡笑着道,

  “孤听闻你在战场上无比的英勇,每次都冲在最前面,甚至是比战士们冲的还快!”

  “作为将军,你没有必要这么拼命的。”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侯君集微微一怔。

  他倒是没想到太子会这样说,但下一秒他酒反应了过来,果断单膝下跪在地。

  “末将本来就是罪臣,到战场上就是奔着马革裹尸去的,自然是要奋勇冲杀,为全军将士都做一个表率!”

  侯君集低着头道,

  “只是,罪臣最终侥幸,在敢死冲杀之下,还是活了下来。”

  “罪臣本想在战争彻底胜利之后自尽,但却是被战友们拦了下来,最终也是大总管发话,说我的命不是由我自己做主,而是由陛下做主,生杀予夺,都应该由陛下决定!”

  “罪臣这才厚颜回返,这一到长安,罪臣便知道,自己该回天牢里去听候发落了。”

  他的姿态谦卑,语气更是卑微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半点昔日的桀骜?

  听着他的话语,众将神色各异。

  侯君集,终于也是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吗?

  “将军言重了。”

  李承乾目光光芒闪烁,轻轻将侯君集扶起,正色道,

  “父皇不是不分功过的人,你此番立下赫赫功劳,岂能落入狱中?那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

  “将军勿要疑虑,且随孤一同去城中宴饮,好好休养一番,明日父皇便会召开大朝会!到时候功过如何,自然知晓。”

  “孤相信,以您的战功,父皇必然不会亏待的!”

  “谢太子殿下!”侯君集见好就收,也没有再继续矫情,站起了身来,

  “对了,贺兰楚石是你的女婿吧?”李承乾忽得问道。

  侯君集眉头一挑。

  “是的,太子殿下。”

  他直接承认。

  贺兰楚石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汉人,这是个鲜卑姓。

  在大唐,汉人是第一等,其他什么鲜卑人突厥人那都得低一等!

  以当初侯君集的显赫,是不可能招这样一个女婿的,可谁叫后来老马失蹄,一落千丈了呢?

  女儿,能嫁出去酒不错了!

  甚至,都有点高攀了!毕竟贺兰楚石在皇宫里头当差,

  “贺兰楚石现在在孤的东宫,领一军千牛卫。”

  李承乾笑道,

  “待会儿安排你们翁婿见面。”

  “走吧,进城去。”

  说着,他已然是招呼众将,入城劳军。

  薛仁贵看着李承乾,目中带了几分不解。

  这太子殿下,怎么对侯君集这般好?咱们和他是对头啊!

  多的不说,最起码不能给好脸色吧!

  薛仁贵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因为徐风雷的缘故,他潜意识里就把李承乾当成自己这一派的,那自然要跟侯君集不对付!

  他在军营里,就没鸟过侯君集!

  所以,李承乾的这番攀谈,让他心里头有点不太舒服。

  但他也没法说啥……别觉得人家喊你一声薛大哥,你就真是人家大哥了。

  人家是最尊贵的太子爷!

  “走吧。”

  李靖倒是视若无睹,挥手道,

  “好好吃喝一顿,皇家的赐宴,向来都是极其丰盛的,之前你大哥凯旋,那真是熊掌猩唇全上了,甚至还有虎肉!给为师都吃爽了!”

  “走走,这回不知道能有啥好吃的。”

  薛仁贵有点无语。

  自家师父,什么时候变成吃货了?

  还吃虎肉……不怕自家养的那只闹脾气啊?!

  ……

  是夜。

  长安某酒肆之内,将士们觥筹交错,喝的七荤八素。

  “来,喝!”

  “特**,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这回总算是能娶媳妇了!爽,太爽!来……喝!”

  “那就为了咱未来的嫂子,喝一杯!哈哈哈哈……干!”

  “打仗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这回咱总算是闯出来了,辛苦了半辈子,总得享受享受!”

  “……”

  大军十几万,能得太子亲自犒劳的,也就军中的高级将官,起码也得是个校尉。

  而他们此刻都在憧憬着,明天会被皇帝封什么爵位,赏赐多少良田。

  后堂一个包间内。

  这里环境更好,坐的人也更少了。

  李承乾举起酒杯,朗声道:

  “诸位辛苦了,孤代父皇敬大家一杯!”

  咕咚,咕咚!

  李承乾将酒液一饮而尽,惹得掌声雷动。

  “好!”

  “太子殿下好酒量!”

  李承乾笑了笑,眉头却是微皱了起来。

  妹妹叮嘱过,他是一点酒都不能沾的,这一沾,脚底板的疮疤就开始隐隐作痛。

  从城外一路回返,他已经是忍着剧痛,尽量装作正常人了。

  现在估计鞋袜里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了,再加上酒精一刺激,那滋味儿,直接让他绷直了身子!

  “诸位,请尽情吃喝,不过也不要太醉,免得影响了明日的大朝会。”

  李承乾叮嘱了一句。

  众将皆是应声点头,不敢太过于放纵。

  “来来,喝。”

  “咱的酒量,多的不说,两斤酒下肚,跟没事人一样!”

  “吹吧你!你要是两斤酒下肚,怕是明天要在太极宫里耍酒疯!”

  “哈哈哈哈……”

  欢声笑语之中,气氛也变得轻松。

  李承乾趁着他们酒兴正好,在无人注意之时,轻轻的起身。

  只是他的脚实在是太疼,以至于他不得不一瘸一拐,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屋子。

  大家都在喝酒吃菜,没人注意他。

  除了侯君集。

  他的人缘不好,自己也比较孤僻,故而自斟自酌。

  不过,他的身边,女婿贺兰楚石特地被李承乾喊来,正陪着他。

  “岳父,请喝酒。”

  “岳父,这熊掌味道不错,难得的美味,您尝尝?”

  虽然侯君集落魄了,但贺兰楚石对他还算恭敬。

  毕竟,这老丈人曾经辉煌过!而且眼下有要爬起来的架势!

  “嗯。”

  侯君集喝了一口酒,目光却是跟着李承乾离开了屋子。

  “这太子的脚,怎么一瘸一拐的?”

  “他最近是受伤了吗?”

  贺兰楚石摇头失笑。

  “不是,这是殿下的隐疾,很多年了。”

  他压低声音道,

  “据说孙思邈都治不好,最多只能缓解。”

  “我也是听说……太子殿下的脚掌下有一个大毒疮,一发作就疼痒难忍,血肉模糊。太子殿下先前性情大变,和陛下大争大吵,也跟这个有关系。”

  侯君集眉头一挑。

  “人君,岂能有足疾?”

  他喃喃道,

  “细说太子和陛下争吵的事!你在东宫的这些年都听到什么,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贺兰楚石闻言,顿时眉飞色舞。

  “好啊!岳父,我还真知道不少宫中秘事,您等会儿,我捋捋啊,从哪里说起呢……”

  “嗯……就从徐风雷徐太师离开开始说起吧!一切好像都是他离开之后才发生的。”

  “首先就是陛下对太子和魏王的态度,有着云泥之别……”

  “……”

  侯君集仔细的聆听者,目光深邃。

  ……

  屋外院落,一汪湖水旁。

  李承乾小心翼翼的脱去鞋子,当他脱袜子的时候,牙关已然紧咬。

  嘶啦。

  袜子和血肉脓水粘连在了一起,只是轻轻一揭,已是痛贯天灵!

  但李承乾好像已经习惯了,他没有犹豫,直接一用力,将整条袜子给撕了下来!

  痛贯天灵×10!

  一瞬间,他整个人差点失去意识!

  “呃啊……”

  李承乾忍不住闷哼了出声。

  他咬着牙,看着那一双破破烂烂的脚掌,已然没有了情绪丄的波动。

  换作以前,他或许会抓狂,会歇斯底里。

  但现在,他的内核是平静的。

  “一副臭皮囊罢了,舍了都没什么,何况这样的疾病?”

  李承乾轻念道,

  “无所谓的。”

  而后,他又如法炮制,将另外一只袜子也给撕了,脚掌浸入了池水之中。

  清凉澄澈的池水瞬间被染红了一片。

  而李承乾的眉头也终于是稍稍舒展了几分。

  “侯君集。”

  李承乾轻声道,

  “师父很讨厌这个人。”

  “我该如何帮师父弄死他呢?以父皇的性格,若不是真正的谋反大罪,恐怕永远不会痛下杀手。”

  “谋反……”

  他的内心,从上半年开始,就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一个大逆不道,却是他最想做的计划!

  只是,那个计划一直都只有雏形。

  而如今,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思路。

  片刻后。

  他将脚掌洗干净,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粉涂抹在了脚上,这是妹妹李丽质为他调配的疮药。

  嗤。

  药粉融入了血肉模糊的脚掌中,传来一阵清凉。

  “这丫头的医术,是越来越高明了。”

  “大姐有钱庄,小妹有医馆,青雀要编写巨著,李恪想要为政一方。”

  “大家的目标都很明确呢,可我呢?”

  他自语道。

  当太子,将来继承这个国家?

  这是所有人眼中,他应该,也是必须要走的那条路,仿佛他这个嫡长子生来就带着这使命。

  可又不是他非要第一个钻出来的。

  当皇帝是一条光明的坦途,是无数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通往巅峰的路。

  但他,就一定非走不可么?

  李承乾看着自己已经不流血的脚掌,摇了摇头。

  这双脚啊,走不得那路。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正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太子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吓死末将了!”

  贺兰楚石走到李承乾的身边,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脚,便不再多看,转而便道,

  “您在这儿看风景?”

  李承乾若无其事的穿上了鞋子,道:

  “是啊,我出来安静片刻。”

  “你不是在陪你岳丈吃饭吗,怎么出来了?”

  贺兰楚石望着李承乾,神色有些犹豫,好似有话要讲,却又有顾虑。

  “怎么了?”

  李承乾疑惑道,

  “有话就直接说,不要这个表情。”

  贺兰楚石闻言,嘴角微微下撇,最终轻叹了一声。

  “殿下勿怪末将,岳父刚才询问了一番末将宫中的事,末将就说了一些您的事儿。”

  他叹息着,说话却是小心翼翼,时刻关注着李承乾的脸色。

  见李承乾面色如常,他才继续道:

  “岳父听了,也甚是为太子殿下感到不公啊!”

  “明明您是太子,陛下却独宠魏王,反而对您无比的严苛,特别是您足疾之后,就……”

  “唉,没法说!其实末将一直都觉得陛下太过分了,但是这话谁敢说呢?您的那些行为,其实我们都能理解,真的!换做是谁,都要压抑疯了!肯定是要找一个发泄情绪的渠道啊!”

  李承乾听着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却又迅速下撇。

  这是什么?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想喝奶了娘来了?

  他正想着怎么去钓侯君集呢,结果这老小子自己凑上来了?

  那倒是省却一番功夫了!下一秒,李承乾的神色变得极其黯然,他甚至还将脚掌那个毒疮翻了过来,让贺兰楚石看得明明白白。

  “你是懂孤的……”

  他低声道,

  “可是,父皇是不会懂的,永远都不会!就算他能懂,也不会在乎我的感受。”

  “他只会继续宠着魏王,甚至有一天,直接把孤废了,将皇位传给他都有可能!孤已有准备。”

  “谁叫孤是个跛子呢?哪有一国皇帝是个死瘸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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