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

  无数人蜂拥而至。

  那浅浅的一层水里,是青色的稻桩,长长细细的叶子长出来,中间有青色的穗子。

  就这穗子,叫无数庄稼人站在田头,喉头哽咽,眼眶发红。

  要是早知道……早知道留稻茬能长稻子,那么去年,就不会饿肚子了,家中就不会有人饿死了。

  有人哭,有人激动,有人直接跪在了田埂上。

  粮食,永远是农民最重视的东西,超过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虽然刚刚秋收,可是今年秋收减产,收回来的粮食还要卖了换油盐、置冬衣、攒药钱……家中的存粮未必能撑到明年。

  而今能再收一轮粮食上来,至少半年内都不用再为食物发愁了。

  村里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并不是不懂道义的蠢物,就算是平日最尖酸刻薄的人,看向程弯弯的眼神也带上了感激。

  “老天爷啊……”

  “大山娘,你是我们大河村的恩人!”

  “要不是你,谁能想到地里还能再长稻子出来,你受得起我这一拜!”

  朱老婆子直接跪在地上,硬要给程弯弯磕头。

  程弯弯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她连忙将老人家扶起来。

  她看向在场的所有人道:“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是你们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我,才会有第二次的丰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里正哆嗦的看着上千亩田地,内心的激动一层一层翻涌上来。

  他转头看着程弯弯,想到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各种事情,若大山娘不是女子,这里正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来坐……他默默的在心里决定了,以后无论大山娘说啥,他都无条件听从,不问为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

  里正站在田埂上,大声道:“每家每户丰收之后,都必须拿出十斤稻子送去给大山娘,这一点,你们大家都有意见吗?”

  这件事,村里其他人早就商量过,大部分人都没有任何意见。

  虽然有少部分人不舍得拿十斤粮食出来,但他们心里清楚,只要敢反对,就会被全村人唾弃。

  大河村是一个整体,做任何事都是共进退,被人唾弃就会遭到排挤,谁都不愿意自己是被排挤的那一个。

  于是,这一点得到了全村所有人的一致通过。

  “再一个,建学堂的事。”里正继续道,“咱们村现在是接近两百户,每家出四个时辰的工,也就是说,每家派一个人干半天活,争取天内把学堂盖起来。有人就要说了,家里没有孩子念书,不愿意出工,那也行,以后你儿子生了个有读书天赋的孙子,你也别送来,没有出力的人,他这一脉的所有后代,都不许来学堂读书!”

  周遭都安静下来。

  全村目前在念书的孩子七十多个,也就是大概有三分之一户的人家送孩子来读书了。

  剩下三分之二户的人,不是不愿意让孩子读书,一是因为穷,二是因为家里没有适合读书的,三是没有这个意识。

  但穷,能一直穷下去吗。

  没有适合读书的,那会世世代代都没有适合读书的孩子吗。

  之前整个大河村无人读书,村里人确实没有这方面意识,但是这段时间大家都看得到,凡事来上学的孩子们,似乎隐隐约约有了程昭的影子,要是自家孩子能像程昭一样优秀,谁都会砸锅卖铁送孩子念书吧。

  “里正叔,我家出两个人去干活!”

  “我家大孙子现在两岁,再等一年就能读书了,我家也去盖学堂。”

  “我们也都去!”

  村里的汉子们一呼百应,干劲十足。

  里正当场宣布,明天一大早就开始动工,争取三天内完工。

  村里人各自散了,里正走到程弯弯面前,开口道:“大山娘,你去镇上多,认识的人也多,你看能不能让人帮忙介绍个人来我们村教书,不一定非得是秀才,老童生也行,咱村里包吃包住。”

  反正要盖房子,多盖一间出来给教书的先生来住,也不费事儿。

  再则村里现在读书的孩子多,家家户户有粮食后也能挤出一点钱来,每个孩子一个月几十个铜板束脩费,加起来也有不少了,要是不够,村里公账上再拿出来一点,凑个二两银子给教书先生,应该不算太寒酸。

  程昭听到这话走过来:“里正叔,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你这孩子咋会有这样的想法。”里正慈爱的说道,“就是因为你太好了,让你来教孩子们认字,实在是浪费你的时间。明年三月还是几月就要院试了吧,这眼瞅着没多长时间了,你咋能天天跟这些混小子在一起,你啊,该把所有时间放在用功读书上,争取考个功名回来,咱们大河村人脸上也有光。”

  这孩子虽然不是大河村的人,也不姓赵,但是在大河村生活了几个月,他早就将程昭看成是村里的孩子了。

  边上几个路过的村民也跟着附和。

  “是啊程童生,你还是好好读书吧,咱们村这些混小子可不能耽误你考秀才。”

  “孩子们越来越多,你也越来越费神,咋能耽搁你的大好前程呢。”

  “我们还指望你当官造福乡里这些百姓呢。”

  程弯弯开口:“里正叔说的对,你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读书上。”

  程昭抿紧唇说道:“那之前的束脩费,我会全部拿出来还给大家。”

  “那倒不用。”里正笑着道,“老童生也没那么好找,你先把这个月教完,该是你的东西你就好好拿着,咱们村里人虽然穷,但也不会舍不得这点粮食。”

  里正说完就走了,心情非常美妙。

  程昭的心情却很复杂,他留在大河村,就是为了教书,现在里正不需要他了,那他是不是要离开了。

  这里不是他的家,可是他生出了不舍。

  “二姑,我先回去看书了。”

  程昭心情复杂的回到新房,这里有专属于他的房间,很大的卧室,还有一张书桌,桌子正对着窗户,很是明亮,日光照亮了一桌子的书籍。

  他透过窗户,看到了在院子里的沈正。

  沈正和赵四蛋正在逗小点玩,手里拿个东西扔出去,让小点再捡回来,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开口喊了一声:“沈正,你来一下。”

  沈正摸了一把小点的脑袋,没进屋,就靠在窗子边上,扯了扯唇角问道:“啥事?”

  程昭认真的问他:“你爹说让你在大河村待十天半个月就接你回去,你怎么还没走?”

  “我说你啥意思,赶我走是吧,我偏不走!”沈正抬起下巴,“赵婶子说要认我当干儿子,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等我成了干儿子或者继子……咳咳,就算你和赵婶子是血亲关系,也比不过我,哼!”

  他大摇大摆走了。

  程昭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没有人赶他走,也没有人希望他走,那他为何这么快就开始在心里上演离别呢?

  现在,还没到该走的时候。

  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