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弯弯喝了一口茶,看向远处的天空。

  “去年秋天你浑身是血躺在草丛里,看着真是吓人,我还以为你没救了。”她转眸看着他,“时隔一年,那追杀你的人会放下当初的仇怨吗,你就这么回去,会有危险吗?”

  虽然她和贺霄只是名义上的表姐弟,但这一年来,贺霄对她家里几个儿子颇多照顾,村里许多汉子跟着他学武,他也是尽心教,从不会因为村里汉子领悟能力差就表现出不耐烦,她希望贺霄能好好的,而不是回京城去送死。

  贺霄笑了笑:“因为有危险,就永远不回去吗,我的家人都在京城,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

  程弯弯淡声开口:“当初追杀你的人,应该也跟你的家人有关吧。”

  若家人真的关心他,怎会一年来都没找到他的下落?

  若他真的和家人是一体,这么久以来,怎从来没有提过家里的人?

  贺霄浑身一震。

  他的目光变得晦涩,低声道:“追杀我的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我母亲是续弦,我是嫡次子,也有继承权,他为了除掉后患,派人暗杀我……”

  程弯弯放下茶盏:“那你爹不管么,你娘就不护着你吗?”

  “我爹忙于朝政,从不会管后宅之事,我娘是大哥的亲小姨,也就是大哥娘亲的亲妹妹,她一向心疼这个从小没了娘的外甥,当亲生骨肉一样疼。”贺霄唇瓣带着薄凉的笑意,“小时候,我和大哥要是一起哭,我娘一定会选择大哥……当我告诉娘,说大哥要谋害我之时,我娘不相信,认定是我恶意揣测大哥,还让我跪了一天祠堂……呵,就是这样的家人,我竟然还想着回去看一眼。”

  程弯弯沉默了。

  她也没想到贺家这么复杂,也没想到会有女人为了外甥而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叹了一口气:“若是你大哥知道你还活着,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回京城是羊入虎口,不如留下吧。”

  她向来不爱左右别人的决定,但真的不愿意看到贺霄回去送死。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娘,生我养我一场,我想亲口问问她,这一年来有没有后悔……”

  贺霄的眸像古井一样,让人一眼看不穿情绪。

  “师父,带上我一起吧。”赵三牛扛着斧子走进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有危险,我哪能袖手旁观,虽说我学武不精,但也比普通人强多了,我跟着师父一起去京城,多少也有个照应是不是?”

  程弯弯的唇张了张,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

  学武走四方就是三牛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三牛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如果因为她相劝,三牛选择留在大河村,那么三牛一定会在后悔中度过。

  她将心底的情绪压下去,故作轻松开口道:“若是京城没有你一席之地,我们大河村还是欢迎你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三牛,你和师父去京城,一定要事事以你师父为先,任何事都不可擅自决定,你性格鲁莽,不爱思考,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问你师父……”

  赵三牛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娘,你是答应我跟师父去京城啦?”

  他还以为要求很久,娘才会松口,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娘竟然这么通情达理。

  他双眼亮晶晶看着贺霄,“师父,我娘答应我去京城了,师父一定要带我去,我一定好好表现,不会给师父丢人!”

  贺霄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但他绝不会将三牛拉进贺家的旋涡。

  他思索一会后开口:“表姐,三牛的梦想是当从军,京城驻军那边有我认识的人,若是表姐舍得三牛受苦,我可以送三牛进军营历练一番,不过,若是真的进了军营,这两三年怕是难回来了。”

  赵三牛顿时变成狂喜,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程弯弯握着茶盏,看着乐得找不到北的傻儿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儿大不由娘,这不是她舍不舍得就能决定的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证三牛的安全,我希望未来某一天,他是全须全尾的回到我身边。”

  “娘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有事!”

  赵三牛扛起斧子,兴冲冲回去劈柴。

  程弯弯向贺霄了解了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比如这军营归属谁管,进去后需不需要去前线打仗,还有这里头的人情世故复不复杂……作为一个老母亲,就算事无巨细都了解清楚了,她内心还是担忧。

  “你们姐弟俩个咋还在聊呢。”里正走进来道,“村里的散伙饭已经准备好了,大伙儿都等着呢。”

  村里的散伙饭就安排在大槐树周边,因为村里每个月都会开几次大会,地面早就规整过了,垫了许多从山上运下来的大石头,干净平整,放了几十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农家菜。

  这散伙饭是村里拿钱出来办的,菜色虽然简单,但非常丰盛,一桌有八个菜,还准备了酒。

  “贺师父,你真要走啦?”

  “要不是里正叔突然说你要走,我都以为你是咱们大河村的一份子了,哎,这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

  “我早就说了,该给贺师父介绍个媳妇儿,在大河村安家生娃之后,自然就定心了。”

  “……”

  贺霄头疼,怎么就又说到这件事了。

  “来来来,贺师父,这里坐。”赵老太太拉着他坐在主位上,“你这要走,咱们村里人是真的舍不得呀,我老婆子希望你走了之后,能时时刻刻想着大河村的乡亲们,要是两三年能回来看一次,那该多好。”

  村里人都知道,贺霄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因为一些意外,才在远房表姐家落脚。

  怕被村民们打破砂锅问到底,程弯弯没说具体的住处,只说离平安县很远很远……在这个时代,相隔很远就意味着,一旦分开,就再难见面。

  离别的愁绪在村民之间蔓延,桌桌人都拿着杯子来敬酒,尤其是那些天天一大清早起来练武的人,他们早就习惯了早起,习惯了日日蹲马步打拳,习惯了贺师父严厉的教导……他们有了日渐强健的体魄,有了可以一对三的武力值,也有了保护大河村的信心……

  可是,给予他们这一切的人,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