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逊的战事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无法破解米奈歇尔攻城之法的情况下,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此时的卡美洛中军大帐已经搬到了萨克逊王城的旧址,原本的王城已经在萨克逊人最后拼死抵抗的巷战中被摧毁——但即使这栋宏伟的建筑没有被毁坏,米奈歇尔也不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驻扎进王城当中。

  几日前的卡美洛之行已经让米奈歇尔认识到了以他现在的名气和地位并不适合再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否则很容易会站在舆论的风口上。

  他和阿尔托莉雅,都已不再是当初的孩子,他们现在一个成了卡美洛的王,一个成了卡美洛的护国骑士。

  估计此次胜利之后,他便会被封爵,获得一块属于自己的封地组建一支直属于他的骑士团,而到了那时候,无论他本人的意愿如何,他与阿尔托莉雅都不可能再亲密无间。

  米奈歇尔想着,不免感到了一阵无力。如此大的功绩,阿尔托莉雅是不可能不封赏的,而为了多数人的意愿米奈歇尔也是不可能拒绝的。

  而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正在为此事感到忧虑的米奈歇尔相比,再次大获全胜的卡美洛士卒正沉浸于胜利的喜悦当中。一再拒绝了士卒们盛情的邀约,米奈歇尔回到了被他选为临时住所的宅邸。

  原本华贵大气的屋舍因战乱而变得残破,门板被扯下一块,墙体上也多出了数道裂痕,看上去完全没有防御力可言。

  “米奈歇尔大人。”

  守卫着房屋的两名近卫骑士远远便看到了米奈歇尔,米奈歇尔对着两人点了点头:“你们回去吧,那边的庆典已经开始了。”

  近卫骑士对着米奈歇尔行礼后离开,脚步从一开始的正常变得越来越急促,俨然是一副极不可奈的样子。

  米奈歇尔走进屋舍,阿芙莉尔房间的烛火尚且亮着,此时的时间已经临近深夜,为了防止少女发生什么意外,他走进了少女的房间。

  阿芙莉尔已经睡去,但桌前的烛火还未熄灭。米奈歇尔伸手将火苗盖灭,正准备离去时,突然他察觉到了目光的注视。

  回过身看到了阿芙莉尔直勾勾望来的眼睛。少女的瞳孔是纯净到仿佛可以倒映出整个世界的亮蓝色。透过那双仿佛发着光的眼眸,米奈歇尔看到了此时他的倒影,沉重且突兀地伫立在阴影中,将自房间外映射来的光源遮挡的一干二净。

  少女的精神比上次见面要好上许多,除了因为长期晒不到太阳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色外,阿芙莉尔先前浮肿的身体明显已经消退了——行军的伙食其实并不理想,但在这样的条件下阿芙莉尔的身体仍在恢复,可见先前在卡美洛她究竟过着如此凄惨的生活。

  如果没有他的话,如果凯是那场战役的指挥者的话,或许少女的人生也不会如此多灾多难吧?

  米奈歇尔想着,勉强压下烦躁的情绪伸手想要去摸少女的银发,但看着手上几乎被磨得光亮的护手,他又收回了手。

  摘去护手,米奈歇尔才又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快睡吧,明天我们就要返回卡美洛了。”

  阿芙莉尔的脑袋摸起来十分顺手,柔顺的手感以及自手中传来的温度,让米奈歇尔有些拘束,他只是轻轻地蹭了两下便立刻收手,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少女的脑袋便会被按掉。

  说完这句话,米奈歇尔起身正准备去自己房间处理一些后续的问题,但身后却传来了轻微的呼唤声。

  “兄长大人。”

  说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收养了阿芙莉尔快两年了,这是米奈歇尔第一次听到阿芙莉尔的声音。尽管近几日一直将少女带在身边,但每次米奈歇尔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中军大帐,很少回营休息,即便他回营时少女也早已睡下。

  与少女空灵到甚至令人感到些许清冷的声音不同,少女话语中的内容显得十分亲切。

  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的米奈歇尔的身子一僵,一股奇异的感觉自脚底迅速蹿上脑门。

  “嗯,我在呢。”

  米奈歇尔的声音依旧平淡,他转过身看向了阿芙莉尔。自一片黑暗中少女直起了上身坐起来。

  “兄长大人也请早点休息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米奈歇尔一时感到了不知所措,如果是他人说这句话,米奈歇尔一定会以一句“然后你帮我写行军报告”反讽回去,但偏偏说出这句话的是刚刚称呼他为【兄长大人】的少女。

  沉默了片刻,米奈歇尔向着门外走出,他反手带上了少女的房门,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飘进了屋中:

  “我会的。”

  房门闭上,米奈歇尔轻倚着房门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直到肺部胀得厉害再也无法吸进一口时,米奈歇尔才将这口气全部吐出。

  刚刚还异常沉重的心情在此刻竟莫名的好受了许多。

  或许养一个妹妹也并不错。

  米奈歇尔这么想着重新将脱下的护手穿上,稍微活动了些许手掌,他的眼中再一次出现了精光。

  慌什么?他可是从无败绩的米奈歇尔,区区的谣言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

  屋内,目送着米奈歇尔离去的阿芙莉尔再一次躺下。她蜷缩着身体将毛毯盖于头上。

  感受着自毛毯间传来的温度,少女的身子忍不住在发抖。她并不是一无所知的稚童,对于当今自己的现状有着充分的了解——能否生存下来,完全就取决于收养她的那位骑士大人一念之间。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去取悦那名骑士。她的父亲曾和她说过,她们是骑士与骑士之间战斗的牺牲品,她讨厌骑士。

  但看到那名骑士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时,被赐名为阿芙莉尔的少女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她始终忘不了在那间狭小到仿佛是棺木的屋舍前,那段每餐只能吃很少一点菜叶的昏暗日子的尽头处,自那名仿佛烈焰般燃烧的骑士身上传来的真切的怒火,以及如父亲般冰冷但充满安全感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