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晚上,萧琅炎那边,就知道了瑶光宫内今日发生的所有事。

  彼时,玄月如弯钩,正悬挂在天际,夏夜中的莹草里伏着许多虫鸣,叫声虽吵闹,却神奇地让月夜更显静谧。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琅炎批阅奏折乏了,他放下笔,按了按酸痛的眉心。

  一开始,崔怜芙的父亲唆使党羽,弹劾沈定珠专宠夺权,这些日子经由他收拾,果真见效,一封弹劾沈定珠的奏折都看不到了。

  令他厌烦的,是杜老大人,如今已被萧琅炎尊封为杜太师,他反复上折,提醒萧琅炎不可对沈定珠太过宠爱。

  毕竟,先帝在位时,曾下令定了沈家的罪行,事关通敌叛国,萧琅炎还让沈家人在京城里好好地活着,引起了不少大臣的不满和质疑。

  萧琅炎需要一个契机,为沈家平反。

  可是……

  他站起身,走到大敞的窗边,看着庭院里月影倾斜,流泻一片皎洁的雪华。

  “从早到晚得忙,全是为她在费尽心力。”萧琅炎薄唇轻嗤,自嘲一笑。

  徐寿此时进来添茶,看见冰鉴里的冰快化的差不多了,于是又让小太监进来添。

  萧琅炎顺手拿起一颗紫葡萄,吃着很甜,就问:“瑶光宫送了没有?”

  徐寿一愣,低头道:“皇上早上说除了瑶光宫,其余的宫各送一份,所以……所以奴才还没来得及给贵妃娘娘送去。”

  萧琅炎皱了皱冷眉,他早上这么说过么?

  仔细想想,好像是的,那时他从瑶光宫出来,只想磋磨她的性子,想看沈定珠向他彻底放软身段,求他宠爱。

  没想到一天的时间都没过去,他倒先不自觉地软了心肠。

  萧琅炎烦躁地坐去窗下的靠榻上,薄眸深沉,两弯光芒犹如刀刃,灼灼黑亮。

  他侧眸看了一眼更漏,已过戌时,沈定珠不知有没有睡着。

  不过,昨夜他刚那样狠厉地要过她,也发了脾气,她大概,也会忐忑不安吧?

  徐寿看穿萧琅炎的心思,于是主动走到窗前:“皇上,奴才记得,当初您将贵妃娘娘送去瑶光宫住的时候,正是想着,不管从乾元殿的方向,还是御书房的窗口看过去,都能远远地瞧见瑶光宫的一角窗子!”

  萧琅炎挑眉:“是吗?”

  徐寿已经朝外看去,不一会,他欣喜:“哎哟哟,看见了!”

  萧琅炎立刻站起身,朝着徐寿的方向看去。

  黑暗里,各个宫殿的斗拱飞檐,在莹然的月夜中,像自带一层阴沉的暗影,静静地伫立着。

  萧琅炎能看见的方向,便是前朝的几座宫殿和瑶光宫的一角。

  这会儿,那些宫殿都黑压压的一片,唯有瑶光宫亮着光,像是夤夜中的一盏明灯,更像是妖精唇上的光泽,不断引着他走过去。

  然而,不过片刻,只见遥远的宫殿的窗子后,方才还亮着暖色的橙黄宫灯,萧琅炎看过去的第二眼,那面就熄了灯!

  徐寿讨好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他余光默默地朝萧琅炎看去,只见帝王神情铁青,相较方才,更为深沉!

  徐寿欲哭无泪,十分无奈。

  沈贵妃娘娘啊,您就是晚一刻再睡,又能怎么样?

  萧琅炎侧头看了一眼更漏的方向,果然刚过戌时。

  他下颌线紧绷,眼神里漆黑如火。

  沈定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既然如此,朕看她今日跟杜婕妤抢夺火凤簪,也未必是为了朕,而是因为她喜欢那簪,改日换了她不喜欢的,照样相让。”萧琅炎咬牙切齿地重新坐下。

  他觉得腹中有一股火在烧,索性解开外衫的扣子,脱下来就扔去一旁,坐姿大马金刀,英俊沉冷的面孔,神情阴郁。

  徐寿转了转眼珠子,想着宽解的措辞。

  忽然,萧琅炎朝他看来,那幽幽的目光,让徐寿感觉自己好像忽然被危险笼罩。

  “朕记得,你在做太监之前,原本是侍卫,在老家有家室?”

  徐寿急忙颤颤巍巍地回答:“是的陛下,奴才的内人与奴才自幼相识,奴才是成了亲才进宫的。”

  萧琅炎眯眸:“可你走的时候,你妻子也怀孕了,你不在,她也为你生了孩子,而并非嫁给其他人,你觉得,她是因为爱你么?”

  徐寿愣住,这话从何说起?

  “她嫁给了奴才,就是奴才的人,怎么还敢选择别人呢,否则……否则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吗?”

  萧琅炎神情黑冷,沉默半晌,他觉得徐寿的情况与他截然不同,问他也毫无参考意义。

  徐寿的妻子没有的选,而沈定珠有的选,她逃去南州那么远的地方,算算时间,离京的途中她大概就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路途迢迢,她还肯怀着他的孩子,一路颠簸到南州生下来,对于她那么娇气的一个女人来说,流掉孩子,会比她生下来容易的多。

  但她还是选择保全了他们的女儿。

  萧琅炎心中的躁怒不知不觉中就褪去了,在他的思量间,他开始觉得,这场跟沈定珠的爱欲赌约,他也未必会输。

  她心中应当是有他的,只是她愚钝,不会表现。

  萧琅炎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准备继续批阅奏折。

  他顺手指了指葡萄:“明天给瑶光宫送去,让她也尝尝西域贡果的甜。”

  徐寿了然地点头,笑眯眯的:“那皇上还要限制贵妃娘娘用冰鉴吗?”

  “限制,”萧琅炎回到御桌后,高大的身影,埋首开始批奏折,顺带声音清冷威严道,“她太贪凉了,哪日闹着身上疼,还不是朕去哄?”

  徐寿默默地低头:“奴才知道了。”

  沈贵妃哪次主动要皇上哄了?他怎么不记得。

  ……

  萧琅炎上次要的太狠,沈定珠身上的痕迹,五六天了还有一点印子,尤其是脖子到锁骨上的,让她大夏天不得不在脖子上戴了一圈薄纱遮挡。

  甚至有的地方还肿的厉害,穿衣服摩挲两下就不舒服,沈定珠本有些担心萧琅炎再来找她时,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侍寝。

  幸好,他忙的不可开交,已经好多天没踏足后宫了。

  这天阴雨沉沉,萧琅炎恩准崔怜芙的母亲入宫探望,崔怜芙带着崔母,最先来拜见沈定珠。

  “臣妇参见贵妃娘娘。”崔夫人保养得宜的外貌,精致端庄。

  沈定珠端坐椅上,缓缓抬手,就请她平身。

  崔夫人与崔怜芙一同入座,崔夫人才感恩戴德地说:“听小女说,上次冯贵人故意刁难挑拨,是娘娘您出手搭救,才没有让她溺死湖中,还给了她体面,臣妇真不知怎么谢您才好了。”

  “正好听我家老爷说,工部侍郎的位置正缺一位能才,听说贵妃娘**二哥正是工部散官,十分擅长兴修水利,不知娘娘可否给一封引荐信,好让我家老爷,去拜访令兄。”

  沈定珠惊讶地睁大了美眸。

  崔尚书如今正是吏部大员,她哥哥因为沈家的罪行还没洗清,故而不能真正入朝为官,而是只能在萧琅炎的恩准下,顶上一名散职做做。

  所以,论理也是应该她哥哥去拜访崔尚书,但看崔夫人的意思,竟是要主动牵桥搭线。

  沈定珠一时间,替二哥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