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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克斯忽然真切地意识到了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的疯狂。

  当一个人说自己要成神时,你会作何反应?

  绝大多数人只会当做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一笑而过,极少数较真的可能会让这个疯子去看看精神科。

  就连莱克斯·卢瑟自己也只是遵循他的天性,希望以某种能满足自己的方式掌控这个世界,释放天性,追求欲望。

  而席勒则说,他看到了其中的艺术,并愿意为近距离欣赏这种美感付出惊人的代价。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席勒既然看透了计划,那么他就会知道总有一天参与其中的他必须为此付出些什么,一定是很多,而且几乎无所收获。

  这本身就是个陷阱,如果席勒没有识破而深陷其中,莱克斯只能说他活该,但他都看出来了还往里跳,莱克斯就只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席勒不是个疯子,莱克斯早有判断,席勒·罗德里格斯或许有许多异于常人之处,但他大多数异常之处来源于他的谱系特征,不是那种完全混乱的疯子,他是清醒且理智的。

  但现在恐怕不是了。

  那个清醒的教授不知道何时离开了,现在占据了这具躯壳的是一团莱克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古怪玩意儿。

  他说莱克斯画的陷阱很美,他准备下去看看,然后骗莱克斯把原本已经擦掉的陷阱重新画了一遍,头也不回的跳下去,甚至不给陷阱的主人半点反悔的机会,那姿态坚决的莱克斯都不知道要成神的是谁。

  现在情况变得很尴尬。

  莱克斯问了,席勒答应了,那么哪怕这不是正式场合,他们也拥有了教父与教子的关系。

  而莱克斯现在还没成神,他甚至还没毕业,而席勒除了是他的教授之外,还成了他的教父,原本在办公室和邮件之外,席勒是管不着他的,现在席勒成他唯一的监护人了。

  如果是原本的席勒教授倒是还好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莱克斯自认为已经摸清了这位教授的脾气。

  但现在这位可不是,莱克斯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有点像是席勒,不确定再看看。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了解他,然后想办法找到与他相处之道,这样才能活下去,必须得活下去。

  “我能问一句……”

  “我不是傲慢,不是你所熟知的那位教授。”席勒又站了起来,走到莱克斯的边上,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但别担心,我没有他那么严厉,我通常不对晚辈的学业水平做要求,他们开心就好。”

  莱克斯还没确信这里面的标点符号是不是可信的,席勒就转头叫来了他的管家,并看着管家说:“去把我放在办公桌第二个抽屉里的文件袋拿来。”

  管家很快就取了过来,莱克斯敏锐的在文件袋里面看到了他的照片,那是他的结业档案,也是他毕业的最后一大难关,他的研究生导师必须在上面签字,他才能拥有学位证书。

  席勒打开了文件袋拿出了结业档案,然后从管家的手上拿过钢笔,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莱克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到流畅的花体英文逐渐出现在纸张的尾段,他清楚席勒说的一天之后签字只是个托词,他的论文还并没有收到完全通过的答复。

  但现在他完美的毕业了。

  这不过只是个陷阱,莱克斯想,为了展现与席勒教授的不同,或是为了给他提供安全感,完全不能信。

  不过虽然这并不能证明席勒更加平易近人,但他依旧从此获得了好处,只是必须审慎的判断糖衣炮弹上面的糖衣到底有多厚。

  “非常感谢,教授。”莱克斯颔首接过结业档案并说:“我没想到在所有人都对您的专业水准赞不绝口之时,我却依旧能够通过与您的近距离接触,再度感受到心理学的魅力,这让我对之前自己未能向您学习更多感到非常遗憾。”

  听起来像是完全的客套的场面话,但其中主旨仍绕不开一个主题——席勒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席勒通常不会去向任何人解释这其中的原理,因为也就没有什么原理可解释。

  席勒低头把钢笔的笔帽带上,并拿着钢笔绕过餐桌走到主位上坐下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看读心术的吗?”

  莱克斯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但还是说:“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这种神奇的能力,但我不确定您真的接触过它,感觉非常奇妙。”

  “从谁那里?”

  “克拉克·肯特,他说当他集中注意力,能够听到我内心的想法。”

  “你认为这就是读心术?”

  莱克斯皱起了眉说:“我只能说初次体验的感觉很不好,当他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我的任何防卫都不存在了。”

  “人们过高的评价读心术,过低的估测我。”席勒评价道:“能够读到念头,甚至是此时此刻的所有想法,都不意味着能够分析出他人的人格。”

  莱克斯点了点头,认为席勒说的相当有道理,除非和一个读心术者长期生活,甚至这个读心者还得具有相当专业的心理学知识,且有良好的归纳概括能力,才能把读念头和想法上升到真正的了解一个人。

  因为人们在日常生活当中绝大多数的念头都不能完全的反映他们的人格,就像一滴几乎全是杂质的溶液,哪怕收集再多,不进行科学的提纯,也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克拉克就从来没发表过任何对于莱克斯人格的看法,尽管莱克斯对于成神的某些构想从来都存在于他的脑子里,但克拉克就好像完全没发现一样。

  莱克斯非常肯定,只要克拉克读到了他的这种想法,一定会非常气愤的阻止他,因为这确实很荒谬,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有极大可能对社会造成危害,打破普通人的平静生活,这是克拉克一旦知道就绝不能允许的。

  但他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莱克斯顺着这条线往下思考,或许正如席勒所说,读心能力者也不是就能完全的读到所有人的所有想法,他们即使能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因为承接他人的思想和情绪是很累的。

  既然如此,读心术就确实被高估了,对于一个人人格的精准评价显然不是读几个念头就能做到的。

  但这显然也不是不靠读心术,只看表情、语言或行动就能做出的判断,问题又回归了原点——席勒又凭什么呢?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席勒看着莱克斯问道:“我欣赏你的人格和思想当中具有艺术美感的那部分,当你被某种艺术打动时,你更多的是被技法所打动,还只是因氛围而动容?”

  莱克斯思考之后摇了摇头说:“我很少被打动,几乎没有,但如果我会的话,我想艺术应该是一种更抽象的东西,我站在那里感受到某种传达和灌输,然后与之共鸣。”

  “那么事实就是这样。”席勒用灰色的眼睛盯着莱克斯的时候,莱克斯感觉到他并没有在看他,那双不聚焦的眼睛像是在捕捉某些散落于房间中的东西。

  “我在你身上看到艺术性,受到你传达给我的某些东西的打动,然后再做出判断,而不是反过来先以理智做判断再被打动。”

  莱克斯有些明悟了,而后他有些好奇的问:“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席勒收回了目光说:“莱克斯,你得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天才是极少数,能够站在这里就不停的与他人建立联系,输出氛围的特殊天才更是凤毛麟角。”

  “我明白了。”莱克斯点了点头说:“这是您常说的精神分析吗?”

  “这不是业界常说的精神分析,但确实是我的。”席勒用手指在桌子边缘敲了敲并说:“于我而言,证据就摆在那里,只是其他无此感受的人永远捕捉不到,所以他们将这视为神学。”

  “确实非常神奇。”莱克斯也走回座位坐下,但是没有在面对餐桌,而是侧过来转身看着席勒,手放在膝盖上问:“您的评价无比精准,我也深感荣幸,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您想做什么?”

  席勒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莱克斯说:“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莱克斯开始在脑子里把自己要说的话打上一百多个结,剔除其中所有可能具有攻击性或引起歧义的部分,然后才说。

  “我认为您对于我在学业生涯当中对心理学的敷衍有所不满,这是起因,而后您发现在我的设想中,您被摆在了一个足以体现我的自大和傲慢的位置上,这令您更加不适。”

  “乏味。”席勒评价道。

  莱克斯只好再打出一张底牌。

  “您感觉到我很有趣,所以想要近距离的影响我和摆弄我。”

  席勒却摇了摇头。

  莱克斯皱起了眉,他想不出别的答案了,这实际上已经足够残酷,但席勒却让他再想想。

  “我说过了,能够让我建立联系的天才少之又少,欣赏你们所构建的某种氛围,于我而言是一种审美享受,我愿意为此付很高的票价。”

  莱克斯恍然大悟。

  所以布鲁斯·韦恩也好,约翰·康斯坦丁也好,他们都属于此类天才,席勒不断地和他们发生交集,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却没有获得什么回报,并不是席勒真的这么善良,而是物质价值和情绪价值的等价交换。

  但情绪价值最大的弱点在于,人们是会腻的,所以才有一个又一个。

  莱克斯想,现在轮到我了。

  但这仍然是一个让莱克斯几乎不能抑制亢奋情绪的绝佳机会,因为席勒刚刚用行动展现了他为付门票钱几乎没有底线。

  莱克斯实际上还没准备好毕业,他猜测这个席勒可能也根本就没看过他的论文,但他还是在不知道他的学术水平的情况下签字了,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某种学术不端,但他毫不在乎。

  而且他之前还耍那种重复一遍之类的骗小孩子的把戏,莱克斯也没从他身上感觉到任何类似于克拉克之流的过重的道德感,或者说就没有道德感,像一片道德真空。

  如果非要说的话,莱克斯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近乎于孩童的纯真和残忍,不受法律道德约束,只追寻自己天性中的享受。

  但席勒又不真的只是个孩子,他极为强大,几乎能做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

  而他,莱克斯·卢瑟,可不像布鲁斯·韦恩或是康斯坦丁受困于道德和他们过于泛滥的圣母心。

  如果这本就是等价交换,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