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泼洒,皎月藏于云间。

  年幼的棠宁手脚被缚蜷缩在角落里,如同受伤的幼兽,苍白孱弱。

  “她不能留,她要是活着,荣珍的事情瞒不过荣迁安,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她要是突然死了,荣家更会责问。”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随便找个借口,溺水也好,摔死也罢,再不然染了风寒一夜高热……”

  “不行!”

  宋老夫人断然拒绝:“荣、宋两家全靠联姻,荣家才会一直顾佑宋家,你在朝堂这般顺遂也全赖他们帮衬,荣迁安在朝中地位特殊,荣玥又是铖王妃,他们有多疼爱棠宁你难道不知道?”

  “荣珍已经死了,万一棠宁也死在宋家,他们定会恶了你,失了荣家助力,将来你和瑾修前程怎么办?”

  宋鸿却心有戚戚,想起被活活闷死的弟妹面露惊惧:“可是母亲,荣珍的事情棠宁亲眼看到,但凡走漏分毫,荣家定会不死不休……”

  宋老夫人语气森寒:“知道这事的下人已经全都打死了,荣珍的尸骨也做了假,如今她和你二弟已经下葬,荣迁安伤痛病重,荣玥要伺候汤药在前,我会借口棠宁失去母亲生病,带她在这里小住。”

  她看了眼碧纱橱后被绑着不断挣扎的小女娘,想起先前她哭嚷着要见阿娘,要去荣家的事情,语气如恶鬼缠人。

  “她不过是个孩子,总有办法让她听话,一月不行就两月,两月不行就半年,我总能教她懂事。”

  宋鸿莫名背脊生寒:“母亲,您……”

  宋老夫人说道:“棠宁的事情你不用管,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皇后要的东西没找到,她必会心生不满,你好生翻看一下荣珍他们的遗物,跟荣家那边别露了痕迹。”

  “万不得已,让铖王帮你,最好让荣迁安多病些时候,无暇顾及棠宁。”

  外面的声音传进来,年幼却聪慧的棠宁听了个清楚。

  眼见伯父转身离开,往日慈爱的祖母朝着她走过来,她吓得朝后退缩,背抵在墙壁上时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望着宋老夫人时满是憎恨。

  “你这眼神,祖母不喜欢。”

  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温和:“祖母喜欢乖孩子,棠宁要懂规矩。”

  然后,小小的棠宁就被人拖进了狭小逼仄的“小黑屋”里。

  那屋子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四周封实了看不到半丝光亮,周围没有声音,安静的只听得到小姑娘自己恐惧害怕的哭声。

  她哭到嗓子沙哑,哭到晕厥,醒过来时依旧还在里面。

  那小黑屋成了棠宁吃喝拉撒的住处,每隔几日就有人会丢些吃食进来,棠宁刚开始一口不吃,见到人就吵闹哭喊,每每这时就会被教训一次。

  指长的牛毛细针落在皮肉上,看不见的软肉上全是掐痕,她疼的惨叫哀嚎,可摁着她的妇人却从不停歇,直到她疼的晕厥。

  冷水泼醒之后,她们会扳开她的嘴塞进东西,会在她哭着吐出来时,将那污秽混着食物重新逼她咽下去……

  小黑屋的门开了又闭,里面污秽无人打扫,年幼的棠宁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臭气。

  她眼里的灵气渐渐消磨,变得不会说话,变得如同惊弓之鸟。

  每一次外间透入亮光有人进来时,那些折磨疼痛就会出现,她开始惧怕那些人,怕见到光,怕见到外面所有的一切。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门被再次打开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棠宁下意识朝着角落里躲,可这一次她没有挨打,那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脸上带着慈爱笑容。

  “棠宁。”

  棠宁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木然:“祖……母……”

  许久没说话,她开口的艰难。

  宋老夫人柔声道:“乖孩子,想祖母吗?”

  棠宁下意识哆嗦:“想……”

  宋老夫人露出笑来,那一天,她没挨打。

  那小黑屋里渐渐好了起来,动手的仆妇依旧会出现教她“规矩”,她“不听话”时,那指长的针能扎的她昏厥。

  可只要宋老夫人过来,她们就不会打她,偶尔宋老夫人夸奖一次,她就能得一身干净衣裳,一顿温热的饭食。

  再后来阿兄来看她,陆家哥哥也来了,他们见她时,她能被放出那屋子两日,能不用学“规矩”,她不敢哭喊,不敢说话,听着身边守着的嬷嬷满是怜惜地与阿兄他们说。

  “女郎失了父亲母亲,日夜啼哭以致身子病弱,时常一整日连话都不愿与人说,老夫人心疼极了……”

  棠宁只木然望着窗外,苍白着脸抓着颈上挂着的东西“病着”,她簌簌发抖一句话不敢说,只麻木叫着“阿兄”,叫着“陆哥哥”……

  再然后,她当真大病了一场,烧的满脸通红,睡梦中低低唤着“阿娘”。

  大夫说,她年幼身弱,怕是救不过来。

  荣玥不知为何突然到了庄子,不顾宋老夫人招了太医过来,眼见着守了一天一夜,高热才退了下去,床上小姑娘幽幽醒来。

  在荣玥满是惊喜落泪,宋老夫人惊惧害怕的目光中。

  棠宁声音乖巧软濡:“姨母,祖母~”

  棠宁忘了,她忘了有关荣珍之死的一切。

  ……

  庄子外时不时能听到虫鸣声,床榻上的小姑娘眼泪不停地流。

  她低低叫着“阿娘”,手用力伸展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那紧闭着眼时眼睫不断颤动,小脸上烧的通红。

  萧厌伸手握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抬头看向秦娘子:“棠宁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高热?”

  秦娘子手中捻着银针:“她这是受了惊吓。”

  萧厌突然就想起上一次棠宁在钱家昏厥时,秦娘子口中说的“鬼脉”,她也曾说棠宁是受惊梦魇以致惊厥,而且……宋家!

  他握着棠宁如炭火滚烫的手心,眸色昏暗时杀意升腾。

  “督主,宫里来人了。”

  萧厌目光一冷,抬头看向秦娘子。

  秦娘子说道:“太皇太后那边晚上用了药歇着了,有绫音陪着,我会留在这里守着棠宁。”

  萧厌“嗯”了声,垂头替棠宁掖了掖被角,起身时满身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