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初冬的这场雨停了,早起时晨雾迷蒙,处处白茫茫的。

  颜心没出门。

  也叫白霜别出去,在家养养手腕。

  军政府高官家里一团乱。

  孩子受伤的人家,心疼、担忧;孩子去世的人家,则是悲痛欲绝。

  上午十点,夫人打电话给颜心,叫她去督军府。

  颜心急忙赶过去。

  她没带白霜,自己开车,只让副官郎飞杰跟车。

  车子直接从偏门开进去,停在正院外头。

  “……珠珠儿,你等会儿跟我出门。”夫人说。

  颜心:“好。是去吊唁,还是去军医院看望受伤的人?”

  “都要去。”夫人的心口,松快了一点。

  颜心不需要教。一句话说出来,她就会知道夫人的用意。

  这点默契,实在难得,比得上跟随了夫人二十几年的心腹管事妈妈了。

  ——甚至,她可能猜测到夫人叫她来是做什么,特意换了颜色素净的长袄长裙。

  夫人心头只轻松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很凝重。

  颜心又问:“是不是还没找到柔贞?”

  夫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是的。”夫人叹了口气,“应该没事,继续派人找。警备厅的人要盘查歹徒,一家家一户户过。副官处的人去找柔贞,应该很快能找到。”

  颜心想了想:“当时有个人护着柔贞出去,他受了伤,而且有点像西府的三少爷。”

  夫人一愣。

  “只是有点像。有四五十宾客,我没去交际,没看到景叔鸿也在。不过,背影有点像,我记性还行。”颜心又道。

  夫人当机立断,喊了自己的副官长:“带人去西府看看。就说是我的话,谁拦路就毙了谁。”

  副官长道是。

  颜心便和夫人出门,一家家一户户去走访。

  他们先去了吴家,再去了韩家和窦家。

  这三家的孩子都死了。

  他们的家里人都哭得断气,吴家的太太甚至上吊,被佣人发现救了回来。

  每个人都是死死攥住夫人的手,反复说:“要替我们报仇啊!”

  夫人一一应下。

  家属哭,夫人和颜心就陪着掉眼泪。

  三家走下来,夫人嗓子干哑、眼睛红肿,很是疲倦。

  坐在汽车里,颜心拿了人参汤给夫人喝。这是临出门时,夫人的管事妈妈叫颜心带上的。

  夫人喝了半杯,剩下给颜心:“你也喝点。”

  颜心把剩下半杯喝了。

  下午四点多,她们俩去了军医院,又是一番安抚。

  比起丧子的家属,军医院的高官太太情绪就克制很多。没在夫人面前大哭大闹,只是委委屈屈讲述了自家孩子受的苦。

  还有位太太耿直,对夫人说:“把郭家的人关起来审!高门大户的,我不相信没内应。就连我们小宅院,歹徒轻易都翻不进去。”

  颜心在旁边接话:“待理出一个头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刘太太,您体谅我姆妈的难处。”

  那太太抹泪:“是我心急了,夫人勿怪。”

  “哪里怪,我也是做母亲的,岂会不懂你的心疼?”夫人道。

  两人配合默契,总算把面子上的安抚做到位了。

  她们上午十点多出门,回到督军府已经天黑。

  两人都喝了点人参汤,大半日滴米未进,夫人脑壳隐隐作涨。

  颜心还好,吩咐摆饭,还替夫人布菜。

  “……你坐下吃饭吧,也累了一天。”夫人拉了她的手。

  颜心:“我还好,没出什么力。”

  顺势坐在夫人旁边。

  夫人又叫人去张南姝那边说一声,收拾房间,晚上颜心住在督军府。

  “副官长呢?西府那边怎么说,找到柔贞了吗?”饭吃到一半,夫人突然问。

  副官长进来回话。

  “找到了。不过,三少爷的胳膊被子弹打穿,可能以后使不上力气。二夫人不让柔贞小姐离开。”副官长道。

  夫人眉宇间的松弛不见了,又微微蹙眉:“没带柔贞回来?”

  “三少爷拉着不让柔贞小姐走,二夫人又不许。柔贞小姐说请您放心,她明天再回来。”副官长道。

  夫人:“胡闹!”

  她起身,饭也不吃了,去了西府。

  这次颜心没有跟着过去。

  夫人让她先去休息,不用等她。

  颜心吃得半饱,却也没心情单独留下来用膳。她到了张南姝的小楼,两个人坐在沙发里说话。

  张南姝笑问:“作为准少夫人,出门交际感受如何?”

  颜心:“你别取笑我了。”

  “这么大的事,夫人带着你去,就是引你入社交圈。你别装傻。”张南姝道。

  又问她,“如何,是不是觉得挺简单?”

  “我跟着姆妈学。她怎么说、怎么做,我在旁边看。”颜心道。

  张南姝:“夫人真心待你好,把你当自家人教。”

  颜心:“姆妈的确待我很好。”

  “后面隔了围栏,工匠开工好些时候了,第一层楼都要建好。楼体年前能竣工。夫人对你真不错。”张南姝说。

  颜心点头。

  两个人说着话,颜心实在太疲倦,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她太耗费心神了。

  张南姝没搬动她,只是叫人悄悄把暖炉挪到客厅,又给她盖了厚毯子,替她脱了鞋。

  颜心睡了两个钟头,醒来时张南姝还没睡,搬了小桌子在旁边做功课。

  “……功课要做到这么晚?”颜心问。

  张南姝:“每日如此。”

  “你肯吃这个苦。”颜心说。

  张南姝:“我是要考个文凭的,可能出国几年。等这边事情一了,就去念三年书。”

  又说,“将来要当家立计,没有学识难以服众。往后的日子,越来越辛苦了,快活也就是这么几年。”

  颜心笑了笑。

  张南姝功课快要做完了,喊乳娘准备宵夜,她和颜心一起吃。

  颜心吃了宵夜,胃里饱饱的,沾枕又睡着了,直到翌日才醒。

  夫人昨晚把盛柔贞接了回来。

  张南姝和颜心去那边吃早饭,盛柔贞也在。

  她脸蜡黄,形容憔悴。烫得焦黄的头发,也不再时髦,看上去很凌乱粗糙。

  她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般。

  颜心看到她这样,没说话;张南姝也没俏皮,不想激怒她。

  夫人气色也不善,姗姗来迟;督军也来了,同样一脸烦躁。

  饭桌上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碗著相碰的轻响。

  吃了饭,颜心等人从餐厅离开。

  盛柔贞走在她们身后,突然喊了颜心:“姐姐。”

  颜心驻足。

  盛柔贞几步上前,低声跟她说:“姐姐,我想单独和你说句话。”

  张南姝见状,便道:“我先回去了,先生等着上课。你们慢慢聊。”

  她往回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盛柔贞:“她这个人,看似很聪明,脑子也不算灵光。她遣走我,难道猪猪就不告诉我吗?”

  盛柔贞这么做,除了得罪人,几乎没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