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早春的空气熏甜,从敞开的后窗飘进来。

  颜心依偎在景元钊怀里,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当时害怕吗?”他问她。

  颜心:“挺怕的,但不处理后患无穷,只得告诉自己不要怕

  又说,“我记忆很好,之前苦苦思索我祖父和金柳先生的对话。金柳先生在我祖父那里住了挺长时间,他们说过很多

  “记起了什么?”

  “生辰八字,对一个术士太重要了,它几乎致命。普通人可能并不是很在乎颜心说,“我说出了霄云道士的年纪,又说他的八字骨重,等于是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的八字。

  我又说自己是金柳先生的关门弟子,他与金柳先生肯定有仇,而且他不敌金柳先生。

  金柳先生的皮囊,并没有比实际年轻轻太多,只是体魄健朗。霄云道士的皮囊,肯定用了什么不正当的保养手段。

  我逐次攻击,最后用他的骨重做致命一击。他可能很多年没受过这等刺激,心里承压能力变低了,竟当场吐血

  他一吐血,等于是溃不成军。

  如果他能坚持一下,颜心的胜利都不至于那么稳。

  “我运气不错。说起来,真要多谢盛柔贞,她这次又帮我扬名了。估计现在城里的贵妇人都想和我攀上私交颜心道。

  景元钊沉默着。

  颜心见他不说话,低声问:“阿钊,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这些人总想要欺负你?”他说,“也许是我对他们太过于仁慈

  颜心轻轻搂着他:“我没吃亏。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把心思花在琐事上

  她又说,“阿爸和姆妈之间,也是分工明确。阿爸带好了军队,大的环境安稳,百姓能过平静无战乱的日子,后方才安定。

  行军打仗、守军布防,这些我不会,它是你的专长。人钻研一方面,才能精通。我不愿你分心,因小失大

  景元钊笑起来:“你很会安慰人了

  “姆妈教了我很多。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不曾见过的东西颜心说,“姆妈一首都很清楚,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小利

  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景元钊搂着她:“珠珠儿,你会比我姆妈更出色

  “我不想超越姆妈。能学到八成,我就受用终生了颜心说。

  景元钊吻了吻她的唇:“订婚好不好?先订婚了,把‘准少夫人’的名头拿出来,也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又说,“我不能总在你身边,有些人不知轻重

  “等我到立秋颜心说。

  景元钊叹气。

  他说她固执。

  颜心:“我若是确定了心意,就一生不更改,这是我的执拗。阿钊,我爱你也一样

  景元钊怔住。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颜心说完也后悔了,急忙要躲,拉过被子蒙住头。

  景元钊按住了她。

  两个人藏在锦被下面,他的呼吸急促:“再说一遍,珠珠儿,再告诉我一遍

  “你听到了

  “我还想在听一遍他厮磨着她,“我想听!”

  颜心万万不肯。

  这话一说,她自己面颊先滚烫了起来。

  后知后觉,她心口酝酿着气泡,咕咚咕咚冒着。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

  “珠珠儿,我也爱你!”景元钊说,“我绝不会辜负你,绝不叫你伤心

  “我信她道。

  她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骄阳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室内有了丝丝缕缕的光亮时,颜心才醒。

  景元钊不在。

  她自然以为他回了驻地,起早走的。

  不成想,她刚刚洗漱完,回到卧房梳头更衣时,瞧见景元钊立在窗前,摆弄一支梅瓶。

  梅瓶里装了几支桃花,花蕊娇艳、虬枝盘结。

  “……哪里弄来的?”颜心走上前问。

  景元钊:“角门外面一个院子的桃花开得正好,刚刚遛狗看到了,就想摘了装花瓶里

  又说,“你这株桃树,花开得不够艳

  颜心笑:“这是老桃树了,结的桃子很甜

  看着这只青金蓝八楞纹的梅瓶,颜心说他,“我最好的一只梅瓶,才收起来,怎么又翻出来了?”

  “这梅瓶成色很一般,算什么好东西?回头叫姆妈开库房,什么梅瓶都有了景元钊说。

  颜心:“你现在就惦记姆妈的库房?唉,生儿子有什么用!”

  景元钊搂住他:“儿子当然都是讨债鬼。你将来有了儿子,也不能越过我去

  颜心:“……”

  他听话,总只听对他有利的。

  她笑出声:“吃这种无名飞醋,我都没眼看你

  两个人都笑起来。

  景元钊看着她。饱睡了整夜,她面颊比桃蕊更娇艳。妩媚秾艳,尤甚桃花。

  他看着心情愉悦。

  “你今晚回驻地吗?”颜心又问。

  景元钊:“应该要回。怎么,你有事?”

  “这次霄云道长的事,他与盛柔贞勾结,背后是章逸为他们牵线。而辅助他们的,是天福荣戏班。

  我猜测天福荣戏班是保皇党的一个据点,查查这些年他们去哪些人家唱过堂会,就知道哪些人暗中资助保皇党。

  这件事我打算叫白霜去办,却又担心她能力有限,打草惊蛇,反而什么都查不到颜心说。

  景元钊神色严肃了下来:“珠珠儿,你很敏锐!”

  又说,“我派暗哨去查,保管一个都不放过

  他派副官去了趟驻地,跟督军说明情况。

  他要留在城里几日,处理完这件事。

  白霜则告诉景元钊:“戏班还在城里,正在戏院演出。他们估计是知道我们盯着,现在散了反而招惹怀疑,还没散

  景元钊:“畏手畏脚,都是阴沟里的耗子,全部抓起来

  颜心:“大哥,行事小心

  景元钊说知道了。

  他去办了。

  整个天福荣戏班都被抓了起来。

  景元钊知道,戏班里不少人无辜。上下一百多号人,每个人都清楚内幕的话,根本藏不住消息。

  但肯定不止一个人是管事的。

  景元钊采取的办法,是先简单审问了绝大部分人,知道谁在戏班管事、谁的威望比较重。

  锁定了五个人。

  其他人,全部放了。

  景元钊也知道,这些被放掉的人中间,可能也有奸细,甚至很重要的人物。

  但没关系。

  他选择放,有两个原因:第一,不可能把这一百多人都杀了,他们只是戏子,不是当兵的,杀戮他们是屠杀平民,影响很恶劣,对他的声望也有损。

  第二,跳掉一两个有用的人,对保皇党未必没坏处。逃走的人,也许是新的破绽。

  而剩下的五个人,肯定有保皇党。

  景元钊审问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