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骄独自默默地站在拱门口向内张望端详打量了许久,终于端起一脸的笑容来开口轻唤了一声道“张嬷嬷。”

  张嬷嬷闻声,猛的抬起头来朝门口一看,顿时便望着来人怔住了。

  而此时,一旁正背对着拱门,趴在院子中央的一口大水瓮边上,手里捏着一根睡莲枯枝,**着水中的几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正与其饶有兴致地玩耍嬉戏在一起的小灵儿,倒是眼疾手快地迅速转过身去先开了口,瞪大了那双乌亮乌亮的大眼睛,欣喜地奶声奶气道“是你啊!姐姐,你怎么来了?”

  “姐姐过来看看可爱的小灵儿啊,可以吗?”陆天骄一边含笑说着,一边便迈步进到了院子里来,顿足对着与她打招呼的小女孩抿起嘴笑了笑,顺势摸了摸灵儿的小脑袋,女孩亦天真无邪地望着她乐的咯咯直笑。

  紧接着,陆天骄将一只纤细白嫩的玉手搭在灵儿的肩头,揽起她一起向着角落里的两位老人身边踱步过去。

  “张嬷嬷,许久未见,嬷嬷一切可好。我是西秦学院陆贤的女儿,天骄。小时候,经常来王府里探望陪伴太妃娘**,嬷嬷可还记得呢?……天骄此次是专程登门前来道歉的,早上因得知了殿下重病不醒,天骄一时情急,关心则乱,便对小灵儿有些失态,若是吓到了灵儿,还望灵儿原谅姐姐。”陆天骄故作诚恳,一脸歉然道。

  灵儿毕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孩童,闻此脱口便出“姐姐不必担心,灵儿没事。灵儿知道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担心秦王殿下。姐姐…你…是不是也喜欢秦王殿下啊?”

  众人皆都始料未及,没想到灵儿竟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间,俩位老人都被小女孩的话和眼前这女子白皙的脸庞上顿时浮出的一抹绯红色,无言以对,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的回应惊呆了,不禁面面相觑起来。M.

  顿时间,一院寂静,鸦雀无声。

  许久后,张嬷嬷依旧一脸冷冰冰的严肃模样,只顾穿针引线继续忙碌着自己手里的针线活,对于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位温婉端庄大方的女子,俨然一副视而不见,甚至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仇视的态度。

  此刻,陆天骄心想,果然如乐太医所言,这张嬷嬷的脾性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犹如“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一个堂堂书香门第的名门千金大小姐,今日如此低声下气地亲自登门来对她一个下人谢罪,竟是拿她这张尊贵无比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真是屈辱至极。

  看这个老东西的架势,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也定不会顺利,幸好……

  就在其正面色尽显尴尬,陷入自己的沉思之际,灵儿奶奶悄悄地窥了眼张嬷嬷脸上的不悦表情,便猛一下抬手出去一把将灵儿拉入到自己怀中,将灵儿那双红通通的小肥手紧紧握在她的大手里,一边对其哈着气一边用力地揉搓起来,对灵儿呵斥道“你看你这个小祖宗,这天儿还这么凉呢,怎么尽就知道玩水。赶明儿个,我就让程将军把那几条红鲤鱼带走,再也不给你养了,也不知道冷。快快快,把手用力搓搓,要是不小心生了冻疮,今后可有你一辈子的好受呢!”

  显然很生气,亦很不自在,陆天骄此时却也不得不为了达到自己的终极目的,继续强颜欢笑地移动目光,放眼过去与张嬷嬷身旁的另一位老人套起近乎来。她自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哪怕是再渺茫的机会。

  陆天骄含笑着过去道“这位应该就是灵儿奶奶吧,天骄经常听灵儿提起。”

  陆天骄说着,便将自己随身带来,精心准备的神秘大食盒放在了众人面前的石桌上。

  盖子被掀开,顿时散发出一股**的沁人心脾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

  小女孩刚惊声出一句“好香啊!”,便被奶奶一把堵了其圆嘟嘟的小嘴,陆天骄轻抿起那片红唇对其笑了笑,取出食盒上层的那两包点心,将其拆开摊在石桌上,一脸欣喜地介绍道“这是我给灵儿带的两样点心:这个是用黑芝麻粉和马蹄粉蒸制出的营养丰富的芝麻糕。还有用杏仁、桃仁、橄榄仁、芝麻仁和瓜子仁制成的宫廷五仁饼,灵儿快尝尝。”

  说着,陆天骄便伸手从中捏了一块儿馅料极其丰富的五仁饼,欲将其递到灵儿的小手中。

  不想,眼看着刚得手两手接过的好吃的即将入口,谁知忽然“啪”的一声,灵儿奶奶竟一把重重地拍在了灵儿的那只小手上,灵儿顿时失望又委屈地哇哇大哭了起来“呜…呜…呜……”

  陆天骄见此,终于再也难以强忍其心间的窝火,瞬间卸去一脸欢颜,变作紧锁眉头,正忿忿不平地欲发声出来对其质问,却见张嬷嬷“吧嗒”一声,用力甩下了手里的针线活,继而猛然站起身来,径自朝门外走了去。

  见此,陆天骄回头狠狠地瞪了灵儿婆婆一眼,赶忙盖上食盒盖子,一拎起来便慌忙地追逐着张嬷嬷的背影狂奔而去。

  “张嬷嬷,张嬷嬷…”一个娇滴滴,两手更是打出生之日起便从未曾沾过阳春之水的大小姐,果然拎着一个大食盒,步履便再也轻盈不起来了。此时,陆天骄一边在其身后紧追不放着,一边喊道。

  忽然,张嬷嬷停下来脚步,不解道“陆大小姐,你是名门之后,身份又是何其尊贵,却为何总是缠着我一个下人老婆子不放呢?”

  陆天骄乘机赶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原来…原来张嬷嬷…还记得我呢!”

  张嬷嬷冷哼一声,忽转过头来紧紧地盯視着陆天骄的眼睛,道“哼…这辈子,我老婆子谁都可能忘记,唯有你…陆大小姐,就算老婆子我死了,化成灰了,亦会将你牢牢地刻印在心里,生生世世,永远不忘!”

  陆天骄闻此,忽觉后背上一片彻骨冰冷,是最深入骨髓的那种,当即怔愣在原地里,再也一动不动。

  半晌后,一回过神来,陆天骄脸上已再无丝毫笑意,只愣愣地道“张嬷嬷,天骄知道,您一直还在为八年前城南城隍庙里的那场大火,不慎烧死了太妃娘娘,而对天骄耿耿于怀,对不对?”

  闻此,不料张嬷嬷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陆大小姐,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是非公道与事实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想太妃娘娘和秦王殿下一直以来,对你们陆氏一族有多好,你心里自知。而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在那场大火里,你又都做了些什么,你更自知。这八年来,难道陆大小姐从来都不曾在夜里梦到过太妃娘娘么?不过没关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报应,又何曾放过了谁?不必我说,天理昭彰,总有一天,你自会为自己的所做,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老婆子一定会留着这条残命,赖活在这世上,亲眼看着你将如何向太妃娘娘偿命。”

  陆天骄听着耳畔张嬷嬷的话,许是霎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只见她两眼发愣,紧紧地咬着牙根,两排皓齿直咯噔咯噔作响,两只手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最后,她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食盒拎起,双手捧着递到张嬷嬷的身前,默默地说道“这是我在乐太医那儿抓的可以防治你头晕头痛,还有耳鸣,夜里难以成眠,身子困乏的汤药。我已煎好了一罐放在里面,可即服。其余三日的量,你自己煎吧,每副八碗水煎取二碗,早晚各服一碗,亦可经常当茶饮用。是我父亲陆贤的方子,他已经用了很久了,效果甚好,一定会对你有帮助的。若是用完了,可以再去找乐太医抓,方子我已经留在他那儿了。”

  “拿走你那肮脏龌龊至极的东西,我老婆子不需要……”张嬷嬷果然当即一脸不屑地固执道。

  岂料陆天骄竟忽然大声对着张嬷嬷厉声狂怒了起来,道“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这药,是秦王府的药,这方子,出自我父亲陆贤之手,就连这药方上的字亦是他亲笔书写,与我陆天骄没有任何关系。若是连我父亲也要受那场大火牵连的话,那殿下这些年,又怎还会如此重用他?”

  见张嬷嬷即便是此时,依旧一脸严肃地固执着站在原地上,不愿将其递上来的食盒接过。陆天骄的一双明眸,无奈极了。她将它紧紧地闭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尔后又顿然张开。

  只闻“咚”的一声,陆天骄弯腰下去将手里捧着的食盒重重地放在了张嬷嬷的脚下,不经意地望了她的足部一眼,朝其怔了一下,后起身来正色着道“你即便是有多恨我,可事实上始终都是,太妃娘娘在那场大火之中,选择了让我生。所以,我会将我余生里的全部都报答给翰哥哥。你在王府一辈子,任劳任怨,积劳成疾,如今翰哥哥又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你若这时候病倒,试问还有谁能比你更尽心地照顾翰哥哥呢……这药,用或不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一说完,陆天骄便扭头疾步着朝前院里走去。张嬷嬷疑似被她这番话有所动容,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食盒。

  这时,陆天骄忽然顿足,背对着她道“赤小豆、鲤鱼、水和米醋各半,生油少许。放入砂锅内煮半个时辰,饮汤吃渣,可治老年人足肿。”

  说完,便头再也不回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