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看起来很多事情,你还是没忘啊。”源稚生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然后抿了口茶。

  茶水清澈见底,这种玉露茶,不会像其他茶那样茶水苦涩,相反,玉露茶里面透着一股自然的甘甜,像是在喝山间的清泉,使人神清气爽。

  橘政宗手捧一杯热茶,腰背笔直没有半分佝偻。

  这位马上要“退休”的大家长跟一般的日本老人有些区别,他鼻梁挺直眼睛深陷,面部线条如刀刻般清晰,在日常生活中他一举一动都带着浓厚的日本味,任谁见了都得说他是只纯正的脚盆鸡。

  然而当他收敛了所有表情,深邃黑瞳倒映着东京夜晚的璀璨灯火,却又是一副完全不一样的姿态了。

  橘政宗看着源稚生,忽然沉声说道:“稚生,我听说,你想要跟本部专员一起下潜?”

  源稚生看着橘政宗,刚刚通知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对方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缓缓点头。

  老人见到源稚生点头,立刻皱了皱眉,“稚生,你是绝对不能冒这个险的,你毕竟是家族的少主,如果出事了怎么办?”

  面对老人的质询,源稚生的脸色依然颇为平静,他只是很淡然地说道:“危险是无法避免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是绝对不能置身事外的,本部能把路泽飞这样优秀的专员派出,那我们日本分部,没理由屈居人下,而且,万一本部的专员出事了,那我们完全没有任何损失,这完全说不过去。”

  源稚生的话,让橘政宗哑口无言。

  虽然迟早会和本部闹掰,但是橘政宗知道,肯定不是现在。

  源稚生说道:“任务说复杂也复杂,但是其实也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下潜,然后定位深海下的胚胎,按下装有水银的硫磺炸弹的发射钮,然后我们就可以撤退了,就是这么简单。”

  “稚生,这是对本部的说辞,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沉凝,他认真地说道:“那是日本海沟最深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里面的危险?神葬所在很下面的地方,一旦神葬所发生爆炸,威力会超过百万吨级,下潜的人会和整个神葬所一起陪葬,你知道的,你如果跟着本部专员下去,很有可能会死!”

  “也不一定,辉夜姬不是计算出来,有一定几率是能够上浮的吗?”

  “那个几率是怎么算出来的你不知道?那是绝对理想的情况下才可以实现的,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就不要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行吗?”

  源稚生叹息一声,“老爹,你不用再说了,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知道了,你为何执意要去?”橘政宗略微有些不解。

  明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让本部专员去完成这个任务,他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而且一开始,源稚生对于本部专员也是颇为抵触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源稚生的态度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这是我的事,老爹。”源稚生很执着地看着老爹。

  老爹看着源稚生,忽然开口说道:“而且,你还有事瞒着我。”

  话音落下,老爹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了起来。

  “你已经让宫本家主针对深潜器的核动力舱进行了改良,让它爆炸的威力降低了,是不是?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如果杀不死那个胚胎,我们的所有计划都会白费,无谓的仁慈就是犯罪。”

  橘政宗其实内心心知肚明,源稚生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

  源稚生看了一眼橘政宗,迎上了橘政宗冰冷且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不想有人死去了,楚子航和路泽飞都能够施展言灵【君焰】,他们能通过这个言灵在海底制造巨量蒸汽,使潜艇快速上浮,而且,路泽飞还能用【风王之瞳】在水底操纵水流,是完全有机会能够让深潜器上浮的,这样的话,存活率其实很高。另外,我也想去亲眼看看祖先们犯下的错误,想看看那座被埋葬的城市。”

  事实上,源稚生忽然觉得很荒谬,这些本部的家伙,很信任的,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言灵告诉了他,这对于混血种来说,是有点傻的行为。

  源稚生说道:“我知道听上去很可笑,但是老爹,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够相信我一次。”

  橘政宗淡淡地说道:“稚生,你为何总是这般理想化,有些时候,有的人需要牺牲的,如果你把核武器的威力降低了,那么尸首群可能就无法被完全杀死,到时候死伤的就是我们自己人。”

  “稚生,究竟是什么原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下潜!”橘政宗不愿意继续跟源稚生讨论能否从海底逃脱出来的可能性,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因为,我不放心把蛇岐八家的命运交给外面的人,这是足以决定家族命运的任务,我说过,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老爹你实现梦想,这是老爹你的事。”

  “稚生……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决意,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就支持你吧。”

  ……

  送走了橘政宗之后,源稚生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后的天空澈然如洗,干净的十分爽利。

  如果这座城市真的被摧毁了,那么现在的这一切,又会发生变成怎样。

  可即便整个城市坍塌了,天空依然是那个天空,大地依然是那个大地。

  不管怎么样,为了他在意的那些人,樱,夜叉,乌鸦,绘梨衣,他不甘心让他们和这座城市一起摧毁,为了保证这次任务的成功,他必须要和路泽飞他们一起下去。

  他站起了身,穿过了一道道严密的封锁后,来到了绘梨衣的房间前。

  房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但是并没有被直接打开。

  源稚生愣了一下。

  旋即,门缝里面透出了一个一个小脑袋,打量着敲门的源稚生,在确认的确是自家哥哥后,这次将门打开让源稚生进来。

  额

  这个房门似乎是安了猫眼的吧

  有点警惕,但没完全警惕。

  而且,源稚生有点搞不懂,原来的绘梨衣可绝不会有这些小心思的啊。

  虽然绘梨衣已经十七岁了,发育正常而且身材动人。

  可是,绘梨衣本身的心理年龄却很小。

  因为很少与外人接触而停留在幼女的级别,否则像她这样的美艳动人的成年女孩绝不会对橡皮鸭子感兴趣。

  因此,源稚生觉得,绘梨衣如此警惕,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你没事吧绘梨衣?”源稚生担心地问道。

  绘梨衣回忆了一下说道:“因为飞飞说绘梨衣很漂亮,坏人就喜欢对漂亮的女孩图谋不轨,就像《火影忍者》里面的大蛇丸对宇智波佐助图谋不轨一样,所以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源稚生有些惊讶,因为对方的比喻不得不说还真的挺恰当的。

  大蛇丸好像是个喜欢占据别人身体的家伙来着,诱拐宇智波佐助好像也是因为看上了宇智波家的写轮眼,又因为打不过宇智波佐助的哥哥宇智波鼬,所以就想直接占据宇智波佐助的身体?

  嘶

  就好像是觊觎绘梨衣体内的龙血一样?

  虽然路泽飞没有点破,但是这个比喻当真是非常恰当了。

  “那如果有人变成了哥哥的样子,来骗绘梨衣开门呢?”

  源稚生本来也只是开开玩笑,却没想到绘梨衣立刻变得警惕了起来,“飞飞说过,如果有这种人,那就不要开门,直接隔着门用言灵【审判】把那个伪装成绘梨衣熟人的家伙轰成渣渣!”

  说着,绘梨衣竟然真的打算马上就对源稚生要出手了。

  我的天,这还是我那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吗?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了?

  等等!

  源稚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今天绘梨衣居然没有用小本本跟自己交流,而是直接说话了?

  不对,后者没有张嘴,而是用某种方式直接把信息传递到脑海中了!

  一想到这里,源稚生目光呆愣地看向了绘梨衣。

  绘梨衣并非是大意才发生这些的,这都是路泽飞授意的。

  他要取得源稚生的信任,也就必须给对方亮亮牌了。

  与此同时,大阪,极乐馆。

  极乐馆的生意永远是这么火红热闹,赌客们在里面涨红着脸,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肆意挥霍面前的筹码,金钱美人权力名望在等着他们,只要在这间赌场成为赢家,他们就能拥有一切。

  极乐馆能为他们办到所有事情,没有规则,没有秩序,他们只信仰强者为尊,只奉行胜者为王。

  精彩劲爆的鼓乐,摇摆的舞女,铺天盖地的金钱钞票和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光共同营造出这一场纸醉金迷的狂欢盛宴。

  而在喧闹的极乐馆的后面,有一个古朴的宅邸。

  这个宅邸充斥着满满的奈良风格,宅邸外围有高墙,高墙之内就是平整的庭院。

  这个庭院的照明并非是采用的现代化的灯光,而是采用的石灯笼。

  石灯笼很像是是中国供佛时点的供灯,有“立式光明”的意思。

  这个供灯此刻正燃烧着红色的火烛。

  并非是因为晚上,而是因为这里绿化太好了,树木高大,所以外界的光线被很好的遮挡了。

  烛光在黑暗中飘摇,这是,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个人面色惨白。

  但实际上,如果凑近了看就会发现,那并非是一张人脸,而是一张能剧面具,面具上是一张古代公卿的脸,底色惨白,嘴唇起血一样的红色。

  眼睛狭小却细长扭曲,不似人,更像是古代有意浮夸而作的画像。

  嘴唇是一片浓重到化不开的猩红,用殷红得如同血液般的色彩来形容都略显不妥。

  在纯白的画布上熏染出的颜色只觉得是那般肮脏而令人作呕。

  整个东京的文化,都带着着丧,死亡,绝望,惊悚,以及不知所云的惨白。

  樱井小暮端坐在庭院的门外,对着庭院里面正在化妆的男人说道:“大人,客人已经来了。”

  男人没有理会,而是拿起眉笔为自己画眉。

  镜子里的男人神情,宛如戏曲演到动情处的伶人那般哀婉。

  然而,这画了眉,就像是画龙点睛一样。

  本来阴柔的气质,因为这如同剑一样的浓眉,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大方方的男人。

  他刚刚画好的红色眼角,就像是一把杀人滴血的弧刀。

  王将走了进来,风间琉璃刚好放下手中的眉笔。

  其实王将还没敲门,就坐在门外汽车上的时候,源稚女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能够轻易听出人的心跳声,冰块被扔入烈酒中溅起的细小波涛。

  首先传入风间琉璃耳中的,是皮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悠扬的音乐。

  乐章开始蔓延在房间之中。

  风间琉璃皱了皱眉。

  他听出来了这首歌,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

  这首歌的旋律,充斥着不安与焦躁。

  但是在这种不安中,又带着一丝丝异样的轻快与宁静。

  这首歌有四个乐章:青春,爱情,失望和死亡。

  王将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服,腰间系着宽阔的皮带。

  在他的领口还有华美的紫色领巾,手中还拿着一杆木制手杖。

  从远处看去,就如同一位从画像中走出的温文尔雅的老牌贵族。

  ——前提是,把他脸上的那个冰冷地面具摘掉。

  脖子往上的脸,是完全遮挡在阴影中的,那张诡异得令人发寒的脸。

  一切都是一片惨白。

  风间琉璃起身,整个人优雅地半转身,这个起身的动作,就像是一曲终了后的舞姿。

  “老是窝在大阪有什么意思,去东京看看吧,那边最近挺热闹的。”王将笑眯眯地看着风间琉璃。

  不知道是不是带着面具的缘故,王将的声音嘶哑,声音就像是从一个破败的鼓风机里面传出来一样。

  看上去两人的交谈,心平气和,就像多日未见的老友。

  “王将,最近蛇岐八家动作这么多,我看你,感觉挺淡定的啊,他们已经倾吞了我们好多地盘了,你就不生气?”风间琉璃笑眯眯的,言语中,却暗故意激怒王将的字眼。

  王将头也不抬地说道:“首先,那不叫倾吞,那叫拿回,蛇歧八家是黑道中的皇帝,而我们只是叛党,人家是正统,我们是没有任何根基的恶鬼。那些依附于我们的帮派原本就不够忠诚,就像不良资产一样,现在嘛,他们要走,就走吧,就当,被我们吃完的食物吧。”

  “食物?现在已经进入全面战争了,你知道,因为这场战争死了多少人?那些尸体也都是你的食物?”风间琉璃姣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现在这个时候了,哪还管他是不是尸体呢?有吃的就不错了,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食尸鬼,谁又比谁高尚呢?只是角色不同罢了,有的人是吃人的,有的人是被吃的,蛇岐八家难道又高贵到哪里去吗?什么正统,说到底,他们还不是靠收取那些黑帮的贡献金活着,他们标榜的道德正义,都是放屁,难道这些黑帮的钱就是干净的?这不扯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