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坐在办公室的前面,怔怔地发着呆。

  好半晌,他才点燃了一根雪茄,用力。

  他看着放在桌上的一张绘梨衣穿着巫女服的照片。

  绘梨衣真的喜欢巫女服吗?

  其实并不是,只是因为,上杉绘梨衣作为上杉家的家主,她需要担任家族神社的神官职位,所以才时时刻刻穿着巫女服,这身巫女服,就跟那个关着她的房间一样,是蛇岐八家给她的囚笼,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至于绘梨衣自己,因为巫女服比较宽松,加上她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些细节,所以也就很无所谓地穿着。

  无论是选择衣服,还是选择能不能出去玩,绘梨衣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权力,她就像是一颗棋子,任由蛇岐八家的会议安排去处。

  在过去,更准确地来说,是在路泽飞来到蛇岐八家之前,源稚生也很少会思考绘梨衣的处境问题,也并不觉得,蛇岐八家这样对待绘梨衣有什么问题。

  因为绘梨衣自身的力量确实太危险了,如果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是对整个东京都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绘梨衣原来只是对那些人随便说了几句话,那些无辜的人就死了。绘梨衣那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对那些人说话,那些人就死了,源稚生自认为是一个能贯彻“正义”信念的人,只是源稚生的正义,并不属于绘梨衣。

  他的正义,是所谓的大义。

  但源稚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对的,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义。但其实,因为大义,源稚生也做出了很多很多让他自己恼火的决定。

  可这些决定为什么要他来做呢?

  这些无论怎么选都想吃了屎一样的选择为什么要他来做呢?

  因为他是少主,是执行局局长,是“源家家主”。

  如果有人真的能够把他的位置抢了,源稚生完全不会因为失去权力而懊恼,相反,他还会无比感谢这位恩人。

  他这辈子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在法国阳光炽烈的沙滩上,抱着防晒油的箱子向一个个路过的美女们推销他的产品。

  什么不用问,什么不用想,不用随便一个决定就关乎成百上千人的生死,也不用想明天要去杀谁,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有的时候,源稚生很羡慕绘梨衣,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有的时候也挺好的。东京对他其实是个牢笼,虽然可以自由出行,但实际上,他也被完全束缚在了这里。

  他想要逃离这里,但源稚生知道,他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这个时候走,是罔顾了那么多人的命。

  依然还是大义。

  这两个字在源稚生这里莫名的沉重。

  而之所以沉重,更大的原因是赫尔佐格长年累月的pua。

  因为他觉得,自己都能为大义而牺牲,那么绘梨衣也能。

  这些年,他便以绘梨衣的自由为代价,换来更多人的安稳生活。

  只是,在遇到了路泽飞之后,他的想法终于发生了改变。

  尤其是在他看到,自己的妹妹在和路泽飞相处的时候,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之后,源稚生的想法彻底改变了。

  被绘梨衣叫着哥哥,他却做不到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情,反而是让绘梨衣无辜地承受了这么多。

  绘梨衣的结局,源稚生是可以遇见到的。

  但是,在绘梨衣生前的这段时间,自己也没能让她足够的开心快乐。

  而且,如果绘梨衣能够活下来,以后的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天天满嘴道义,却连自己妹妹最基本的幸福都不能保证。

  现在蛇岐八家和猛鬼众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了。

  如果彻底开战,源稚生势必要参与战场。

  如果是原来,源稚生可以把绘梨衣交给橘政宗,但是现在,他也不信任橘政宗了。

  原来的源稚生,是想给妹妹弄一个假身份,等自己无法处理平衡家族事务的时候,就把绘梨衣弄出去。

  只是,绘梨衣无法开口说话这件事,让源稚生很难下定这个决心。

  实际上,这件事情也都是源稚生的想象,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甚至连老爹也没有。

  同样的问题是,绘梨衣没有一个人生活过,也没看过外面的风景,源稚生根本就不放心绘梨衣一个人在外面。

  他不觉得绘梨衣能够真正照顾好自己。

  接下来的生活会是一团乱麻吧。

  所以,源稚生需要一个人去照顾绘梨衣,可是这个人是谁,源稚生之前心里没有答案,现在的他,已经有了。

  那个让他愿意把绘梨衣托付的人,就是路泽飞。

  如果在之前的接触中,但凡路泽飞表现出了半分属于的男人的贪婪好色,那么源稚生就一定会否决路泽飞。

  路泽飞无论是心性还是别的,都还算是中上,主要是他的实力,足够让源稚生放心。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猎人网站都挂着绘梨衣的情况下,她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来保护她。

  论战力,路泽飞一个人杀了那么多死侍,战斗力绝对是没问题的。

  最关键的一点是,绘梨衣跟路泽飞相处时候很愉快,从未有过的愉快。

  两人也认识很久了,从之前在网上打游戏,但现在两人面基之后的相谈甚欢,两人相处的很自然,绘梨衣很喜欢他,和他玩得很开心,绘梨衣的情绪也非常稳定,也不会出现龙化的现象。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路泽飞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他身边,绘梨衣也能保持情绪的稳定。

  而且,就算是这次战争赢了,蛇岐八家笑到了最后,源稚生依然要为上杉绘梨衣寻求出路。

  可是,把绘梨衣送给路泽飞,总有种嫁女儿的感觉,莫名地让人不爽。

  算了,等找个机会,再和路泽飞谈一下吧。

  就只谈绘梨衣的事情,其他事情都不用谈了。

  就在这时,源稚生的房门敲响,外面有人说道:“局长,大家长找你。”

  ……

  在一个僻静的咖啡馆内,芬格尔今天破天荒地穿着一身休闲“干净”的运动服,坐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

  他面前的咖啡正在氤氲地冒着热气。

  芬格尔毫无形象地抠了抠鼻屎,给他一个好哥们打电话说道:“喂?”

  “喂,部长,wok,你们这次在东京闹得动静可太大了,都传到我们新闻部了。”

  电话那头,芬格尔的一位死党笑嘻嘻地说道。

  芬格尔舔了舔嘴唇,用更的语气回复道:“可不吗?昨天刚轰完大趴,姑娘太多,屌都不够用了。”

  电话那头,芬格尔的死党翻了翻白眼。

  “部长,你找我什么事?”

  “一个小忙?”

  “小忙?”死党瞬间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办法让诺玛拨通一个电话,你就说,你姥爷去世了,有急事,电话打不通,让诺玛帮你打。”

  “芬格尔,你做个人行吗?快滚的吧!我姥爷和你有仇啊?之前你请了几次假,我姥爷就死了几次,你觉得合理吗?”

  芬格尔摸了摸鼻子,旋即说道:“那要不,你病危了?”

  “你t的!”

  “哎哎哎,算了算了,你就直接说,芬格尔让你想办法联系这个号码,诺玛会明白的。”

  “芬格尔,我是你爹啊。”

  “爹,谢谢啦。”芬格尔极其不要脸地说了一句。

  在芬格尔看来,能用当儿子解决的麻烦,那都不叫事。

  “我知道了,真不要脸啊。”说完这句话,芬格尔的死党便挂断了电话。

  芬格尔慵懒地靠着,拿起面前的提拉米苏,毫无形象地直接一口塞进嘴里。

  五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芬格尔接通了电话。

  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电话会被监听,因为,没人能监听这通电话。

  “你们在东京任务完成得不错嘛,大家都很有干劲。”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这种漫不经心的温柔颇为自然,没有任何刻意的成分。

  “我可不觉得,我们当初可比他们精英很多哦,满心觉得自己要潜下去拯救世界,又严肃又专业。”此时的芬格尔似乎和平日里展现在众人面前邋里邋遢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了。

  “说起来,你真的确定他能做到吗?那毕竟,是白王。”

  “我也不确定,但是,校长既然把他当作秘密武器,那么我们就应该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是啊,校长的秘密武器……”芬格尔沉默了会,幽幽道,“原来在所有人中,率先和魔鬼做交易的人是校长。”

  芬格尔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算真的被人监听了,监听者估计也很难听懂芬格尔话语里面的意思。

  “不过,我也猜到了,毕竟,他心中的仇恨,可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还要高呢。”

  “你害怕吗?毕竟,这一次,又要下潜。”eva在电话那头轻声说道。

  格陵兰冰海,日本海沟,实际上,都是要潜入到深海完成对龙王的斩杀任务的,因此,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担心当年的事情在芬格尔心中留下太多的阴影从而影响到这次的下潜任务。

  芬格尔倒是没有在意eva的话,他想了想,说道:“eva,你能不能把格陵兰冰海深处的心跳信号和现在日本海沟内的心跳变化来做一个对比图,然后给我看看。”

  “好。”eva并没有问芬格尔要做什么,只是很直接地就按照芬格尔的要求,把对比图发了过去。

  很快,芬格尔就看到了两张对比图。

  看着这两张对比图,芬格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在这个时候,芬格尔的眸光清澈无比,完全没有半分玩世不恭的模样。

  看了一会儿后,芬格尔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然后在面前的草稿纸上开始飞速的写写画画。

  只见那个草稿纸上,芬格尔正在计算着常人无法看懂的复杂算式和数据。

  他在铺展开这个庞大算式的同时,嘴里低声念叨着心算结果。

  五分钟后,芬格尔看着面前的结果,愣了好半晌,芬格尔才皱眉说道:“我看了一下这两个心跳信号,格陵兰冰海中的那个龙类胚胎要比日本海沟中的胚胎要成熟,也就是说,现在日本海沟的这个胚胎,距离真正孵化的可能性是极低的,当初的格陵兰冰海,孵化的概率只有0016,但是这个概率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一旦发生了,结果就是百分之百。”

  “好了,这个是我的演算结果,你到时候帮我验算一遍,嗯,这个结果到时候让诺玛交给路泽飞,他自然会明白,如果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五,就必须马上放弃任务了。”

  “你看起来,很担心他们?”eva说道。

  “应该没事,毕竟,这个组合里面可是有路泽飞那个bug级的存在。”

  芬格尔忽然问道:“对了,你能检测到路泽飞那家伙每天在外面干嘛吗?”

  “不知道,其实,从他到了日本之后,我就失去了他的行踪,我能看到的,就是辉夜姬能看到的,只有他跟你们还有源稚生在一起的时候能被检测到,其他时候都不行。”

  “连你都无法锁定他?”

  “是的。”

  “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源氏重工,醒神寺。

  在漫天神佛之下,橘政宗和源稚生这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相对而坐。

  在外面的庭院中,有微风拂过,树枝上抽出新芽,透着一抹鲜活的生机。

  两个人平静地坐着,谁都没有要率先开口的意思。

  事实上,这对父子,似乎已经很有没有像两个人这样平静对坐着聊天了。

  一缕金黄的微光洒下来,波光粼粼,锦鲤鱼在水中游动,皆若空游无所依。

  在两人的面前,摆放着日式粗茶杯。

  茶杯升腾着白气,明明是粗茶杯,里面泡着的却是最高级的玉露。

  “稚生,你原来最喜欢喝这个玉露了。”

  玉露,这是日本茶中最高级的茶品。

  为什么高级,是因为稀有。

  按照日本茶道界的说法,一百棵茶树里也有可能找不出一棵来生产玉露。

  发芽前20天,茶农就会搭起稻草,小心保护茶树的顶端,阻挡阳光,使得茶树能长出柔软的新芽。

  嫩芽采下后,立刻就会用蒸汽杀青,在搓成细长的茶叶,这是日本顶级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