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肃杀的寒风穿过长廊,为众人带来那道沉稳的脚步声。

  几乎是一瞬间,屋内众人目光齐齐转向堂外。

  只见,一道披着墨色大氅的高大身影迈着阔步,穿过风雪,从长廊的尽头朝着他们走近。

  吴老狗坐在原位,面上看似波澜不惊,掌心**三寸丁的力度却不由大了些,惹得袖口内的三寸丁又舔了舔他的指尖。

  高大男人带着飘飘洒洒的雪絮、裹挟着刺骨凉意走了进来。

  厅堂内壁炉火烧得正旺,男人身上的寒气与暖流冲撞,霎时激起白雾。

  而在男人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位鲛绡覆目的银发少年。

  少年走到男人身侧,十分熟稔将男人沾满雪絮的墨色大氅解下,抖落下雪絮,挂在臂弯。

  直到这时,半截李等人才惊觉隐藏在这道身影之后的银发少年。

  这位就是如今跟在张大佛爷身侧的副官——江落。

  少年走过时,划过虚空的银发比夜色中皎洁的月星还要明亮。

  半截李等人眼神划过异色,在蔓上飘雪的地面走过,他们竟没有听到这位江副官的脚步声。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下一瞬,他们的视线便被男人鬓边掺白,眼角的细纹牢牢揪住。

  半截李等人即便是隐隐听闻佛爷的近况,但在没亲眼目睹时,仍不敢相信,佛爷竟真的老了。

  明明二爷的年纪比佛爷大,可如今看来佛爷衰老的速度,却比二爷快了一倍不止!

  佛爷的身体当真出了问题!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一时间有些恍惚,好似多年前他们在长硰城时初见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只不过现在的他与张启山再也没了那时的野心勃勃,踌躇满志的锋芒锐利。

  所有的远志宏图好似都埋没在这场看不见的诡谲硝烟之下……

  所有的傲狷锋芒好似都被这局势风波磨平,变得更加沉稳果决不动声色。

  张启山坐到首位,眼皮轻抬,看向许久未见的老友,心中难免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眸色深沉,不露半点情绪,嗓音略沉:“诸位,许久不见。”

  厅堂内的氛围好似比男人来前还要凝重,压得人近乎喘不上气。

  他们视线隐晦地落在他身上,想要观察他的一切,想要从他身上找到违和。

  男人衰老的速度令他们感到不安,心中甚至隐隐生出恐慌。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堂前,最终被外面凄厉呼啸的风雪连同堂内壁炉火焰灼烧的惨叫吞噬。

  无人回应男人所说的话。

  继续了刚才像死一样的沉寂。

  然而张启山也无甚在意,他稳坐在首位,接过江落递过来的热茶,轻抿了几口入喉,温热的气息进入肺腑,身上附着的寒意被快速驱散。

  吴老狗视线落在佛爷与少年身上,心底早已忍不住泛起惊涛骇浪。

  四年前关中一别后,他就陷入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怖中。

  他对谁也没有说过他的怀疑,也没有提及这个少年副官。

  因为他对谁都隐隐保持一种怀疑,他只能信任齐铁嘴!

  他想找寻齐铁嘴,可却没有任何消息。

  那时惊骇恐惧席卷着绝望朝他冲击而来,他彷徨中想要寻求自救的法子,可就连佛爷也被架空,他们这群逃脱出吃人的城的人,当真就能平安无忧吗?

  当时的九门就好似在无知无觉中陷入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将他们所有人死死笼罩其中,玩弄于股掌。

  那时他是惶惶不可终日,杯弓蛇影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有些怀疑。

  直到接到这张血红烫金帖子时,他依旧是彷徨不安的,甚至起了弃置不顾的心思。

  但最终他还是来了,只因佛爷在这。

  如今吴老狗再次看到佛爷身旁这个目覆鲛绡的少年,他神情有些恍惚,甚至怀疑当时的自己是否看错了?

  即便看不见少年全貌,但显而易见少年是个冷冷清清皓月一样的人。

  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年寒风凛冽的江面上,少年回过头朝他露出的模糊不清,却带有刺骨恶意的狠毒笑容。

  在这死一样静谧下,房梁上的陈皮阿四,酒坛随意往下一丢,同时身形如鬼魅跃下。

  安静站在佛爷身侧的江落耳尖微动,听着袭来的风声,脸色霎时一冷,用了巧劲抬腿一档,将那即将砸落在佛爷脚边的酒坛,哐当一声,直接踢到陈皮的座位上。

  他抬头冷冷凝视陈皮,若不是怕误了佛爷的事,他现在就想砍死陈皮这个妄人。

  “呵……”陈皮看着先他一步落在椅子上的酒坛,冷笑一声:“张大佛爷这是又养了条好狗啊!”

  江落白玉似的指尖已经搭在腰间刀柄上,隔着鲛绡阴狠地盯着陈皮,周身散发的森寒杀意如同狂暴的飓风,在这死寂的厅堂内猖獗吹袭。

  “陈皮阿四,别太放肆!”

  陈皮眼睛微眯,仿佛是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泛着阴毒寒光。

  就在两人之间越发剑拔弩张之际,指端叩动桌面的声音响起。

  男人嗓音不高,却格外压人:“江落回来,四爷也是坐下为好。”

  陈皮视线越过怪异少年,与稳坐在首位的张启山目光相触。

  张启山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一个凌厉眼神就令人胆战心惊的模样。现在他鬓发掺白,眉眼间满是疲惫,眼角更是出现道道皱纹,那是衰老的象征。

  可哪怕他已衰老,但他坐在那里依旧是异于常人的魁梧伟岸。那通身所散发的威势没有丝毫衰减,那是已经融入骨血、融入灵魂、哪怕是连衰老都无法掩盖的强势威严。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耸立的高山,让人不敢仰望,不敢逾越的高山,只不过高山变得更加死寂荒芜,滚滚沙石不住下滑,每一次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震荡。

  陈皮对他是有恨的,可哪怕是再怨毒的恨,也只能在这压抑下,随着高山坍塌逐渐归于寂灭。

  江落垂下手,先行一步退回佛爷身侧,眉眼低垂,收回周身凛冽的杀机。

  陈皮挪开与男人相触的视线,冷嗤声,拿起那酒坛就要坐下。

  但下一秒,原本完好无损的酒坛竟像雪崩般片片碎裂,差点将陈皮的掌心划破。

  众人见此一幕,瞳仁一紧,看向银发少年的眼神隐晦中掺杂了丝忌惮。

  这等力道内劲的把控,实属罕见,难怪是能顶替张日山的人物。

  陈皮阴鸷地冷凝少年一眼,挥手将碎片扫落在地。

  很快暗处便出来一位弓着腰身的下人,将地面清扫干净。

  江落嘴角扬了扬,但余光瞥见佛爷在茶盏上摩挲的指端,顿时收敛了挑衅的笑容,低垂着头,不留痕迹地往佛爷身侧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