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战梧薄唇抿着,沉默良久。

  他看着女孩纤细脖颈下那对快要突出皮肤的锁骨,还有身上这件极其不合身的旧外套。

  以及从南到北,跨越千里,来投奔一个陌生又残疾的男人,竟然不为她准备一件行李。

  她身上的每一样,都在无声揭露着她在那个家里并不好过。

  她刚才说,那是她的继母。

  恐怕那位姐姐也不是她的亲姐姐,不然不会让她以这种掐断后路的方式离开家。

  沈战梧咬牙,线条分明的腮角鼓了鼓。

  他眼睫抬了半寸,与阮青雉四目相对,变得更深的瞳眸里包容着她小小的身影,郑重地说:“我可以帮你分析出几个选择,无论最后你选择哪一个,我都会做到。”

  “毕竟,这件事是由我和我家人引起的。”

  男人语气稍顿,接着说:“第一个选择,你不想结婚,想回老家,我会亲自送你回去,也会亲自向双方家长说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

  “有任何事,我担着。”

  “第二个选择,你不想回老家,也不想和我结婚,那你就认我做哥哥,这辈子,我养你。”

  “无论婚丧嫁娶,我都负责…盛阳这几年比老家发展好,民风又淳朴,有很多家境不错,踏实肯干,与你年纪相仿的小伙子,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恋人,过几天我再给你找一份适合女孩的工作,在盛阳,在我身边,定居下来。”

  阮青雉听得很认真。

  一双灵动明亮的眸子也很认真地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抛开这张让自己色令智昏的皮囊,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他好像…

  和旁人有一点点不一样……

  “那第三个选择呢?”

  她轻声问。

  沈战梧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语调硬邦邦地说:“第三个选择,就是,和我结婚,嫁我为妻。”

  阮青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

  女孩嗓音软软的。

  像羽毛一样扫过沈战梧脸上的笑穴,让他微微弯唇,笑了一声,只是他刚苏醒,身体还未彻底痊愈,这一笑倒是扯动了胸口。

  他单手掩唇。

  沉重又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阮青雉赶紧端起水杯,送到男人唇边。

  沈战梧接过水杯,喝了口水,调整好呼吸后,浅笑:“不用回答这么快,先听我说完。”

  阮青雉帮他把水杯放好,乖乖点头。

  嗯嗯。

  你说吧。

  沈战梧见她顶着一张软萌又乖巧的脸洗耳恭听的模样,嘴角再次翘起。

  笑意只有一瞬,他便克制收敛敛起,眸色变得更暗沉,严肃道:“嫁给我之前,你得先了解我,如果我是个很坏的男人呢?就这样随便嫁了,你怎么办啊?”

  阮青雉否定着:“你是好人。”

  也是英雄。

  沈战梧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我说的是男人,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的男人。”

  “他在外可以从事任何一个职业,为了生存,可以恭维的笑,为了上位,可以不择手段,为了合群,可以虚与委蛇,无论他什么样子,回到家,面对你,只是男人,一个行使着丈夫身份的男人,如果我这个男人,以后,对你很坏呢?”

  阮青雉杏眸明媚地弯起来:“你不会。”

  沈战梧勾唇,反问她:“你知道?”

  “我知道!”

  “…我就是知道!”

  小丫头柔软的嗓音里带了一丝倔。

  “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二十八了,而你有十八吗?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成年了吗?”

  阮青雉气势一下子落了:

  “快十八了。”

  沈战梧顿时漠然,视线飞快从女孩脸上别开,落在窗外的树梢上,眸子里浸满化不开的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最后,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气笑的。

  他气的不是她,是她身后的那个家。

  原本可以成为她倚靠的高山,如今却成了倾倒在她身上的五指山。

  她还没成年!

  没成年——

  沈战梧用力抿着唇,压下涌到嗓口的愤怒,重新看向小姑娘,语重心长:“我比你整整大十岁,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可你还是个小姑娘。”

  “你很漂亮,也很懂事,你会有很好的选择,而不是选择一个我这样的。”

  “跟我结婚,可能不会有踏实的日子,因为我是个军人,我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

  “保家卫国,从来都不是一句口号,是誓言,是有很多像我这样的,用我们身躯铸造的血肉长城换来的太平,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会有为国倒下的战士,而我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员。”

  “有朝一日,你会失去你的丈夫。”

  “可能是明天,后天,大后天,随时,只要国家需要,我时刻准备着,你会为我提心吊胆,你会惊恐这一天的到来,而我恐怕连这个家都顾不上,不能帮你分担家务,不能和你一起陪孩子,很多很多不能。”

  “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男人,你还要吗?”

  沈战梧嘴里虽然问着,但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又接着说:“如果你还坚持刚刚要嫁给我的想法,我只能向你保证,保证我牺牲后,能让你后半辈子无忧,只要你有困难,拿着我的功勋,万疆之内,到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会善待你。”

  男人嗓音温柔又沉重。

  他似乎在向她表达,无论来时路多么艰难,但归时途,他会为你种下玫瑰与诗歌。

  这些算不上誓言的话,让阮青雉脑海里,反复晃过前世父亲那抹支离破碎的背影。

  她的唇难自控地在抖。

  她这次是真的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看着男人坚定的双眸,她忽然很害怕,他会像父亲一样随风而去。

  阮青雉脑子一瞬间空白。

  猛地俯身抱住他,脸庞埋进他的脖颈里,呜咽道:“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活着……”

  平平安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