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看着铜镜,原本白皙的面容不见了,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古铜色皮肤的脸。

  这段时间,润娘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痛并快乐着。

  疲累是真的,谁一天睡一个时辰也会累,但休息不得啊,到处都是宝物,一刻钟几百万钱上下啊,耽误不得。

  夫君没有欺骗自己,一个黑陶瓷真的可以换一根四尺长的象牙,一匹劣质的丝绸,可以换来一百斤香料,为了一把菜刀,竟有个土著拿出了掌心大的宝石。

  润娘打开木匣,看了看里面安静躺着的宝石,宝石是海蓝色的,名为海洋之心,自己起的名字,这是自己的宝石,谁都不准抢走。

  走一趟大海,才知世界竟是如此的辽阔,如此的漫无边际,之前的自己,幼稚如井底之蛙,还自以为是,指指点点。

  润娘明白,人如果不走出去看看,就如始终低头走路,从不看天之风云变幻与辽阔,这样的人,视野有限,心胸有限,谈吐有限,未来有限。

  “嗷嗷——”

  响亮而粗糙的叫声,惊扰了润娘。

  润娘转身看去,目光中透着满满的幸福。

  这是一只蓝色的鸟,头顶翠绿,羽冠成尖形,尾上覆羽很长,形成彩色尾屏,当尾屏展开时,便如一把多姿多彩的羽毛扇,黑、绿、黄等颜色相间,宛若一颗颗宝石镶嵌其上。

  极为美丽,高贵大方。

  这是传说中的神兽凤凰,是真正的祥瑞之物。

  沈一元走入房间,看着喂养孔雀的润娘,叹息道:“这不是凤凰,是孔雀。”

  “不,就是凤凰。”

  润娘绝不相信。

  凤凰展翅,五彩纷呈,这天底下能做到的,不就是眼前凤凰?

  沈一元有些无奈,解释了多少次都不听,非偏执地认为这是凤凰,好吧,随她吧,这段时间也够她辛苦的了。

  “距离旧港不远了,可以准备上岸了。”

  沈一元道。

  润娘拍了拍手,走向沈一元,问道:“我们会在旧港停多久,什么时候能回家?”

  沈一元含笑道:“怎么,知道想孩子了?”

  润娘没有否认,别离后,才知晓牵挂有多沉重。

  沈一元拉起润**手,看着润**眼睛,道:“应该耽误不了多久,抵达三佛齐,宣布大明诏书,之后便是修整与购置货物,大概用不了一个月,我们便会返航。”

  润娘微蹙眉头,问道:“你不是说三佛齐会成为大明的领地,那郑和还会回去吗?”

  沈一元拉着润娘走出船舱,到了甲板之上,温和的海风轻轻吹动,轻声道:“郑和此番来,一是送郑伯使臣归国,探明水道。二是颁诏三佛齐,将其收入大明版图。然而这里的收入版图,怕只是一个虚名,郑和与这些军士未必会一直留在这里,真正管理三佛齐的,应还是梁道明等人。”

  润娘不理解地问道:“既然都是大明的领地了,为何不自己管着?要知道这里有无数财富,无论是如山的水稻,还是如海的香料,都是大明所需。交给外人打理,如何能信得过?”

  沈一元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官员需要的是可以吹嘘的脸面,而并非是一片土地。再说了,这里距离大明太过遥远,完全占据未必行得通。”

  润娘还想说话,便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军号声。

  “看到大陆了,看到大陆了。”

  有伙计高声喊道。

  “怎么了?”

  润娘不解地看着脸色变得凝重的沈一元,这马上就要到三佛齐了,为何变得如此严肃,此时不应该放松吗?

  “去船舱里!”

  沈一元用力推着润娘走。

  润娘还没询问,又听到了急促的军号声传来,这才想起这不是水师靠岸的军号,而是警戒的信号。

  郑和站在座船之上,周围的军士纷纷就位,投石车被拉立了起来,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被搬了出来,船舷外的炮筒隔板被拉开,黑洞洞的炮筒伸出船舷,炮手与炮石已然齐备。

  船舷之后,站立着威武的军士,有人刀枪火铳,有人长弓在手,皆是最高警戒。

  郑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一旁的商人,伸了伸手,几次都没有抓到。

  李兴没有看郑伯,而是走向船首的郑和,高声道:“副总兵,水师船队已准备妥当,商人船队已安置到了最后方。”

  郑和右手压着刀柄,盯着远方的大陆,道:“这附近的商人说满者伯夷覆灭了三佛齐,你认为我们如何做?”

  李兴咧了咧嘴,杀气凛然地说道:“属下不管什么陈祖义,还是什么满者伯夷,只知道,皇上的旨意很清楚,三佛齐是大明的国土。既然是大明的,谁占了,那最好是交出来,否则,嘿嘿。”

  郑和瞥了一眼李兴,这个家伙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杀心有些重。

  沿途很多人都不老实,零散的海贼,不友好的土著,见人就要杀的野人……

  郑和虽希望友好、和平,可人家都拿着竹刀、长刀杀过来了,你还在这里和他们挥手打招呼,说“你好,我们做好朋友吧”,那被人砍死也不冤。

  对待不友好的人,先打一架再说,打服了,就是朋友,打了不服,那就彻底干掉。

  郑和不是纯碎的友好主义者,他爱护自己的士兵,若非事关国事,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只有牵涉到国与国时,才会显得谨慎,小心。

  眼下便是国事。

  满者伯夷!

  郑和知道这个国,郑伯曾多次提起过满者伯夷。

  梁道明当政之前,三佛齐便为满者伯夷所灭,为了保护旧港与三佛齐,梁道明才在众多羁旅商人、当地土著的支持下,反击满者伯夷,重新建立了三佛齐。

  满者伯夷好斗,好强,好武功,他们渴望建立一个巨大的帝国,在这南洋之中,可以说是一个实力强劲,不可忽视的国度。

  眼下满者伯夷占据三佛齐,是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到底如何应对,这需要仔细思量。

  杀几个野人、土著、海贼,不碍事,但杀了满者伯夷的军人,极有可能会引发满者伯夷对大明的战争,后果与责任谁来承担?可如果不发动战争,不赶走满者伯夷的人,那朝廷想要的三佛齐土地,岂不是落入满者伯夷手中,使命完成不了,如此一无所获的回去,岂不是丢尽颜面,有负圣恩?

  郑和没有直接下令对远处的旧港船只发动进攻,而是下令放缓航速,传唤朱能、张玉等将领。

  “三佛齐剧变,梁道明生死不明,旧港等地皆入满者伯夷,我等该如何行事,说说吧。”

  郑和面色严肃地询问道。

  朱能拔出长刀,高举过头顶,喊道:“此事有何可议?满者伯夷占据的不是三佛齐,而是大明三佛齐,既是占据了大明领地,那就只好刀兵相见!”

  作为军人,捍卫国土是其使命。

  郑和低了低眼,对于朱能的看法,他是可以预料的,毕竟朱能推崇的理念就是“武力解决问题”,无论是对鞑靼,倭寇还是海贼,他始终秉持着这个观点。

  三佛齐被满者伯夷占据,朱能主张武力驱逐满者伯夷,拿回三佛齐与旧港,并不在郑和预料之外。

  相对朱能的意见,郑和更在乎张玉的看法,张玉英勇不凡,战力强大,更难得他为人稳重,有勇有谋。

  张玉见郑和看着自己,便直言道:“满者伯夷兵强马壮,实力强悍,且距离三佛齐较近,支援起来便捷,纵我们干涉其中,也未必能够长期守护三佛齐。”

  “你的意思是放弃三佛齐,置之不理?”

  郑和皱眉道。

  张玉微微摇头,认真道:“朝廷已决议收三佛齐为大明领土,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也不容满者伯夷染指。三佛齐必须收回,只不过我们需要想想其他的方法,尽量避免与满者伯夷直接发生冲突。”

  朱能有些愤愤不平,道:“满者伯夷占据了三佛齐,用什么法子他们也不可能离开那里,说话算数的,只有刀子。”

  张玉瞪了一眼朱能,道:“刀子能不能解决在三佛齐的满者伯夷军队尚且不可知,即使打下三佛齐,当满者伯夷再来大军时,我们该如何应对?此番南下,水师规模虽是空前,但也不过只有五千余军士,如何可敌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

  朱能一时语塞。

  郑和眉头紧锁,张玉说得对,但朱能说得也有道理,说话算数的只有刀子。

  满者伯夷如果没有打下三佛齐尚且好说,大明介入也简单,可眼下满者伯夷打下了三佛齐,看样子已有月余,想来其驻防已是完善,只靠手中的几千人,打未必会赢。

  可如果不打,只靠外交手段,派个使臣过去谈判,满者伯夷未必会畏惧大明威严、主动撤离三佛齐。

  若他们不撤,使臣一行会打草惊蛇,满者伯夷为了提防大明,必会加固防御,增派士兵,到时候会更难打。

  “大人,旧港出现了异动。”

  李兴匆匆走至,连忙禀告。

  郑和眼神一寒,自己还没动手,满者伯夷竟先来了不成?

  “各自归船指挥,准备作战!”

  郑和披挂战袍,走出船室,对跟出来的将士高声下令。